19
向來細致的衛言宜,這會兒卻沒注意到蕭祁嘉臉上的異色,她睫毛微微顫了顫,又低聲道:“周相自然是……極好的。”
“連中三元者,本朝開朝以來,還是頭一遭。”
“……去後,朝中文臣,都以他為首。”
“君子六藝,悉皆精通。”
“書畫雙絕……”
提起周瑕來,衛言宜臉色泛着一層薄薄的紅暈,話卻不自覺地多了起來。
不只是蕭祁嘉,就連何凝都察覺了什麽,沖她擠眉弄眼地笑,“這周相那麽好,言宜姐什麽時候叫侯爺去提親啊?”
衛言宜原本泛紅的臉一下子白了,她肅下了神色,淡道:“凝兒慎言。”
何凝還沒被她用這種語氣說過,柳眉一豎,狠狠攥住了袖子,深呼吸了好一陣兒,才把那股氣壓了下去,輕輕地嘟囔了一句,“開句玩笑罷了,言宜姐真小氣。”
蕭祁嘉倒是猜到什麽——
這游戲背景是文武不相容。如今周瑕跟衛修慎的關系,怕就是當年蕭老和衛老侯爺的關系:說句死掐都是輕的。
游戲的女主角作為蕭老的獨女,攻略衛修慎這條線,就算是好感度刷滿,都是私奔結局。顯然,正常情況下,兩家不可能結親。
可游戲歸游戲,真到現實,讓衛言宜抛下母親和衛家姑娘的身份去私奔,也不可能。
而且周瑕那性格……
蕭祁嘉冷哼一聲,精于算計、野心勃勃……呵!
叫他私奔?純屬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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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遭,車內陡然靜了下來,一直到馬車停下,郡主府的侍女來請,衛言宜才回過神來,沖兩個妹妹笑了笑,招呼衆人下車。
這冬宴比蕭祁嘉想的還要無聊點。
貴女之間多是沾親帶故,各有各的小圈子,這會兒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哪家的胭脂顏色鮮亮,玉如軒又出了什麽新首飾之類的話題……
衛言宜倒是盡足了當姐姐的職責,将一個庶妹一個表妹同衆位姑娘引薦。
衛家的面子夠大,倒也沒有不識趣的,一個個都是誇了又誇。
蕭祁嘉看着衛言卿那邊,也和同齡的小姑娘玩到了一起,眼中不由也露出點笑來。
衛言卿回頭看了眼蕭祁嘉,見她對自己鼓勵地笑,那點不安也一下子消了去,專心同湊過來的同齡小姑娘們聊了起來。
而這邊,蕭祁嘉身旁,卻走近一個瓜子臉的小丫鬟。
她隔得稍遠就沖蕭祁嘉笑了笑,得到回應後,眼睛一亮,幾步走到蕭祁嘉跟前,笑盈盈攀談起來,“姐姐是衛家的吧?”
蕭祁嘉點頭。
那小丫鬟又忙介紹自己,“我是禮部尚書陳家的,姐姐叫我新煙就是了,那是我家姑娘。”
她說着,又示意了一下衛言卿旁邊那小姑娘。
“方才聽衛十一姑娘說,她那衣裳是出自姐姐之手。上頭的雪花紋樣我也曾繡過,只是……”
新煙看着那繡紋,只覺得心底癢癢的,但這會兒一見面就提出想學,又有些太冒昧了,她當即話鋒一轉,開始誇贊起了蕭祁嘉。
“只是我……繡技實在拙劣,遠不像姐姐繡出來這般靈動。”
“姐姐巧思亦是無雙,就是霓裳坊也怕想不出這樣式來……”
蕭祁嘉聽了一陣兒,很快就猜到了新煙的來意……讨教刺繡?
蕭祁嘉這殼子帶着一身技藝來得十分容易,她也沒什麽敝帚自珍的想法……教學相長嘛,多教幾個人,說不準等她回去以後,還能留下點什麽。
當即也不必新煙開口,主動提起了刺繡的法子,然後輕輕松松又收獲了一個不知道有什麽用的【感謝碎片】。
想來得的這麽容易,應當也沒什麽大用。
後院這裏,各位姑娘莺聲軟語,一片其樂融融的模樣。可前院裏,可全然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馬車上,被衛言宜介紹了一圈兒的去青年才俊們,一個個臉色僵硬、嘴巴緊閉,只恨不得自己的根本沒來這場冬宴。
一片靜默中,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周相不飲,莫不是瞧我年少,覺得這敬酒……不當喝嗎?”
四時宴算是雅宴,喝酒用的都是精巧的白玉小杯,不過,衛修慎這會兒敬酒,卻是直接拿着大碗。
咕咚咚的酒液從壇中倒進碗裏,曹郡馬看着自己珍藏多年的佳釀被這麽浪費,只覺得自己心都在滴血。
但瞧瞧這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是識相地閉嘴。
這兩尊大佛對上,他這等凡人還是護好自己罷。佳釀美酒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
不過卻也不是每個人都這麽心中有數,周瑕旁邊一個書生裝扮的年輕人,看不過眼,拍桌而起,怒道:“侯爺莫要欺人太甚!”
衛修慎眼神一轉,落到他的臉上,唇角一掀,露出一絲冷笑來,嘴裏卻是緩慢地咀嚼了一遍那四個字,“欺人太甚?”
那語調都似帶着血氣兒,書生被吓得往後退了一步,腳下被圓凳一絆,又跌坐回去。
一只手在肩上落下,輕輕拍了一下,那書生緩過神來,嘴唇蠕動,“周……周相……”
周瑕沖他輕搖了下頭,端起酒碗來,對着衛修慎一笑,也不多言,一飲而盡。
明明是端着酒碗的豪飲,由他做來,卻偏偏多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書卷氣,竟教人覺出幾分文雅來。
座間也不知是那位腦子一抽,大聲喝了一句,“好!”
惹得衛修慎和周瑕兩人同時看去。
那人臉色霎時青青白白,只恨不得把自己方才那話給生吞回去。
所幸,兩人都眼神都沒在那人身上久留,只片刻就對上了視線。
院中寒氣森森,陪宴之人只覺得,這桌上的酒菜,都快結上霜花了。
衛修慎皮笑肉不笑地掀了一下唇角,“本侯倒是不知,周相竟如此海量……再來!”
周瑕眉頭微攏,不知衛修慎這是發什麽瘋。
兩人不合素來已久,但到底都守着那一條線,畢竟不可能真要了對方的命。可近來衛修慎不知是怎麽的,瘋狗似的,使得全是損人不利己的法子,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難道是當年的事……他知道了?
周瑕眉頭皺着,對衛修慎的“敬酒”倒也沒有推拒。
幾碗酒下去,周瑕身形晃了晃,似是不勝酒力。
曹郡馬吓了一跳,連忙去扶,察覺周瑕只是醉昏過去,這才松了口氣。
他賠着一張笑臉,對着衛修慎求告了半晌,好容易讓這尊煞神點了頭,忙不疊地扶着周瑕下去了。
早知今日衛修慎回來,他可是絕不會拉着臉皮,求周瑕過來的。
當朝丞相和鎮北候同到府上,這面子固然有了,但若是兩人鬧起來,這可不是他一個不領職務的郡馬能擔得住的。
曹郡馬剛扶着人退下宴席,轉過拐角,就被周瑕單手推了開。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周瑕在撒酒瘋呢,擡頭一看,周瑕已經卸了壓在他身上的力道,脊背挺直、長身玉立,淡色的眸子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曹郡馬怔愣了一下,又搖頭笑,“我竟也被你騙過去。”
周瑕帶着點笑輕颔首,“席上我不便回去,我就在院中走走,也消消酒氣。”
曹郡馬臉上登時露出些混雜着歉意的感激來,周瑕顯然是不欲在他家中和衛修慎起沖突,這才如此退讓。
周瑕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麽,輕笑了一聲,卻并未解釋。
他确實不想和衛修慎起沖突,倒不是為了曹郡馬,而是……他更想,讓另一個人……失去一切……
曹郡馬恍惚從那溫潤的笑中,看出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來。
整個人都一個激靈,但再看過去,又是一派朗風霁月。
曹郡馬微縮了縮肩,卻只道是:約莫是天兒太冷了罷?
這麽想着,他又笑眯眯地給周瑕指了條路。
四時宴輪到郡主府來辦時,曹郡馬都會邀周瑕過來,也不光是為了給自己長臉,也是盡些朋友的心意。
周瑕文采風流、權勢煊赫,可如今都到了而立之年,身邊連個知冷熱的都沒有,他這個朋友當然得多操心操心。
周瑕知道曹郡馬的心思,只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麽,謝過之後,便徑直往他指的地方去了。
他也沒走幾步,就在一泊碧湖畔停了下來。女眷在後院宴聚,若再往前走,容易碰見,周瑕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擺脫女子的糾纏上。
湖面已經被凍了住,因未到深冬,上面只結了薄薄的一層冰,能透過那冰層,窺見下面依舊流淌的湖水。
周瑕看着,微微失神……
那模樣豔麗的女子,伸着手指,指尖直直地指向他,臉上神情都有些猙獰,聲音也尖銳到幾乎破音,“這麽些年,就是快冰都能被捂化了!蕭家待你不薄、祁嘉又是一片真心。你還有一丁點良心嗎?!”
周瑕擡手按住了胸口……良心嗎?
感受着胸腔中的跳動,一聲重過一聲,沉甸甸的、好似在擊打這什麽。
他眸光虛虛落在遠處,神色恍惚……他同她說過,蕭老的案子、他終有一天會翻過來的,蕭老的名聲、早晚都會恢複……
可她為什麽不相信?為什麽還要去……那裏……
東宮……
太子暴戾,東宮每日都有屍首擡出,連四肢俱全的少有……都是殘肢斷骸……
他甚至、甚至不知道……她……
攥着欄杆的手一點點收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趙家……趙淵歸……
背後一道細微的脆響,是枯枝被人踩斷,周瑕皺眉回身,一道淺粉色的身影在幾棵枯木的主幹間隐現。
周瑕瞳孔驟縮,奪步搶上前,繞到樹後,卻發現空無一人。
——是幻象?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10 23:45:29~2019-12-11 23:51: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既非東方朔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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