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情起
穆府大,從大門走淩輝閣至少得半盞茶功夫,半個穆溪白的重量壓在陶善行肩上,沒走多遠她就吃不消,額上見汗,偏生這一路上下人還多,她還得裝出嬌羞神色與他扮恩愛,那表情落在穆溪白眼中,別提多……猙獰。
他有些想笑,結果真笑了,沒等戲谑出口,迎面就撞上夏冰,一下就笑不出來了。那可是趙氏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也是趙氏布在後宅的眼線,連協理內宅事務的李姨娘都對她恭敬有加,要讓她知道這事,便不啻于捅到爹娘那裏。
“小穆爺這是……”夏冰帶着人隔着幾步停下,朝着兩人行了禮,狐疑道。幾日沒見,這兩人感情何時好到這般地步?當着人前就摟摟抱抱的?
穆溪白那狼爪子倏爾滑到陶善行腰上,把人拉到自己胸前粘糊糊摟着。陶善行深吸口氣,才沒讓自己咬牙切齒地開口,只垂下頭,羞道:“夏冰姐姐,今日夫君帶我出門,午間遇到……韓家的小公子,兩人喝了一下午的酒,夫君有些醉了。”
陶善行和穆溪白不同,穆溪白的話,全府沒人信,陶善行的話,全府沒人不信。她說一句話能頂穆溪白十句,再加上穆溪白平日裏就頗好酒,喝醉并不稀奇。夏冰便點點頭,卻仍有些疑惑,掩了掩鼻:“這是什麽酒?一股藥味,如此沖鼻。”
穆溪白身上的藥味已經飄散開來。
陶善行飛快道:“藥酒……韓家小公子帶來的……泡了十來年的藥酒,所以味道重了些。”
“問完沒有?快點,我要回屋。”穆溪白适時出聲,不耐煩打斷二人對話。
陶善行便朝夏冰歉意一笑,夏冰識趣地退開,只道:“夜裏辛苦小娘子照料咱們小爺了,回頭我讓廚房給淩輝閣送些醒酒的湯藥過去。”
“多謝。”陶善行邊謝邊架起穆溪白往淩輝閣走去。
等走出百來步,夏冰的影子已經不見,四周也沒什麽下人,只一個觀亭跟在身後,淩輝閣也近在眼前。穆溪白總算品出娶媳婦的好處來了,沒想到她撒起謊來也是面不紅心不跳,若能好好培養,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他狼狽為奸的好助手,于是開口誇她:“沒想到你挺機伶的……”
誇的話沒說完,就換成一聲低嚎。陶善行不管他傷不傷,掐着他臂彎的軟肉就是狠狠一擰,罵了句:“少碰我。”就将他推給觀亭,自己氣呼呼地進了淩輝閣的門。
“這丫頭,說變臉就變臉?”穆溪白揉着手臂愕然道。
手勁這麽大,她不知道他是傷者嗎?
不過,她的腰……穆溪白看看自己的手,用力甩了甩,卻怎麽也甩不掉那股滋味,像粘上手般,細,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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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溪白被觀亭扶上床,并未馬上躺下,只是倚着床頭閉眸喘息。天色半昏,陶善行坐到床畔,榴姐舉着盞燈站她身後,照出穆溪白越發蒼白的臉色。
“傷哪了?”陶善行先不問出了何事,只問他的傷勢。
穆溪白這才睜眼,沖觀亭點點頭,觀亭上前小心翼翼替他寬衣。外袍中衣都層層脫去,只留下件月白裏衣,系結解去,交領松松敞開,便露出裏面裹得嚴實的白布與洇到布上的血色,着實有些吓人。
傷在右胸。
陶善行不自在地垂垂頭,很快又将那點男女有別的念頭抛開,擡起頭讓榴姐将燈拿近些照着。能把穆溪白傷到這般地步,這傷顯然不輕,盡管傷口已經包紮妥當,也上過藥,但仍不保險,若是有個萬一,穆溪白在這裏出了事,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故陶善行仍舊道:“叫大夫吧。”
“不必。已經瞧過大夫了,內服的藥在觀亭那裏,一會他會送過來,勞煩你替我煎一煎。傷無大礙,別興師動衆鬧得全家雞飛狗跳。”穆溪白擺手阻止她,一邊又讓觀亭出去取藥。
她壓着聲:“你就這麽篤定我會幫你瞞着?”
“你必須瞞着,否則咱兩都沒好果子吃。”穆溪白扯唇而笑。
“穆溪白,你是把我往你這賊船上拉啊。”陶善行現在真有些恨他了。
“從你第一天與我交易開始,不就已經上了我的船?你情我願的事。”他說着往後一靠,愉快地看着她。
“……”陶善行這還是頭一回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你也別急,我這條船沒那麽容易翻,你安心呆着便是。”他便又安慰她,只那一臉可恨的笑怎麽看都不像是安慰的樣子。
陶善行嚯地起身,指着他問:“好,那你倒是說說,你這賊船到底做什麽的?”
穆溪白看了眼榴姐,榴姐将燈留在床畔桌上,識趣地退出屋去,留他二人說話。他這才開口:“葉嘯的紅幫,有一半是我的。”又指着水支使她,“我渴了,給我倒杯水。”
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陶善行倒了水遞到他手中,道:“穆家家大業大,你說你放着好好的穆家少東家不做,跑去混什麽江湖?哪怕是做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也比這個強些吧?”
他一口氣喝完整杯水,抹抹唇反問:“那你呢?我穆家也沒虧待你,除了我與你之間并無夫妻之實外,你在穆家衣食無憂,你放着好好的穆家媳婦不做,又為何要去開那勞什子茶館?”
聽他又将事情扯到昨夜的争吵,陶善行氣結——為什麽?當然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以便擺脫他和穆家。但這話她可不能說,于是閉了嘴。恰窗外傳來觀亭的聲音,她索性扔下他,出屋去尋觀亭。
觀亭是來送藥的,一共三帖藥連着藥方子一起交給榴姐,又将如何煎藥如何服用的醫囑細細說了,才要告退,卻被陶善行叫住問今天發生的事,但他雖是穆溪白小厮,可出了穆府大門,穆溪白要做的事絕不會帶着觀亭,今日也一樣。是以問來問去,陶善行也只問出穆溪白受的是箭傷,至于受傷原因,怕還得問穆溪白本人,多半和紅幫的事脫不了幹系。
送走觀亭,院中無人,榴姐翻了翻藥方,道:“都是止血散淤鎮痛,藥量頗猛,姑爺傷得不輕,今晚恐怕會起熱。咱們院裏沒人,娘子夜裏得辛苦些,留在姑爺身邊照看着,以防傷勢反複。若真不好,娘子還得早早尋大夫才是,莫只顧着瞞人。”
不愧是見多識廣的人,說出的話與普通丫頭就是不一樣,陶善行沒遇過什麽刀光血影的事,從上馬車那會起心裏其實是懸着的,聽了榴姐這番話反定下來,點頭道:“知道了,我有分寸,不會拿他性命開玩笑。你煎藥,我進去瞧瞧他。”
說罷她轉身進了屋。
床頭的燭火還亮着,穆溪白已經躺下,被子随意搭在腹上,裏衣仍未系上,衣襟松敞,除了那刺眼的布條外,便是男人的線條肌理。她面皮微燙,猶豫片刻才上前,拿手探他額頭——果然已發起燙來,不用等到晚上。
穆溪白本正蹙眉半睡半醒躺着,人前雖說說笑笑裝得無礙,可傷口火辣辣的疼,那疼似又傳遍全身,骨頭都是酸的,像被什麽碾過一般,察覺到她覆來的手,他睜開條眼縫,朦朦胧胧看到她彎腰替他系上裏衣,又将被子拉到他胸前掖好,擡頭時目光正好撞入他眼中。她有些不自在,語氣卻難得溫柔:“你已經開始發燙了,別說話,歇着吧。一會藥煎好了我叫你,你若有什麽不舒服的便喚我,我今晚不走。”
這溫柔熨帖入心,恰如春雨潤物。穆溪白怔怔看她,看她在燈影裏腳步輕緩地來來去去,偶爾傳來兩聲微不可聞的嘆息,也不知她在感慨何事,他卻迷迷糊糊地睡去。燒得約是真有些厲害,又或者是因為身邊有人,他也就真正松懈下來,有萬事撒手只任□□給旁人的安心感,只依稀記得自己被她喚醒,被扶着坐起,被她喂着湯湯水水。那湯水是苦是甜,他也嘗不出,反正她喂來的,他就張嘴,哪怕是毒、藥也心甘情願咽下了。
一夜折騰,至天明。
陶善行累得着實不行。那藥吃一次不成,隔一個時辰就得喂一次,這中間還得給他喂水,替他換覆額的濕帕,怕他胃中空空身上無力,又讓榴姐煮來稀粥喂下,偶爾他暈沉之際哼哼叽叽兩聲,她還要安撫,又擔心他傷勢反複,便守着不敢離開。直到天色微明之際他那熱度才真正下去,人也睡得踏實了,她才将懸在半空的心放下,困得坐在小杌子上趴着床沿打起瞌睡來。
穆溪白醒時,屋中蠟燭已燒盡大半,只餘三兩殘燭,火光被天色壓過,光線清冷。他撐床坐起,展眸四望,卻見床畔有些淩亂,裝水的銅盆就在地上放着,喂完的藥碗和盛粥的碗皆未撤下,紅泥爐裏還溫着熱水,這一切都放在她觸手可及之處,而她……
她就坐在這片淩亂之中,靜靜趴在床沿睡着,手裏還握着濕帕。穆溪白望了許久,也不知動了何念頭,他輕輕抽去濕帕,卻将自己的手指放進她還蜷起的手掌中,她的手反射性一握,宛如嬰兒般握緊他的手指,那瞬間,穆溪白腦中盡空,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客倌們,這個甜度可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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