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畫中人
天色透亮,窗外雀鳥脆鳴,時辰不早。陶善行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睜開眼,第一眼入目是男人微敞的襟口。
一張薄被随意搭在兩人腰腹間,他還在沉睡,手卻不依不饒橫在她腰間,散亂的長發半遮眉目,逶迤過枕,與她秀發相結,鋪在枕畔。綿長的呼吸化溫熱氣息,陣陣拂過,讓她短暫失神後又瞬間清醒。
昨晚一夜好眠,穆溪白什麽時候爬上床的?又是怎麽上來的?她竟毫無所覺!
這個穆溪白,他們和好了嗎?
陶善行惱羞成怒,也不管他睡得正酣,用力推他手臂。穆溪白數日沒睡踏實,好不容易賴上她床,眼下睡得正酣,連每日的練拳都錯過,哪容被人打擾?睡夢中只蹙了蹙眉,收緊手臂竟将人往胸前一圈,直至能徹底貼到她的身體,他才高興。
“別吵,再讓我睡會。”他咕哝道,頭往下一沉,下巴抵在她頭頂,眼睛猶閉。
此前盡管兩人也同睡,卻不曾這般親近,陶善行臉上滾燙,氣道:“穆溪白,你要不要臉?還不給我起開!”
“不要。臉送你。”他回得幹脆。死皮賴臉摸黑爬床的事他都做了,臉早沒了。
“穆溪白!”萬沒料到他無恥得這麽幹脆,陶善行氣結。她不怕他發怒耍脾氣,不怕他瞪眼發狠,怕就怕他耍無賴。
穆溪白反而抱得更緊,仍咕哝着:“求你,讓我再睡會,一會就好。”竟是撒嬌的意味。
陶善行受不了,又被他抱出一身汗來,腦袋頂着他下巴左扭右掙,鬧得他不行,手掌隔衣在她後腰一擰,她尖聲哼哼,直縮進他懷裏。
“怕癢?”穆溪白這會終于睜眼,眯着縫,含一抹春光看她,“怕癢你還不老實點?”
“你到底想怎樣?想睡覺這床我讓你就是。”陶善行不動了,有些喘。
“我想怎樣就能怎樣嗎?”穆溪白手是安分了,心卻更活絡,“咱們也同床共枕了一個多月,你真當我沒半點想法?”
陶善行理解了半天,才品出他話中意思,臉漲得更紅,“你個混蛋。”
“是是,我混蛋,所以你別再惹着我。”穆溪白覺得自己可能得了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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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韓敬常說他不解風情,不懂高床軟枕一倒,溫香軟玉一抱,什麽氣都能消的滋味,現在他倒是有些心得,就這般抱着陶善行躺着,不管她說什麽,罵什麽,他都不動氣,還開心。
犯賤不是?
“你鬧夠沒有?”陶善行想起起不得,想推推不開,又氣又無奈。
“那你又氣夠沒有?這都多少天了,還對我吹胡子瞪眼的。”穆溪白摟着她,哄人的話說得委屈,再配上這張欺世盜名的臉,倒似陶善行對不住他。
“沒氣夠,我說過了,倘若你……”
“倘若我喜歡的人是秦舒,我這條命你拿走,随便拿!”穆溪白豎三根指,“我發誓我喜歡的人絕對不是秦舒,我以前也從未見過她!還有,那日是我失言,我道歉,你要打要罵都成,行了嗎?”
從前他覺得男人在女人面前俯低作小太失爺們剛性,向來看不起那些慣會讨好女人的男人,現在……他成了他最看不起的男人。
報應。
他态度已經低成這樣,陶善行也不能真打罵他,心裏氣倒确實散了許多,只是嘴裏仍逞強:“那就是還喜歡別人?你們這些男人,懷裏抱着一個,心裏想着另一個,從來沒有真心。”
穆溪白蹙了蹙眉,忽然睜大了眼,翻身壓上,俯頭盯着她道:“陶善行,你這是……吃醋了吧?”
“……”陶善行被問得一愣,忽也覺得才剛那番脫口而出的話委實太酸。
“你該不會……”他頭越俯越俯,發絲落到她頰上,“喜歡上我了?”
五道焦雷劈下,陶善行發狠推開他,匆匆逃下床,頭也不回道:“你想得倒美!我喜歡阿貓阿狗都不會喜歡上你!”
穆溪白歪倚床上,看她驚慌而逃的背影,縱聲大笑。
連日來的苦悶,一掃而空。
————
早飯用罷,穆溪白坐院裏飲茶,陶善行小口咬着還沒未吃完的桂花糕,恨恨看他。
一個早上,她都在他的笑容下度過的。
她難受,實在難受,覺得自己輸掉了一整座城。
“能別笑了嗎?”她問他。
“不能。爺今天心情特別好。”穆溪白啜着茶,得意萬分。
陶善行差點捏碎那塊桂花糕,又想穆溪白床榻上說的話,心內忽有些奇怪。那日他若不為秦舒,就的的确确是在維護秦家,可……為什麽呢?秦穆兩家素無交集,他好端端替秦家說什麽話?
如此想着,她不由挨到他身邊,試探道:“穆溪白,那日為何要替秦家說話?”
穆溪白的笑一僵。
“莫非真讓我猜中,你畫中之人,是秦家女?”陶善行順藤摸瓜往下瞎猜,“秦家與你年齡相當的姑娘,只有三個。大姑娘秦婠長于西北邊關,你們不可能見過;二姑娘秦舒,你又賭咒發誓說不是她,後面的姑娘,除了一個秦三,年歲都小,莫非,你畫中的人,是秦家三姑娘秦……”
猜着猜着猜到自己身上,她來了興致,只可惜一個“雅”字尚未出口,穆溪白手中茶盞已傾,琥珀色的茶色灑落滿地,他側身俯頭,封了她的唇,将那個字堵在她口中。
陶善行措手不及,愕然瞪大雙眼,身體僵如頑石般動彈不得,被他偷襲個正着,連呼吸都瞬間停止。唇瓣失守,淡淡桂花甜香與茶香交融,鑽進二人唇齒鼻中,似醞釀多年的酒,香醇入骨。
噙了許久,他才放開,只深深望她——比起睡着時的偷香,顯然此刻更為銷魂。
淺嘗辄止已不能滿足,再不放手,他要把持不住。
陶善行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手裏的半塊桂花糕被捏成渣,竟半個字都說不出,只聽他恍若無事般淡道:“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不管畫中何人,眼下在我身邊的,都只有你。現在只有你,以後也只有你。走了。”
語畢,他拉着她徑直往外。跟着他走到馬車前,陶善行才暈暈回神:“去哪?”
“你不是要見宋芸芸?帶你去。”
————
有穆溪白的引薦,陶善行非常順利就見到了宋芸芸。他們沒去宋芸芸的清吟小班,而是拐去她的住處。
她與其她姑娘不同,獨居一宅。宅子三進帶花園,亭臺樓閣皆有,是個極其幽靜清雅的地方,宅中婆子丫鬟護院一應俱全,倒像個大戶人家的別院。
能進宋芸芸這宅子的人,整個佟水滿打滿算也不出十個,穆溪白就是其中之一。
宋芸芸在花園中的六角亭內見的他們,陶穆二人到時,她正撫琴,二人便不打斷,只靜靜聽琴,等一曲收音,陶善行才與她打招呼,開口不談正事,只言琴曲。
她對琴的鑒賞力穆溪白是見識過的,宋芸芸是個琴癡,二人一聊如故,竟比上回在茶館時親近了數分。穆溪白插不上嘴,便走到一旁為她二人沏茶,待二人聊到口幹便各自奉上一杯香茗,倒引得宋芸芸笑了:“真是難得呢,竟能喝到二爺親手沏的茶,這可真是托了嫂子的福。”見陶善行有些詫異,她便又道,“能在二爺身邊跟進跟出的姑娘,這麽多年都沒見過一個,我便鬥膽猜是嫂子了。”
陶善行笑笑,看了眼穆溪白,他仍垂頭煮水,并不言語。今日他只帶她過來,其他的事,他不插手,要怎麽與宋芸芸合作,又要如何說服宋芸芸,全看她自己發揮。
她倒不急,以琴曲為引,二人聊得氣氛正洽,她才漸漸把話題往正事上引,先将三本謄抄的手稿推到宋芸芸面前,請她翻閱,這才慢慢說起心中打算。
宋芸芸初時不當回事,只懶洋洋翻着手稿,一邊聽陶善行說話,然而聽着聽着,她卻被勾起興趣來,一掃懶散,換上生意人的精明,可聽到最後,那份精明卻又改作驚喜。
“你的意思是,我也能……攥稿出書?我一介青樓女子,也能留名?”
穆溪白也有些驚訝——陶善行在馬車裏提過與宋芸芸的合作方式,只是分利予她,現在卻添了攥稿出書。
她以替宋芸芸出琴譜為邀,直擊宋芸芸心髒。
“如何不可?芸芸姐琴技高超,不遜大家,又擅譜曲,如此技藝,若不攥書惠及後世,豈非暴殓天物?天工開物,萬法萬技,何分高低?你既有此巧技,又為何不能傳承後世?縱是出身風塵,亦可流芳百世。”
陶善行一番話,聽得宋芸芸心潮澎湃,眼眸晶亮地看着她,良久方點頭:“成,就按嫂子說的合作。銀錢不重要,我就想要出本琴譜。”
陶善行大喜:“芸芸姐的心願,我一定替你辦到!”
宋芸芸這時方笑了,忽道:“嫂子,你可知,你是第二個對我說剛才那番話的人。”
陶善行睜大眼:“那第一個人是誰?”
宋芸芸目光幽幽地從穆溪白身上掃過,拔了拔琴弦,才道:“我們旗門的旗主。”
————
日落時分,陶善行沒有應宋芸芸的留飯邀請,與穆溪白從私宅中出來,猶在猜測。
“穆溪白,你說你在佟水無所不知,那你可知五旗門那位旗主,是何來頭?”
穆溪白斜睨她一眼:“怎麽?你還想打五旗門旗主的主意不成?”
“那哪能?我就是好奇,他是個怎樣的人,才能建出旗門那樣的地方。”陶善行着實好奇。
穆溪白卻反問她:“陶善行,剛才你與宋芸芸說的那番話,可是出自真心?還是只為你的買賣?”
“是為我的買賣,但也出自真心,這二者并不矛盾。”陶善行跳上馬車,回頭道。
從只能等着嫁人的高門貴女,成為一個山野丫頭,嫁入商賈之家,自己也走上行商道路,結識一大堆三教九流,慢慢抛開過去,去成為一個自己曾經想也不敢的人。
關于尊卑貴賤,沒人比她感受更深。
“陶善行。”他忽然喚她名字。
“嗯?”她疑惑。
他站在馬車下,緩緩開口:“我發現,我有點喜歡上你了。”
可能不止一點點,是很多。
我發現只要寫這兩只吵架,大夥就很激動……然後爬床,就更激動了……
這大概是我寫過所有故事裏,感情發展最快的,如何,甜夠沒?要不要考慮下轉虐換換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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