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我的人

元莞清的十六歲生辰, 辦得甚是隆重。

府邸之中,每走動上幾步便是一花景,貼的窗花, 挂的紅綢子, 快趕得上過年的喜慶。

還有随處可見的吉祥話, 紅紙底兒碎金箔,上面的字兒都是元家兩位少爺一筆一畫親自寫的, 可見其中用心。

在此之前, 元府還從不曾操辦過元莞清的生辰, 到了這日, 每年都是靜悄悄的, 生怕驚着了閻王爺,藏着掖着, 好不容易安度過十六,才有的這番慶賀。

眼下置辦得熱鬧歸熱鬧,宴請的人員卻精簡,五六桌的圓桌排面, 道的是尋常家宴。

席上都是元家來往走動多的親戚,還有便是元莞清請來的朋友。

趙菁菁是随霍長淵一同來的,臨到元府門口還碰着了杜宗郴,因為給元莞清看病的緣故, 乃是元家上賓。

“還以為沒一個熟人,沒想到能碰到杜大哥。”趙菁菁見他停下,便與他招呼, 笑語晏晏,“說是杜大哥的方子很有效,清清這些日子氣色都好了許多。”

“菁……世子妃謬贊了。”杜宗郴話到嘴邊,大抵只有在場的霍長淵能聽出來異樣,卻已經及時收住換了過來。

霍長淵今日一襲玄墨錦衫和杜宗郴那白衣似仙,一張揚一內斂,完全是不同風格,又似不同世界的二人,站在一道,原是賞心悅目的,可不知說不上哪兒,讓人硬生生覺得一絲僵持來。

趙菁菁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在倆人身上掃過,見杜宗郴對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正打算問,卻被路過的賓客打斷,只能看着杜宗郴被人喚走。

“人走都走了,還這般戀戀不舍?”霍長淵微微俯下身子,貼着趙菁菁耳畔,在旁人看起來親密萬分的耳語,實則要多咬牙切齒便有多咬牙切齒。

當小爺是死的麽!

“你在胡說什麽?”趙菁菁瞪了他一眼,捋了下頭發,趁勢便将人撥開去,剛那距離太近了,近得他呼出的氣兒都好像噴在了她脖子上,原是癢癢的,随即就被他說的話給氣着了。

霍長淵快速的拉住了她:“你是不是還惦記他。”

“沒有的事。”趙菁菁先低聲否決了,“霍長淵,今個是清清生辰,我不想同你鬧,你要真不想給她慶生,咱們回王府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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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車上還好好的,見着杜大哥後就這幅樣子,合着這位爺腦子裏都裝着什麽呢。

霍長淵自剛才那聲之後就一直一言不發觑着她,但看她幾次表露,好像是一直說和姓杜的沒過甚關系,可要真說沒有,這丫頭對杜宗郴和對他的态度,那可是天壤之別。

只消想起,便湧上一股子酸澀味兒,直沖胸口,憋悶得難受。

趙菁菁怕了霍長淵再犯渾,索性不和他待一處,直接往女眷待的花廳去。

元莞清今個是小壽星,穿着一身嫣紅紗面裙子,上面繡了繁花,井然有序姹紫嫣紅的好看。這年歲的姑娘本生就跟花兒似的,那一襲俏麗的紅,更襯得膚白賽雪,令人瞧一眼便過目難忘。

正好元莞清也看了過來,發現了她,雙眼亮了亮,“菁菁!”

“元家有女初長成,這樣招人的模樣,不知要便宜給誰家小子了。”趙菁菁走過去,到了近前笑着打趣,一面送上了自己精心準備的賀禮。一套繡面,從南邊漂洋過海來的綢布,做裙面好,做荷包更好,總之元莞清的手巧,當是能做成自個喜歡的樣,還有幾套她從書局淘回來的手劄。

果然元莞清本還想偷摸掐她的手,一下接住了布料,頓時被那順滑的手感和精致所吸引:“真好看!”

“還有呢。”趙菁菁瞧着她為着布匹歡喜模樣,又着盈翠送上了慶芳齋的十二色壽點,“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食盒裏的是一行四個的小壽桃,四行排列有序,一個個瞧着比棉花還軟,造型逼真。

元莞清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還十分有彈性,都不舍得吃了。

她眨巴眨巴眼:“菁菁你真好,可惜你成了我表嫂。”自趙菁菁嫁去江林王府,她們便沒機會見過,她一面拉着她瞧,心疼的很,“都瘦了許多了。”

趙菁菁被她這番模樣逗笑:“我去的是江林王府,又不是什麽幹苦活的莊子,你怎比我還愁眉苦臉的。”

“可哥哥們總說表哥不好,禍害人。”元莞清說的直白,又低聲問,“他有沒有欺負你?”

趙菁菁想起她二哥送的新婚賀禮,便把這樁給她說道說道,自然少不了霍長淵挨揍那段,撇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細枝末節,直把元莞清聽得雙眼湛亮,滿是崇拜。

只一會兒功夫,小壽星便又耷拉下臉,一副有什麽心事模樣,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長大一點都不好,要是一直都能留在府裏,留在父母親身邊多好。”

“這是有人給你來說親了?”這麽快?趙菁菁也有些意外,原先跟藏寶貝似的,何況清清身子不好,瞧着元大人夫婦有意将她一直留在府裏的意。

元莞清老實地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這是說了還是沒說?”趙菁菁略有些哭笑不得。

“我是不小心聽到的,姨母說章哥哥心悅我,兩家也知根知底,想跟母親親上加親。”元莞清的眉頭都蹙到了一塊,顯然為這事難為的很,連帶的覺得長大也是一件麻煩事兒,“我不喜歡章哥哥。”

見旁邊無人,趙菁菁低聲問:“你那翟哥哥呢?”雖說不知道那位公子的身份,但以熟識的程度來說,今兒應該會出現在宴會上才是。

說到這個,元莞清就更像是要哭的樣子了:“他、他到現在還沒來,我二哥好像發現了,對翟哥哥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擔心……”

趙菁菁瞧着她那小可憐的模樣,搭着她的肩膀寬慰她:“你二哥那麽疼你,若是知曉了你心思,又怎麽忍心惹你難過。”實則心裏估摸着,元袂也沒出現,莫不是當真在外頭嚴防死守上了?

正這時,從西邊天空上突然飄來一物,在賓客群中引起不小騷動,等飛的近了,大家夥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彩鳶,手工制的,飛到了元莞清所在的小閣外,驟然爆裂開數條金絲的帶子,合着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像極了一場花瓣雨。

餘下那彩鳶上碩大的紅布綢子上寫着——福壽綿長。

元莞清看着那字幅,低聲呢喃了一句‘翟哥哥’,饒是趙菁菁也猜到了這字幅主人是如何費盡心思才做了這。

她仰頭,望着那一段紅綢,隔着人群仿佛在那看到了一翩翩傲立的少年郎。

再看笑容甜蜜的元莞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有情人的戲碼總讓人無端感動。

“人這一生若得兩件幸事便不負,一是想要的都握在手裏,二便是,想陪的人就在身邊。”趙菁菁忽而道。

元莞清回過神後嚼着她那幾句回味,便懂了她的深意。

底下不遠,宴席之處,有人遙遙望着小閣樓上的模糊輪廓。

即便有些距離遠了,但仍能辨認出,那是心上人。周遭喧嚣,大抵為的是這別出心裁的賀壽方式,而在杜宗郴眼裏,是少年人沖破桎梏最熱烈直白的宣告。

他和翟繹有些交集,看了那字跡便認了出來。

天知道,他有多羨慕。

因着關注,自然也看到了趙菁菁亦久久凝着彩鳶方向的一幕。

依着她的性子,如何受得了霍長淵那樣風流成性又薄情寡性的纨绔子。

她定然不快樂。

而看着那處的又何止是杜宗郴一個,霍長淵因着那聲爆炸聲響看到了趙菁菁,同時也因為所站方位就那麽正好的看到了杜宗郴望着那方向走神的模樣。

以及,杜宗郴手裏捏着的醜荷包。

她将醜荷包遞給杜宗郴那一幕。

對着杜宗郴笑。

那畫面仿佛定格在了他眼前,以至于目光變得複雜而冷冽,連前面的人都察覺到,回了頭,兩人目光再一次相對,電光火石。

“江林王世子。”

“杜公子,借一步說話?”霍長淵頃刻間又作了那吊兒郎當的模樣,只一雙眼落了些許暗色,若不細看,還看不出。

杜宗郴敏銳覺察到一些,又不知想了什麽,嘴角無聲扯了扯,應了個“好”字。

兩人不約而同朝着杏花林走去。

一前一後,霍長淵凝視着側前方挺拔身影,眼神若下山猛虎,不期然微微眯起。

杜宗郴正在前面走着,忽然覺得一道邪風從後面而來,待他反應過來時,系在腰間的荷包已經被人取走。

杜宗郴猛地擡頭看眼前人,霍長淵依舊是那吊兒郎當的神色,站在前邊,腳踩着花壇輕輕掂着荷包,沖着他笑:“杜公子,戴個這麽醜的東西在身上,委實不配你,我替你處置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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