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殿門合上的那一刻,青雁猶豫了。爬床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太好看。光是想想,她心裏就別扭得不是滋味兒。

若她是青兒,必然是不肯的。就像當初一樣。

可她是青雁,她重新回到羿國,所為的不過是償還花朝公主的救命之恩。就連命都可以舍了,這點別扭又算得上什麽呢。來時她就知道自己是和親的,那事兒早晚都是要做的。

她總是嘻嘻哈哈對聞溪說想去冷宮過悠閑小日子,這話三分真,另七分卻是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身份被拆穿。深宮女人多,熬着熬着,就能熬到旁人都把她給忘了。深宮也像牢籠,可以将她鎖在其中,一輩子出不去。

她不想出去,她怕遇到以前認識的人,即使可能性極小。

深宮就算是牢籠,也是保護她的牢籠。若是她被指婚給旁人,總免不得各種應酬,見外人。更何況她是真的不想嫁給湛王。

只要一想到湛王的名號,她就要想到幼時被年長的婆子揪着耳朵訓話——“連這點活兒都幹不好,落在湛王的手裏敲斷了胳膊腿兒煮熟喂狼的命!”

尤其是真的見過段無錯之後,青雁更是避他如瘟神。她尤其不敢看段無錯的眼睛,總覺得他那雙總是含着笑的眼睛能将人一眼看透。也不知道為什麽,望着段無錯的那雙眼睛,青雁就會覺得心虛,總覺得早晚會被他識破身份。

若識破了身份,她死了不要緊,可不能因為自己的蠢笨連累花朝公主。

青雁悄悄吸了口氣,為自己壯壯膽。

不就是勾引?她能成的。

來羿國的路上,她偷偷看小冊子學過的。

她終于挪到了床邊,慢慢擡起眼睛,看見文和帝穿着雪色的褲子。只一眼,她迅速低下頭,不敢再往上看。

她心裏怦怦跳着。

“再磨蹭他要醒了……”青雁小聲嘀咕。

她咬咬牙,悄悄挪到床尾,互相踩着鞋跟脫了鞋子,然後硬着頭皮從床尾爬上去。

她動作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仔細避開文和帝的腿,小蝸牛一樣一點一點地貼着牆往前挪。她避免發出一丁點聲音,連呼吸都輕淺。

終于挪到了床裏側,她貼着牆,保持着跪趴的姿勢,一動不敢動。更是不敢去看身側的帝王一眼。

“我得躺下來……”這話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了三遍,僵着的身子才又動作起來。還是同樣小心緩慢的動作。先是伸直了兩條腿,然後動作緩慢地側過身,慢騰騰地面朝床裏側側躺着。

她的臉幾乎貼在了牆上。

躺下來這樣簡單的動作,青雁卻像使出了全力。

搭在臉前的手微微攥着,指尖兒有一點顫。終于下定決心舍棄羞恥心來爬床勾引,真的躺到床上,又開始擔心生命安危。羿國皇帝醒過來發現身邊換了人,他會不會勃然大怒?

是等他自己醒來,還是将他喚醒?若他自己不會醒來,要宮人進來喊,那豈不是缺了她與皇帝獨處勾引的空間?

青雁正胡思亂想時,聽見身後的人翻了個身。

青雁一凜,身子瞬間僵了。

男子的氣息拂在她後頸,一陣酥麻,青雁打了個寒顫。繼而腰上一沉,身後的人将手搭在她的腰上。

青雁僵着身子半天,不見身後人下一步動作。莫不是他還在睡夢中?青雁悄悄松了口氣,繃着的身子卻完全沒有放松下來。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仿佛千斤重。

她在心裏埋怨自己——青兒啊青兒,你怎麽就那麽笨呢?不要怕,去握他的手,然後慢慢轉身,用你這輩子最溫柔的表情含情脈脈望着他!

她終于鼓起勇氣,小手兒一點一點挪過去,指尖兒剛剛碰到他的手背,立刻縮了回去,然後再次嘗試。終于将手貼在他的手背上。

五根手指頭伸得直直的、僵僵的。

他的手背微涼。

然後呢?

青雁慢慢蜷起小指,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撓了一下。動作輕如鴻羽。溫度從她的小指開始升起,像一竄小火苗沿着她的小指尖兒慢慢燎着。

她的手僵着,因為腦子裏僵僵,想不到下一步了。

他忽然翻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她的手那麽小,他的手卻很大,她的手被他攥在掌中,乖順無力。他的拇指一下下動作緩慢地撫過她的指背。

青雁怔了怔。

他醒了?

睡夢中可能會無意識去抓身旁人的手,可這慢條斯理的拇指輕撫卻在告訴青雁身後的人醒了過來。

青雁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時,已換上她能擺出來的最溫柔的笑容。她主動去拉那只又涼又重的手,小心翼翼攥着他的食指,然後盡量溫柔、妩媚、優雅地轉過身去。

她緩緩擡眸,眼波潋滟。卻在對上段無錯目光時,所有的優雅動人在一瞬間潰碎破裂,只餘狼狽窘态。她臉上還未褪去的溫柔妩媚,反倒成了諷刺。

“湛、湛王……”

段無錯支着上半身,不知道睥了她多久,看了多少她的掙紮窘相。

他開口,漫不經心:“貧僧為出家人,守戒禮佛。女施主如此引人破戒損人修行,死後要下十八層煉獄。”

青雁瞬間頭皮發麻,甩開段無錯的手,猛地向後退去。身後是牆壁,她退無可退,後腦狠狠磕在牆壁上,疼得她瞬間紅了眼睛。

人人都說湛王笑着殺人,當他對你笑,你就要覺得危險。青雁瞪着杏眼望向段無錯,卻覺這傳說不太對。此時面無表情的湛王,才真的是讓她豎起汗毛,驚懼不已!

段無錯慢條斯理地再開口:“瓯荷湖,原以為公主生性單純,被兩位郡主利用。此時方知公主亦是同謀。”

青雁慌忙顫聲解釋:“我、我……我不會對別人說你和淑妃的事情,你也不要對別人說我故意勾引陛下好不好?”

段無錯明顯愣了一下,眸色滞了滞。

“本王和淑妃?”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和淑妃有染,怎麽會歇在淑妃的床上?青雁這樣想着,使勁兒點頭,壓低聲音:“我們都為對方保密好不好?就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過,我們誰也沒看見誰!”

段無錯被氣笑了。

他自去永晝寺,平心靜氣,已許久不曾動怒。一天之內,竟是被青雁氣着了兩回。

他擡手,指背撫過青雁的臉頰。

青雁覺得像蟲蛇游走,是一種充滿了危險的酥麻。

段無錯的手緩緩向下,撫在青雁細長的玉頸,忽然又用力一握,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拎到面前。

她的臉幾乎杵到他的眼前。這樣近的距離,她吞吐的氣息完全拂在段無錯的臉上。

有一點點甜。

她眸中掠着驚慌,像山林間雨後的初晨,芳草萋萋間走丢的小鹿。

青雁壯着膽子說:“你若再不放開本宮,父皇一定會派兵給本宮做主!”

她一說話,拂到段無錯臉上的香甜更濃了。

段無錯沒有說話,而是略略皺起眉。繼而眉宇之間略顯嫌惡,掐着青雁脖子的手也松開了。

緊接着,繃着神兒的青雁也聽到了隔壁的動靜。

那是一個女人的驚呼聲,然後聲音低下去,像是被捂了嘴。也不知道是被旁人捂了嘴,還是自己捂了嘴。短暫的安靜之後,又傳來女人低低的聲音。似泣若吟。

青雁茫然着。

緊接着,架子床晃動的聲音傳了過來。

隔壁是後砌的,與這邊寝殿一牆之隔,并不能隔音。隔壁的架子床貼牆而放,随着架子床的晃動,一下下撞着牆壁,響動傳過來。

青雁擡起頭,望着床頂幔帳垂下的流蘇,似乎也跟着在晃。

終于意識到隔壁發生了什麽事情,青雁頓時紅了臉,窘得無地自容。她低下頭,将臉埋在床榻上。

段無錯瞥了她一眼。

繁厚的裙裝遮不了她的纖細,細腰不盈一握,仿佛輕易能夠折斷。美人如畫,可惜舉止間沒個公主的優雅高貴。青色的裙子覆在她身,亦在她身側床榻上微亂堆疊着。她一只腳縮在裙子裏,另一只腳探出來,绫襪松松垮垮地滑下去,露出圓潤柔軟的腳後跟。她趴着,緋紅的臉完全埋在床褥上,雲鬓也亂了,露出一小節幹淨皙白的後頸,雪肌玉骨。

段無錯擡手,将她發間歪了的流蘇步搖擺正,道:“貧僧改日送公主一個烏龜殼。”

青雁咬着床褥,無聲說——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外面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好像很多人趕過來。隐約間,青雁似乎聽見了皇後的聲音。

青雁一驚,立刻擡起頭望向門口的方向。

“怎麽辦呀?”她慌亂地抓住段無錯的手,緊張地望着門口,急急小聲說:“是不是有人要過來捉-奸了?被他們撞見我們在床上,陛下要賜婚你我可怎麽好!”

她并不知道皇帝早就提前說與段無錯這婚事,而段無錯也默認了。

他撇了一眼青雁主動抓着他的手,視線上移,落在青雁的臉上。她的臉比他想象得還要紅。

當侍衛沖進來的時候,段無錯剛撿起青雁的鞋襪,拉着她躲進衣櫥裏。

衣櫥狹窄,挂着女子的衣裙,淑妃的衣裙被熏過,好聞的香氣充盈在逼仄的衣櫥裏。

光線從雕花的縫隙漏進來。

青雁好一會兒才看見段無錯手裏拎着的鞋襪。她一怔,悄悄攥着裙子略往上一提,露出腳兒,果真見到一只腳遺了绫襪。

她尴尬地揪着眉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從段無錯的指間勾出自己的绫襪,硬着頭皮擡膝穿襪。

單足而立,一下子沒站穩,青雁身子晃了一下,眼看着撞上衣櫥。段無錯拉了她一把,她身子踉跄前傾,額角撞在了他的胸膛。

青雁耳尖紅了一點,別扭地小心翼翼側過臉,豎起耳朵去聽外面的動靜。

沖進來的侍衛似乎并沒有仔細搜過,沒有翻過殿內所有的箱櫃,見床上沒人,立刻轉身去了隔壁。

緊接着,外面好像靜了一瞬,然後又是整齊的跪地聲。

“陛下萬安!”

整齊的請安聲裏,夾着女子的哭聲。

青雁愣住了,滿眼不敢置信。原來文和帝在隔壁?

“如清?”——這是皇後的聲音。她的聲音又高又尖,不敢置信中滿是身為皇後的雷霆盛怒。

“長姐!有人害我,你要給妹妹做主啊!”蘇如清哭聲求皇後。

文和帝似乎說了什麽,可是隔得有些遠,青雁并沒有聽清楚。

接下來,又被青雁聽清的話是不知哪個婆子大聲喊:“快傳太醫——”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掉落一波紅包,發給長得好看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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