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陛下親自為湛王選的府邸, 自然不會差。長柏去時,府裏的下人正在兢兢業業地掃灑。長柏查看了一番, 又交代了幾句。

他走後,府裏做事的人都在誇贊他。說他看上去年紀不大,做事卻面面俱到。有人說他是劉正平的義子,旁人更是噤聲, 不敢馬虎大意。

長柏走之後沒有回宮,而是尋了個借口,避開同行的兩個小太監,獨自一個人鑽進一輛轎子, 報了個地址。小轎七扭八轉,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

長柏繼續往裏走,最終在一個破舊的老房子外停下來。房子有些年歲了,和毗鄰的宅院一樣不起眼。這條街道比較偏僻, 大多院子的主人也已搬走,留下的人日子也都不太好, 這裏幾乎是整個京都最多窮人的地方。

長柏微笑着穿過小院, 走進廂房。然後他打開廂房的櫃門, 裏面是一條通往地下暗室的密道。長柏往裏走着走着, 臉上的笑逐漸淡了。

開了三道門後, 一股惡臭傳來。

昏暗的暗室內關着一個人,一個被敲斷了四肢趴在地上的男人。男人擡起臉,露出一張被大火燒過的可怖臉龐。

男人死氣沉沉的眼睛在看見長柏時,頓時變得驚恐萬分。他的身子也跟着發起抖來。随着他的顫動, 帶動一陣鐵鏈聲。原來就算他的四肢已經被敲斷,長柏也要用鐵鏈鎖起來,以防萬一。

長柏拿起火盆裏的烙鐵,朝男人走過去,面無表情的将烙鐵緊貼男人弓起來的後背。

皮肉燒焦的滋滋聲,讓長柏心裏産生一陣快-感。

男人聲音沙啞地嗚嗚叫着。大概叫了太多次,嗓子早就傷壞了。

長柏用烙鐵挑開男人背上破爛不堪的衣服,一邊用滾燙的烙鐵在他背上畫圓圈,一邊說:“少爺,長柏昨夜又夢到青兒了。”

“哐當”一聲,烙鐵落了地。長柏蹲下來,抓着男人髒兮兮的頭發,擡起他面目全非的臉。他問:“少爺,你毀了青兒,毀了一切。”

不停發抖的男人瞳子猛地放大。他忽然聲線沙啞地嘶吼般:“狗東西!如果不是我,也不會把她指給你這背主的狗東西!是你把她給我的!”

長柏抓起烙鐵的手有一絲發抖。通紅的烙鐵再次貼在男人的身上,男人拼命掙紮,鐵鏈晃動。

“你就在隔壁,你聽着她哭着喊長柏哥哥救命……可是你讓她忍!是你……啊——”

長柏用遍布倒刺的鐵鞭鞭打這個男人,直到男人如狗一樣趴在地上,沒了反應。長柏丢下鐵鞭,合上雙眼,重重地喘-息了兩聲。待睜開眼,他慢慢笑起來,單純又幹淨。他用最好的金瘡藥給男人治傷口,甚至親自給他喂水喂飯,耐心地等着他蘇醒。

男人醒過來,沙啞的聲音如砂礫磨過耳膜。他用盡全力,才虛弱地問:“什麽時候才能給我一個痛快?”

“當我想起青兒不會再痛。”長柏站起來,走出肮髒的暗室。

到了陽光下,他立在豔陽下理了理雲紋衣擺,然後微笑着去康王府。

段無錯自然不會見他。他尋到了不二,詢問許多新府邸及大婚之日的事情。不二一五一十交代了,最後笑道:“雖說湛王如今在佛門,可到底頭一遭娶王妃,各各細節可不能馬虎了。”

長柏一一應下。

不二回身去段無錯身邊伺候的時候,忍不住誇了兩句:“以前就聽說過劉正平那老東西收的小娃子,雖然瞧上去細皮嫩肉的,可是做事很是周到。又有劉正平扶持,日後要有大作為。”

“一個閹人罷了。”段無錯有些煩躁地扔了手裏的細刀。

不二立刻噤聲,扯着笑臉說:“爺,您讓我記着雁心蘭開放時辰,又有一株今晚會開!”

段無錯臉上的表情這才好了些。

段無錯倒不是針對長柏,他連長柏是誰都不知道。剛剛不二說的話,他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他煩躁是因為今天當真有衙門的人上門來,詢問一樁案件。當然了,段無錯根本沒跟人回衙門,他理也沒理,直接将人趕走了。最近京都連續慘死七人,且死法都是三年前段無錯用過的。之前康王還對段無錯提到過這事。

陷害的意思太過明顯。不過就是不知道是有人真的打算陷害段無錯,還是有人看他留京不順眼,又或者有人想栽贓成聖上的暗示,挑撥他與天子的兄弟情分。總有人将他簡單的想法揣測得萬分複雜,又是一副如臨大敵、未雨綢缪的冠冕堂皇德行,令人作嘔。

“混賬東西。”段無錯忽然開口。

不二吓了一跳,這下是真的什麽都不敢再說了,恨不得把嘴巴縫上。

長柏從康王府離開後,又按照劉正平的提點,前往別宮,詢問未來女主人對新宅院的意思。畢竟接下來的半年,段無錯回永晝寺,花朝公主才是新宅院的主人。

他自然也見不到花朝公主,而是通過聞溪傳話。聞溪像模像樣地讓他稍後,離開片刻後再回來,說些注意事項。若什麽要求都不提,反倒不符合花朝公主的做派,聞溪便随便說了些。

打發走了長柏,聞溪回屋。

青雁揪着小眉頭,正在努力地練習寫字。她頭也沒擡,問:“剛剛是誰來啦?”

“宮裏的宦官。詢問新府邸和大婚的事情。”聞溪随口答。

青雁便随口說:“可惜哩。要是來接我進宮的有多好。”

“還想着冷宮小日子?”

青雁放下筆,沮喪地說:“聞溪姐姐,為什麽我寫的字橫不平豎不直?我分明照着書上一筆一劃寫的。我眼睛又沒歪,怎麽落筆就歪了呢?”

她又問:“深宮裏有冷宮,王府裏就不行了嗎?聞溪姐姐,多給湛王找幾個側妃什麽的?”

“你以為湛王身邊沒個暖床人是為了給未來王妃的尊重?不過是這人實在太自大了些,沒個看上眼的。他盡情挑都沒挑中,你以為你能那麽容易找到令他心儀的側妃?”

青雁歪着頭,不說話了。

聞溪收拾好床鋪,回頭看見青雁還是歪着頭想事情。她走過去,說:“青雁,也許假扮公主并沒有那麽難。消了湛王的疑惑,你就是真的花朝公主,真的湛王妃。安心享受着穿不完的绫羅吃不完的珍馐,還有人人羨慕的夫君。”

青雁眨眨眼,驚訝地望着聞溪,吃驚問:“怎麽可能呢?我怎麽配呢?”

“為什麽不配?”聞溪問。

青雁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只是搖搖頭,輕描淡寫地說:“我從小到大運氣都不太好。這樣吃穿不愁的日子不會太久的,我知道的。都習慣了。”

她越是不甚在意的模樣,越是讓聞溪覺得有些心疼。聞溪對青雁的過去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她在很小的時候被父母賣掉,再後來被花朝公主救下時被人敲碎了腿骨,而在那之前她腿上的傷才剛好。至于期間的十年她是怎麽過的?聞溪便不知道了。

“對了,”聞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青雁,你是不是才十五歲?”

“十六了呀,昨天剛滿十六。”

聞溪驚了,道:“你昨日生辰?怎麽都沒說過。”

青雁一臉的莫名其妙,她說:“是你說的公主的喜好就是我的喜好,公主的生辰就是我的生辰。所以我今年十八,生辰二月初七。”

聞溪怔了怔,啞口無言。

侍衛在外面敲門,禀話:“啓禀公主,康王府來人傳話,湛王請您過去一趟。”

青雁轉過頭,從半開的軒榥望出去,日頭已經偏西大半。

這個時候,她收拾一番,再坐馬車趕去康王府,豈不是都要傍晚了?

“不去!”青雁的口吻相當硬氣。

聞溪換了婉轉的說辭——“距離婚期不足七日,婚前不宜相見。”

得了侍衛傳話。不二摸了摸光頭,一臉無奈。別人不知道,可他清楚段無錯今日心情很不好。所以他一想到回去把花朝公主的拒絕禀告段無錯的場景……有些犯怵。

然而,正在烹調的段無錯聽了不二的禀告,只是輕飄飄的“呵”了一聲。

不二猜不透段無錯的意思,也不敢觸黴頭,尋了個借口,趕緊溜之大吉。

段無錯冷着臉,往濃油砂鍋裏扔了一捧桂皮和八角。

是夜,青雁睡得正香。段無錯提着一個食盒,光明正大地走進別宮。彼時,他為了看看她的臉,悄無聲息而來。此番倒也不必遮掩,亦無人敢阻。

青雁正在做美夢。夢裏,她不需要學習各種身為公主必須要會的“本領”,不需要擔驚受怕哪天被人識破婢女的真實身份。她只是她自己,以青兒的身份吃想吃的肉。

紅燒肉的味道是那麽香。只是聞到那個味道,眼前就浮現紅燒肉五花三層濃油赤醬的品相。她吸了吸鼻子,想要湊近紅燒肉,再聞多一點。

她不由自由地張開嘴,将紅燒肉吃到嘴巴裏。因是夢裏,她再不用顧慮身為公主的吃相,軟厚的櫻唇開開合合,榴齒磕嚼。

紅燒肉聞起來香,吃起來更是美味。肥而不膩的肉質入口即化,香甜松軟,回味無窮。

一塊紅燒肉吃完,青雁哼唧了兩聲,張開萦了一層光澤的櫻口還想要。直到第二塊紅燒肉塞進她的嘴裏,她才開心地吃起來。她吃着吃着,唇角翹翹,酒窩深深。夢裏的她幸福得不得了。

她一邊吃着,一邊眼睫顫顫,遲鈍地睜開眼睛,對上段無錯含笑的眉眼。

她蒙了一層霧氣的眸子濕漉漉的,帶着幾分呆怔。可是小嘴巴卻本能地嚼個不停,吃完第二塊,下意識地張開了小嘴,等着投喂第三塊。

段無錯将第三塊軟顫的紅燒肉喂給她。

青雁被紅燒肉的香味兒熏得暈乎乎的,她一邊吃着紅燒肉一邊吐字不清地說:“怎麽夢裏還能夢見這個花和尚,好掃興……”

“哦——”段無錯拖長了腔調。

青雁吃完第三塊,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抓段無錯手裏的筷子。她暖呼呼的小手搭在段無錯的手背,涼氣讓她的手縮了回去。她使勁兒眨了下眼睛,懵懵地望着眼前的段無錯,染滿油漬的櫻口半張着,驚訝不已。

不……不是夢嗎?

青雁清醒過來,杏眼驚圓。她下意識地想叫人,卻在叫出聲的前一刻急急捂住自己的嘴。

段無錯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

果然啊,看着這小姑娘專心吃東西兩腮鼓鼓的樣子會讓他心情大好。

作者有話要說:  打了1001個噴嚏之後,感覺吸貓都不香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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