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傅言哲被照顧的挺好，陸行書還給他專門騰了一個空房間做畫室。張媽被陸行書高薪聘請，留在了別墅裏。但鑒于陸家與傅家的關系，張媽心裏始終有點隔閡。可為了照顧傅言哲，她暫時接受了。陸行書處處都做的很周到，還請了楊宇繼續當傅言哲的私人醫生。

當夏辰再次踏入別墅時，他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一樓有一個很大的落地窗戶，夏日時總給人幾分炎熱感。夏辰曾經在那擺放了許多的綠植，如今大多枯死，只剩下空蕩蕩的花盆。

傅言哲今天難得沒有在畫室裏，他在張媽的陪伴下，正仔細地給幾個空花盆澆水，仿佛在他眼中，那空空如也的土壤裏，是長着紮根的花朵的。就好像他心裏，永遠紮根着一個夏奕明。

“小少爺，您可算回來了。怎麽瘦這麽多，這陣子吃苦了嗎？”張媽捂着臉，胡亂抹掉了淚珠子，一雙手濕漉漉地捏着夏辰的手，夏辰覺得很暖。

他搖搖頭：“沒吃苦。”

張媽連忙去攙扶蹲着的傅言哲：“少爺，小少爺回來了，您看看。”

傅言哲聞言，沒有起身，只是木讷地轉過頭來，微微點頭：“你好……”他的聲音很小，像是怕生一般，随後又很快地投入給花盆澆水的行動中。時不時還笑一下，嘀咕着說着什麽。夏辰知道，他是在說，這花是夏奕明最喜歡的。

夏辰沉默片刻，亦然走過去，也蹲下身。

父子之間總有一種莫名的牽連，傅言哲很快就感受到了夏辰悲傷的神色。他伸手，摸了摸夏辰的臉，溫聲問道：“你很難過嗎？”

“你這樣，值得嗎？”夏辰卻抿了抿唇，這般急促着開口，“你知道他還活着嗎？”

傅言哲不懂他說什麽，輕輕縮了縮脖子，顯然是被夏辰的咄咄逼人地态度吓到了，他顧自起身，疾步回了畫室。張媽一路跟上去，傅言哲就扯着張媽的手，看着夏辰悄聲道：“張媽，那個人是誰啊……好兇啊……”二十多年過去，傅言哲沒有一刻是認識他的。

掌心是冰冷的，夏辰握緊了拳頭，內心的憤憤頃刻間想要呼之欲出。為傅言哲這些年的不公，也為他的脆弱。可夏辰咬牙，最終沒能将那些話悉數吐出，唯獨只能艱難地咽下去。他的神情顫動，如一片飄零的秋葉。

從廚房端着水果出來的陸行書見此，把果盤放到客廳的茶幾上，然後走到依舊蹲着的夏辰面前，半跪下和夏辰保持差不多的高度：“小寧買了些水果，都是偏酸的，你嘗嘗看？”

夏辰吸了吸鼻子，沒說要吃。

“張媽說晚上要做烤雞，我們留下吃了飯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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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辰別過腦袋，不理他。

“李護士說，甜品店出了新品，是蜜桃蛋糕，我給你去買好不好？”

夏辰眼神恢複了平靜，想起他上次沒吃到那塊蜜桃蛋糕，心癢。但夏辰還是不想搭理陸行書，他的手指揪着自己的自己的褲子，像是在思考該怎麽開口。

陸行書見此，抿起嘴角：“那我去買，你在家等我。”

夏辰這才擡了擡眼，輕輕點了點頭。

換成以前，陸行書這樣對他，夏辰早高興地跳起小碎步。可現在，陸行書越好，夏辰心裏越疑惑。反差感令他不安，也令他害怕。他想起小時候，夏奕明對自己和爸爸的溫柔，也想起如今夏奕明的絕情。

他和爸爸雖然方式不同，但都屬于逼婚行為。

會不會哪一天，他也會重蹈覆轍？那他會瘋嗎？夏辰不安，他想起夜裏的噩夢，想起這陣子猶如自閉心态的自己。心被紮過一次，就變得極其怕疼。他很怕再疼第二次，可又招架不住陸行書的那些小動作。

以至于一塊蜜桃蛋糕就能收買他，讓他留在別墅乖乖地等晚飯吃。

夏辰一直是個不太節儉的人，他買東西有個特點，喜歡買很多，因為不差錢。但夏辰自從被偷了錢，精打細算後，才知道對于一個Omega來說錢有多難賺。所以在看到陸行書買了一箱子各色口味的蛋糕回來時，夏辰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除了蜜桃口味，還有草莓，香蕉，柑橘等，陸行書擔心夏辰口味有變，又或是對蜜桃不滿意，索性把冷櫃裏有的味道都買了回來。

傭人小寧在一旁咽了口唾沫，想吃。

“李護士說這些都是近期賣的最好的口味，我都買了，你嘗嘗。”陸行書連忙給他切塊，動作麻利迅速，額角還有細微的汗水。

外頭的天氣果然很悶熱，夏辰如是想。

他接過陸行書切給他的蜜桃蛋糕，小小的先吃了一口。冰涼的奶油入口即化，散發着濃濃的桃漿味，好像炎炎夏日裏的冰桃，帶着絲絲涼意。夏辰忍不住又吃了一口，蛋糕細膩的口感在冰櫃中随着溫度逐漸靠近冰淇淋的觸感，卻又因為內裏的面粉而變得敦實。

包裹在裏面的新鮮果肉酸甜，讓整個蛋糕的甜度下降了三分之一，使得它在夏日吃起來也不覺得膩味。

夏辰很滿足，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好吃嗎？要不要再吃一塊？我給你切草莓的怎麽樣？我聽張媽說你喜歡吃草莓，但是現在是夏天，這個季節草莓可能不是很甜。等到了冬天，我再給你買草莓做的奶油蛋糕，李護士說，他們家的草莓蛋糕上是芝士奶油，特別醇厚，你肯定喜歡……”陸行書喋喋不休地介紹着每一款蛋糕，就盼着夏辰笑一下。

小寧在一旁和別的傭人吐槽：“我怎麽覺得将軍和之前判若兩人。”

另一個傭人：“是哦，沒想到這麽話唠，也不兇了。”

小寧摸着下巴：“這應該就是反差萌。”

剛安頓好傅言哲的張媽見了，忍不住上前阻攔。知道夏辰要留在別墅吃晚餐，大家早早的張羅過菜式。可陸行書倒好，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買了一箱子蛋糕。夏辰從小愛吃甜食，幼時有幾次還為此不肯好好吃飯，沒少被元帥教訓。

他阻止了正要切第三塊蛋糕的陸行書，轟小雞似得把陸行書給轟開了。

“小少爺，您現在特殊情況，甜食要适量。一會就吃晚餐了，可不能拿這些再填肚子了。”說着，招呼小寧她們把蛋糕都給收了。

被推到一邊的陸行書很無辜地看了看夏辰，可惜夏辰無視了他。

陸行書覺得，張媽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這感覺真是從未有過的新鮮感，挺好挺好……他這樣自我安慰。

畢竟張媽廚技一流，陸行書心服口服。晚上的烤雞讓來蹭飯的李北北和肖鳴贊不絕口，誇的張媽滿面春光，一個勁說李北北嘴甜。陸行書心裏委屈，他也誇，但張媽對他一直都是板着臉，還動不動就丢個白眼，苦就苦在也沒人幫他說句話。

每每哀愁到這，扭頭看見夏辰低頭扒飯的樣子，陸行書就又安份下來。他湊近了，給夏辰夾菜、剝蝦、剔骨頭，仿佛專業幹家政十幾年的保姆。肖鳴是驚呆的，他從沒見過陸行書這副德行。

這要是拍個照放軍隊裏，陸将軍的威嚴怕是一絲絲都不剩。瞅着對陸行書不屑一顧的張媽，又瞧着對陸行書毫不理會的夏辰，肖鳴正襟危坐，感受到了陸将軍在這個家的等級貌似有點低。

李北北在桌下輕輕踹了一腳肖鳴，壓低聲音：“快彙報啊！”

肖鳴立刻道：“将軍，之前PCI-1的調查進度多虧夏醫生，您申請的獎勵政策也下來了。國王今天下午正式批文答應免除夏醫生以Omega的身份進入軍隊的處罰，并同意了夏醫生日後去研究中心工作的請求。”

嘴裏還塞着一只蝦的夏辰很懵，李北北鼓掌，：“陸将軍太有心了，這樣夏辰以後還能繼續當醫生！多虧了陸将軍，這真是太有心了！！”

陸行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角有些抽搐。他明明吩咐的是，要以更自然的方式告訴夏辰這件事并稍稍贊美一下他。他懷疑這對伴侶的智商是同等的，陸行書清了清喉嚨想化解尴尬：“大家繼續吃飯……”

然而，夏辰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角，聲色些許微變：“真的嗎？”

“真的！當然是真的！你想什麽時候去上班都可以。”陸行書一想不對，夏辰現在不适合上班。

夏辰卻當真了：“那我明天就想去。”

“……”

“不行嗎？”夏辰松了手。

“行，當然行。”陸行書一把握住他往回收的手，輕輕地捏着。陸行書沒法拒絕他，只能一會私下再和肖鳴調整自己的工作。打算接送夏辰上下班，順便還在腦中搜尋了一圈合适的人選一并送進研究中心，時刻保護夏辰的安危。沒幾分鐘，陸行書就做好了人選，順帶還問了一句李北北想不想去。

李北北當然想去，但這種好機會怎麽可能輪得到他這樣什麽功都沒立過的Omega呢？

“被标記過的Omega三個月才有一次發情期，研究中心最多的就是抑制劑，Omega去那上班應該沒問題。”肖鳴握住李北北的手放在自己膝蓋上，“我會幫你去申請的，你放心吧。”

更何況，研究中心的住宿樓現在已經塞滿了不少情況特殊的Omega，派個Omega護士過去照顧也合情合理。

李北北恨不得現在就撲上去狠狠親幾口肖鳴，陸行書也因此借着機會讓夏辰在別墅住下了。

不過，陸行書睡次卧，夏辰睡主卧。兩人恢複伴侶關系後，依然分房睡。陸行書嫌棄自家隔音效果太好，不大願意去次卧，借着擔憂夏辰做噩夢的理由想賴在主卧，結果被夏辰一把推出門，鎖上了門。

外頭的陸行書委屈的要命，而裏頭的夏辰卻靠在房門上，不自覺地出神。

孕期晚上偶然會腿抽筋，如果有個人睡在邊上照料自然是好，但夏辰害怕。他害怕自己做噩夢的醜态被陸行書看到，特別是最近，那些噩夢越來越清晰。夏辰時常會突然覺醒後，分不清此時此刻是現在，還是十四年之前。

夢魇黑暗深邃，他時常恍惚。

夏辰輕撫上肚子，想起傅言哲的精神失常，無意間有一個猜測，忽然地害怕起來。Omega素來脆弱，但夏辰一直認為自己是不屬于那一卦的。也許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研究中心內，小風和林崎已經在宿舍裏住習慣了。小風好久沒見夏辰，非常高興，拉着夏辰的手東走西走地介紹，林崎不屑地哼聲，翹着二郎腿躺在床上休息。因為小風和林崎的年紀需要接受教育，所以除了每天的身體檢查和休息日，大多時間，他們都會被安排到閱讀室看書，還有專門的輔導員看着。

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孩子還有四個，都比較陰沉，小風和林崎倒還好。

林薇在夏辰身側道：“他們都有不大好的經歷，所以不愛說話。小風也是今天才開朗些，不過那個林崎真的讓人頭疼，太臭屁了。”

“原液的研究怎麽樣了？”夏辰贊同林薇的話，林崎确實臭屁。

林薇擺擺手，一臉無奈：“白溪最近都紮根在實驗室裏了，但還是沒有頭緒。我們根據他們的體檢數據和血液分析報告來看，要化解PCI-1更改因素應該是有辦法的。但說實話，路程大概還很漫長。”

進度是有，卻十分微小。起碼還得再有個幾年，才能有個像樣的試劑出來。

“我們不可能拿活人做實驗，所以進度緩慢。”林薇無奈道，“畢竟小白鼠可不分性別群種。”

聽到這，夏辰還沒發話，林崎蹦出一句：“我願意當實驗體。”

林薇幾乎是立馬回絕：“你別添亂。”

“我怎麽添亂了？就你們那進度，萬一時間久了，我們變不回來怎麽辦？”聽聲音，林崎有些惱怒，他撇了撇嘴，“反正我受不了了，這破地方太悶。”他也不顧身邊小風的拉扯，繼續和林薇講條件：“但也不是白做實驗體，你們得付錢，有空我們談談價格。”

他的考慮很長遠，他和小風都是孤兒，治愈後肯定是要送回孤兒院的。要想成年後離開孤兒院活的下去，錢是很必要的。就算他做活體實驗死了，小風也能拿這筆錢生活，算算也不虧。反正他爛命一條，從小沒人要。

林薇瞅神經病似得看着他，然後帶着夏辰離開了宿舍，用力關上門。

“我就說這個林崎讓人頭疼吧？這還不止一次了。”

夏辰考慮的比較周全：“可能孤兒比較沒安全感，我其實之前有打算收養小風，但後面出了點事……”他跳過了這個話題，繼而說，“現在，我可能也沒有能力收養他，但我想資助他和林崎到大學畢業，如果我自身的情況允許的話。”

“情況允許？”林薇聽不懂他什麽意思，但她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夏辰也沒繼續回答。只是林崎的脾氣真的古怪，她不建議夏辰資助林崎上大學，倒有些建議陸行書把林崎丢軍校去整頓整頓，改改那臭脾氣。

“入職手續已經給你辦好了，明天來上班吧？”林薇笑道，“我還挺期待你來上班的，感覺你比楊宇那家夥聰明多了，要不是因為你是個Omega，他那副院長的位子哪輪得到他。”

“不帶你這樣诋毀自己的未婚夫的。”夏辰也笑起來。

林薇努努嘴，指了指前頭等着的陸行書。夏辰頓時收起笑容，但也徑直走過去。

日常賣乖的陸行書為夏辰開了車門：“超市那邊幫你辭職了，出租屋的東西也都搬回別墅了。張媽說今天要做你愛吃的幾個小炒，但還要問一問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

夏辰皺眉，還真想不出來今天想吃什麽。

車內開着冷氣，他突然有點想吐。夏辰捂着嘴拍了拍車門，陸行書急忙靠邊停車。還不等他解開安全帶，夏辰就下車扶着一棵樹開始嘔吐。自從陸行書來找他後，孕吐的情況就少了很多，像今天這樣劇烈的還是頭一回。

“夏辰，你沒事吧？！”陸行書跟着下車，也不顧髒，一手幫夏辰撫着背，一手拿着紙巾給夏辰擦嘴。他也是頭一回看到夏辰孕吐的如此厲害，陸行書一個Alpha也沒懷過孕，心裏不免着急，“這得去醫院看看，快，我們去醫院。”

夏辰緩了口氣：“不要大驚小怪的，懷孕都這樣。”

“都這樣？？”陸行書心疼，悔恨自己那一天的精蟲上腦，“怪我，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