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一路上，夏辰都沉默不語。

陸行書邊開車邊把傅毅的事情同夏辰講了大概，夏辰這才久違地露出松口氣的表情，對陸行書說了聲謝謝。

今天的天氣陰森森的，臨近七點的天色已經很黑。秋天的到來，總是無聲無息的。周遭的樹葉飄零，萬物從綠色轉而蕭瑟。季節充斥着灰冷的色調，令人感覺不搭，但又莫名地覺得心靜。

“明天應該就能把外公接回來，傅家的別墅我已經讓人打掃幹淨了，傭人也陸續派了過去，外公想住哪都可以。”

夏辰沉了一口氣：“那就回傅家的別墅住吧。”

“嗯，都聽你的。”

随後，夏辰又說了一句讓陸行書立刻靠邊停車的話：“既然外公沒事了，傅家的別墅也還給我們了，那我和爸爸明天就搬回去。”

陸行書不解，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你也要搬回去？”

夏辰坐正了，望着前方，不敢看陸行書：“我想清楚了，我們還是離婚。”

明明昨晚還好好的，現在又突然說要離婚，陸行書不知道自己哪又做錯了，他搓了一把臉，“理由是什麽？”他不知該作何表情，只能木讷地聽着夏辰接下來的話。

“我不值得你這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面對你的父母。”夏辰別過腦袋，艱難道。

“是因為标記嗎？我根本不在乎，你那時候那麽小，你只是一個受害者。為什麽你要把所有痛苦都攬在自己身上？我母親已經接受我們了，父親雖然思想固守，但我會說服他，這點你真的不用擔心。”陸行書忍不住握住夏辰的手，發現他的手有些冰涼，于是用力握緊了些，“該痛苦的是那些傷害你的人，不該是你。在我看來，你是最值得被愛的人！”

夏辰搖搖頭，沒有抽出手，甚至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上陸行書的手背。他能感受到陸行書微顫的情感，也能明白他掌心炙熱的情緒：“陸行書，冷靜點。”

可他自己卻無法冷靜，只能壓抑着情緒：“綁架和标記，就像是我生命中一場巨大的夢魇。我無時無刻都在恐懼，但并不是覺得被标記之後的我不幹淨。我是受害者，肮髒的是那些傷害我的人，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可是我害怕啊，陸行書……”

他的聲音變得輕微起來，睫毛輕輕顫抖，如一盞撲扇：“我總是不斷的夢到那三年裏，我一個人守着這間別墅的情景，我也總是夢到我年少時所遭遇的迫害。我的夢裏是無盡的黑暗，我的外公垂垂老去，我的爸爸是個瘋子，而我的父親背叛了我們。我每一晚都睡不好……”

“夏辰……”還未說出什麽，陸行書就被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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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空口無憑的，我的精神體檢測數據很明白的寫着，我的精神體也許哪一天會失常。除非這個世界上有記憶去除手術，不然我內心的陰影很難消散。這意味着什麽你知道嗎？”

夏辰的顧忌不是沒有道理的，他至今每晚都被噩夢所困擾，精神一度緊張。有時候，他會出現幻覺，仿佛仍處于14年前的場景，呼吸沉重，如若蝴蝶被捏碎翅膀，再也飛不起來。

他把口袋裏揉捏成一團的紙張展開，遞給陸行書，可陸行書沒有接，他也不想看。夏辰無奈，垂下手：“Omega的精神體是非常脆弱的，雖然我一直不認為我也是那樣，但……”夏辰苦笑了一下，“你看到我爸爸了，他瘋的很徹底，一輩子都好不了。而我呢，自從想起那些之後，也開始一點點出現這樣的狀況，時而在夜晚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車窗外忽然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打在車窗上。

漸漸地，又落成了一場大雨，嘩啦啦，世界都沉寂唯有雨聲。

“這對你不公平。”夏辰閉上眼睛，絕望着說，“如果我真的哪一天精神崩潰了……孩子，會送回陸家。”

“我不要。”陸行書一口回絕。

“你不要也得要，傅家已經沒人有能力撫養他們了。”夏辰回的很快，他是做好了決心才來談判的，“也許這會對你再婚造成困擾，但是你是愛他們的不是嗎？當然，如果我的精神狀況好的話，我會堅持工作，絕不會讓孩子打擾到你。”他再度保證，眼睛睜的很大，十分渴望陸行書的應允。

他想，陸行書應該是會答應的。孩子畢竟是他的血脈，而自己……誰會想和一個精神體不穩定的Omega結成伴侶，他往後，是不是個大麻煩都未可知。主動提出離婚，對陸行書和自己或許都好。

“夏辰，和你說話真的很費勁。”

“抱歉……”

“你從來不肯好好聽我說話，不管怎麽說，我是你的上司。”

“……”

“也是你的Alpha。”

車內，濃郁的Alpha信息素霸道強烈，充斥着夏辰每一個細胞。他不由自主地攥緊衣服，顯露出驚慌的神色。陸行書生氣了，夏辰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感覺的信息素。他從未見如此的陸行書，面色冷的像冰層，五官分明間透出一股威嚴。

和平日裏待他溫和的模樣完全不同，足足多了百倍的陌生感。

夏辰只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發抖，他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被陸行書捏住了下巴，狠狠地咬上了唇。陸行書的信息素突破夏辰的防守，肆無忌憚地在他口中，已經呼吸中亂竄。孕期的Omega本來就虛弱，根本受不住這種強烈的信息素。

夏辰的兩腿發軟，周身不住的顫抖，在舌吻的間隙中出聲苦苦哀求：“不要……”

陸行書立刻停止吻他，用手撫摸着他的臉頰，看着他失色的模樣，不禁心疼。

“夏辰，你聽清楚了。”

“……”夏辰咬着唇，搖頭。

陸行書捧着他的兩頰，強行固定住一般，一字一字清楚地說：“不管你會不會瘋，我都愛你。除了你，我不會接受別的Omega。如果你要抛下我，離開我，那好，我不會接納孩子，誰愛要誰帶走。”

“陸行書！”夏辰不敢置信，眼眶發紅。

“但我會把精神失常的你接回來，一輩子守着你。”

“你瘋了……”

陸行書不反駁：“對。”

夏辰想推開他的手，卻沒有成功，陸行書親着他的臉頰，沉沉地呼了一口氣，連着吐出一句話：“你可以瘋，那為什麽我不可以？”

他們的對話沒有進行很久，陸行書的信息素對夏辰造成極大的壓力，使得他透不過氣來，險些暈過去。陸行書開車返回了離他們最近的研究中心，林薇還沒有下班。見到這種情況，林薇吓壞了，連忙給夏辰做檢查。

就如林薇這種普通的Beta都感受到了陸行書身上的信息素，更別說方才在那個封閉式的車內。林薇火氣一下子竄上來，怒斥了幾句陸行書。明知道孕期的Omega敏感，還散發這麽恐怖的信息素恐吓對方，陸行書是沒有腦子嗎？

這種信息素要是擱平時，夏辰指不定還覺得陸行書有魅力，但此時此刻，他處于敏感期，精神狀況也不好。幸好夏辰只是因為晚上休息的不夠，今天又緊繃着神經，被刺激之後短暫性昏迷而已，并不危險。

林薇抹了抹額頭的冷汗，發覺自己差點站不穩。

“夏辰是你的Omega，你的喜怒牽扯出來的信息素會影響到他，特別是孕期的時候。陸将軍，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林薇冷言冷語，給夏辰蓋上一條薄毯，“讓他在內室睡一會，我們去外邊聊一聊。”

林薇無非是要和陸行書談一談夏辰的精神狀況，看樣子，陸行書已經知道了。

“夏辰和你坦白了？”林薇大概也能猜到陸行書動怒的緣由，“你打算怎麽做？”

“他是我的Omega，就算瘋了，我也不會和他離婚。”陸行書沒有猶豫，他的俊逸的眉宇染上幾分疲憊，但這沒有妨礙他和林薇的對話。

林薇是個很專業的醫生，也是個處事很利索的研究員。他把夏辰所有的情況資料在短短幾分鐘內全部和陸行書簡單敘述了一遍，并且告訴了陸行書，他的信息素是可以引導夏辰的。雖然不是百分百安全，但林薇希望陸行書可以盡力一試。

今天發生的這種恐吓行為，下次決不能再發生。

陸行書點頭，抱歉道：“我明白了。”

“有個俗話，解鈴還須系鈴人。夏辰的記憶并不完整，或許，如果能知道他當年經歷的所有事情，我們就能更好的疏導他。所有人都以為這個記憶不好，但或許夏辰在恐懼他的同時，也能因此找到克服他的辦法。”

陸行書遲疑片刻，沒有接話。

“陸将軍？”

“抱歉。”陸行書捂了一把臉，回答道，“恢複全部的記憶還是算了，這不是事情的根本。”

林薇挑了挑眉，表示不理解。

“事情的根本，是在于夏辰已經不信任我了。”他坐在凳子上，手臂壓在腿上，微微彎着腰，十指互抵成一個巨大的三角形。這雙手上都是握槍的繭與已經淡泊的傷疤，那是他的赫赫戰功，如今卻握不住夏辰的手。

陸行書是些許沮喪的，他的神氣一下子都沒了，語氣卻很堅定：“我希望他信任我，依靠我，不管結局如何。我都愛他，不會離開他。”

林薇滿意地聳肩，對于他人的愛情不多做表态：“我先下班了，等他醒了你再帶他回去吧，不用太在意時間。”

“謝謝。”

陸行書也許不知道，夏辰其實很快就醒了，林薇知道他醒着。或許林薇也是想讓他知道，該依靠自己的Alpha時，就不要客氣的去依靠。以後什麽的，誰管那麽多。

夏辰眼角有眼淚滑落，浸濕了枕頭的一小片。他側身，捂着嘴無聲地流淚。他是惶恐的，怕陸行書知道後會離他而去，所以故作堅強的與陸行書進行談判，率先一步想把心包裹起來，将每一次的溫存當做是最後。

可他卻是未曾了解透徹于陸行書，這個人的愛，是需要他用餘生去接納的。

近日裏，夏辰很努力的吃飯，還早起走路鍛煉。晚上也不再拒絕陸行書進主卧，反而如果陸行書遲遲沒有進來，他會悄悄地坐到書房的沙發上等陸行書批閱完文件。為此，陸行書只能在白天加班加點，努力做到少把工作帶回家。

因為家裏的小Omega喜歡粘着自己。

傅毅脾氣固執，肯定是喜歡住在自己的別墅裏，張媽帶着傅言哲也一同回去了。夏辰除了偶爾會去探望傅毅，也沒再提過要搬走的事。每次陪着夏辰去傅毅那處，陸行書都被擱在客廳獨自喝茶，傅毅不和他說話，也不為難他。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才落位，傅毅心情還是有點複雜。再看外孫夏辰，肚子裏已經有了陸家的骨肉，傅毅的心也慢慢軟下來，不再較真。不過，他同陸家的關系，可能還要再緩緩才行。

夏辰的睡眠依然很淺，常常到半夜，他就會突然醒過來。有時候是腿抽筋，有時候是被噩夢吓醒。身側的陸行書就會立馬跟着起身，幫他揉腿，或是哄着他入睡。陸行書好歹是個軍人Alpha，哄人的語氣十分僵硬，可夏辰能感受得到他很努力了。

久而久之，一到晚上臨睡前，夏辰就會自動鑽進陸行書的懷裏，小聲說：“你可不可以抱着我睡？”

陸行書就會抱緊他，親親他的頭頂，特別溫柔。

關于那一天的談判，他們誰都沒有再提起，仿佛那件事不曾發生過一般。

但在陸行書第一個主動擁夏辰入睡的夜裏，夏辰枕在他的胳膊上。聽着陸行書睡夢中沉穩的呼吸聲，現實的腳步徒然走近駐足，世界于此寧靜。那是他一直想要的，與陸行書的生活。他恍惚着坐起身來，緊接着，就是陸行書的關懷聲：“怎麽了？”

夏辰聽着，突然想通了。任憑堆積的溫暖和信任沖開了盒蓋子，溢出了心口，讓他接納了所有。

就在這一刻。

孩子在肚子裏一天比一天鬧騰，陸行書和夏辰偶爾會去逛商城，給孩子提前買一些小衣服和小玩具。已經确定了，是兩個男孩，一個Alpha，一個Omega。夏辰皺眉，指指左邊，無語着說：“這個一定是Alpha，很鬧騰，一點都不乖。”

“以後他要是惹你生氣了，我就打他屁股。”陸行書單手拎着好幾只購物袋，另一只手攬在夏辰的腰上，“Omega一定像你，又聰明又好看。”

夏辰抿着嘴角笑，一雙眸子盈盈的都是亮光：“但我希望他們都可以像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