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先生(捉蟲)
秦深不着痕跡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走了幾步自然地盤腿坐下,丢丢沒有走,亦步亦趨地跟着爸爸,等爸爸坐下來了就依靠在他的身上,半個身子藏在爸爸的身後,探頭用純真的目光好奇地看着睡在船上随波而來的男人。
秦深拉着丢丢的胳臂把孩子拽到身前,讓他坐到自己的腿上。
“你的兒子?”
“嗯,叫秦時宜,小名丢丢。丢丢,叫叔叔。”
“比爸爸大的叫伯伯。”丢丢認真地糾正爸爸。
章俟海是湖悅酒店湖心雅居的住客,秦深在那個給他開車時,這人據說已經住了大半年。他看着年紀不算是很年輕,大概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眼尾有着小小的細紋,長而濃密的睫毛随着眨眼微動,溫柔的雙眸中歷經世事滄桑後才有的平靜淡然也時隐時現。
和他對視時,雙眼中的深邃能夠将人溺斃其中,猜不透、看不透。
湖悅酒店有很多關于章先生的傳說,有說是京城來的世家子,有說是看透紅塵的佛家居士,有說是來度假的大老板……無一例外,圍繞他的都是有錢、地位高、權勢大,輕輕跺一腳,整個東洲市都要抖三抖的那種人物。
秦深不是沒有見過為了能夠得到章先生一眼就絞盡腦汁、明争暗鬥的,想少奮鬥二十年、攀高枝兒,他能夠理解,卻不敢茍同。
嘆息一聲,最起碼那些姑娘還能夠明着将自己的心思說出來呢,哪怕是為了錢權地位……
章先生輕笑,“是啊,比爸爸大的叫伯伯,我比你爸爸大多了。”
丢丢用“就是如此”的眼神看了一眼爸爸,然後乖巧地喊了一聲,“伯伯。”
聲音有着稚兒的軟糯,還帶着些許的小奶音,章俟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心也跟着蕩了一下,像是期待了這一聲很久很久。心中有有一瞬間的不滿,有個聲音在耳邊說,不單單是這樣。
那是怎麽樣呢?
章俟海沒有去探究這一瞬間的情緒,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用着同樣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什麽都不想想,荷香陣陣中,他覺得就這麽簡單地坐着就好。
逐漸西沉的日光還白得耀眼,照在男人的臉上,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他的身體并不好。
秦深給章俟海開車期間,就有三四次把車開進了醫院。
心中微痛,男人得了腦瘤,腫瘤長的地方很不好,不能夠進行手術。和旁人想的那樣不同,他來到東洲市的目的不是度假,而是東洲市人民醫院返聘的老院長是這方面的頂級專家,他是過來減少痛苦的。
“章先生,外面太曬了,我們進去吧。”
章俟海擡手擋在眼前側上方,迎着陽光眯着眼睛看着天空,東洲市的環境很好,天空很藍,沒有風,白色的雲靜止在天空上,很美。
“章先生?”
“嗯,進去吧。”
丢丢在前面走,秦深和章俟海并肩走在後面,距離不長,很快就進了室內,在玻璃移門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丢丢已經不想繼續待在這兒了,和爸爸說了一聲就走了出去,接下來他有一整個暑假的悠閑時光,可以和重遠探索很多地方。
秦深讓章俟海坐下,他出去到廚房端來了一些小點心和熱開水,仇寶成在試做一批點心,有甜口的棗泥酥、桂花餅、紅豆糕,有鹹口的蔥香餅、水晶涼粽、千層酥。
熱水沖泡進茶壺,裏面的茶葉舒展,茶香随之散發出來。秦深并沒有買什麽有名的茶葉,客棧裏面只有早春的時候爸爸上山采的、自己揉制的山白茶,泡出來的茶水顏色不夠清亮,會有很多小細毛在茶湯中沉沉浮浮,味道也是苦澀為主,夏天喝非常清熱下火、解暑去熱。
拿出來的茶具是鎮子上瓷器店打折購入的,說是青花瓷,其實筆法一點兒都不細膩,繪的也是形态各異的公雞。
“簡陋了一些,章先生不要介意。”
章俟海拿起一杯茶送入口中,入口苦澀到讓人皺眉,咽下去之後整個口腔都蔓延着苦味,一息之後,口中生津、甘甜自來。
“苦盡甘來。”章俟海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
秦深憋笑,将一碟紅豆糕推到男人面前,“吃一塊,壓壓嘴巴裏的苦味吧。”
章俟海苦笑着搖搖頭,“還是壓不住事兒,這茶是真的苦。”
“從山裏老茶樹上采下來的,那棵樹都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市裏面還有專家來看過,可惜産出的茶葉味道不是很好,不然還輪不上我們來喝。”秦深喝了一口,苦得直伸舌頭,“鎮子上的老人都喜歡喝酽茶,茶壺裏面塞滿了茶葉泡上,沏得酽酽的,喝的時候倒出來一些。我喝過一口,苦得人感覺腸子都苦了。”
章俟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秦深泡的茶就放了一點點茶葉,在茶壺裏面飄着能夠數的過來,苦澀味道就減了很多。送入口中,苦澀過後是自然清新的甘爽,多喝幾口,習慣之後,也品出了其中幾許野趣。
“你離開湖悅酒店之後就來到了這邊?”章俟海問。
秦深咽下嘴巴裏的千層酥,又喝了一口茶确保開口說話的時候沒有碎屑才在點頭之後開始說話,“嗯,從湖悅酒店出來之後就回了鎮子上,這邊是我老家,紅葉鎮,我們看到的這段河就是青河的源頭。客棧是我爺爺留給我的,開起來還不到一個月。”
“感覺挺好的。”
“是挺好的,客棧有些年頭了,東西不是很全。生意還沒有穩定下來,等穩定下來賺了錢,我再給它添置東西。”秦深轉頭環視了一下四周,“現在看着都挺簡陋。”
就連他這個老板住的地方也只有最基本的陳設,沒有冰箱彩電、沒有貼畫擺件,打眼看去,一目了然。這麽一看,就不難想象客房是如何摸樣了,用簡陋二字形容最是貼切。
“事業都是一步一步來,慢慢起步,穩紮穩打,你還年輕,未來大着呢。”
“哈哈,會努力的。”
兩個人很久沒有見,秦深随性、還有些自來熟,跟誰基本上都聊得來。章俟海豁達,沉穩內斂,很喜歡看着秦深朝氣蓬勃、精神十足的摸樣。社會地位、年齡背景都相差很大的他們,基本上沒有重合的話題能夠分享,卻偏偏可以聊上很久。
從聊天中秦深得知章俟海是午後躺在船上,那烏蓬小船是系在湖心島岸邊的。不知怎麽的,牢牢系着的繩子松了,睡着的他并不知道。
随波逐流,飄了幾十公裏,就這麽來到了客棧外面。
他是聞着花香慢慢醒來的,醒來後就看到一個小娃娃蹲在上方,好奇地看着自己。
再然後,小娃娃跑進了屋子,出來時旁邊跟着個大人,大人就是秦深。
…………
章俟海并沒有随身帶着手機,助理的電話他也不記得,好在秦深當過章俟海的司機,和助理le經常接觸,有他的聯系方式。
将手機給了章俟海,接通之後秦深就去了外面,時間不早,快到晚飯時間了,他準備親自給章俟海做幾個菜。
等人來接還要一段時間,總不好讓他空着肚子等人。
秦深也算是和章俟海相處過一段時間,他知道章俟海吃飯以清淡本味為主,因為生病的原因,就杜絕了重口味。
他是端着一碗天青米去的廚房,廚房裏頭仇寶成也在準備今天的晚飯。
客棧員工吃飯的人數比客人多,兩者加起來也不過六個人,廚房沒有增加人手,仇寶成一個也完完全全忙的過來。
拿出一只雞斬件和香菇紅燒,帶着軟骨的排骨和山藥煮湯,河裏面自己釣的新鮮小鲫魚油炸後淋上特制的醬汁,地裏面新鮮摘下來的空心菜做成蒜蓉的,林曉寧昨天送來的扇貝做成了蒜香,還有小小的土豆整個蒸出來蘸着椒鹽吃,頭一批枝頭上變紅的西紅柿拌個糖。
很豐富的一餐,很可惜章俟海不能夠吃,他吃的是秦深熬的天青米粥。天青米粥是飯前打個底的,秦深還做了好幾個菜,小青菜炒木耳,飛過水去了油膩的排骨和切成片的雞腿菇煮湯,綠茄子切成丁和肉沫炒出來的下飯菜,清炒四季豆,清蒸小土豆和山藥段。
“小秦,你這是做給誰吃啊?”正往西紅柿上撒糖的仇寶成問秦深。
秦深揭了砂鍋看了一眼鍋裏面天青米的情況,回答着仇寶成的問題,“有個朋友過來了,給他做的,他吃的清淡,我就額外做了一些。”
“小秦你這是手藝到家啊,看着就好吃。”
“還不是寶成哥你教的好,上學的時候我跟你學的幾手,受益無窮啊。”
“那也是你有天賦,我專門帶出來的那幾個小子沒有一個有你有靈氣的,都是傻蛋。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咋樣了,大鍋菜的放鹽比例一直掌握不好。”仇寶成停了手,站直了身子,目光悠遠地看着遠方,充滿了回憶。
“都獨當一面了,寶成哥你放心好了,鹹了多喝水,淡了加勺鹽就是了。”
“哈哈,有道理有道理。”收回視線,仇寶成哈哈笑着繼續手上的動作,“對了,廚房東北角那邊有一大塊空的,小秦你說讓人搭個老竈怎麽樣,用老竈炖老鵝、煮羊肉、紅燒魚,還有做米飯,啧啧,那個味道比煤氣的味道好。”
秦深往東北角看過去,看着還不能夠完全掌握大小,就放下手裏面的刀走了過去比量了一下距離,“大小正合适,搭個老竈煮米飯,還能夠有鍋巴。”
“鍋巴過油炸一遍,我再做個酸甜口的澆頭淋上去,嗞啦!”
秦深差點兒吸溜口水,“我等會兒就打電話給我爸,問問還有哪裏有師傅搭老竈的,請人過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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