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說好嗎
什麽都有自己的地盤,動物的狩獵範圍、植物的生長區域以及人類的活動地點等等,泥瓦匠這種活計也是。
城市裏面選擇面廣,這種事兒不大講究,誰有本事誰競争上崗。山坳坳裏的小鎮子卻有諸多的規矩,要不是家裏面急着用錢,李鐵強也不會手那麽長搶生意搶到紅葉鎮上來。
之前接了一單生意他就和紅葉鎮的土著泥瓦匠打了一架,臉上的青腫還沒有退,這回砌老竈的這單活,他做好了再戰一回的準備。
現實卻有那麽一些些的奇怪,明明那人已經看到他帶着工具和人手來了,也往和平路上走了,卻只是叼着煙看了看,沒有動口更沒有動手。
“頭兒,這活是不是有些貓膩啊。”
李鐵強也不是很确定,他扶了扶頭上的涼帽,看了一眼和平路的盡頭,有高大的獅頭峰遮蔽,那一片好似都躲在陰影下,再強烈的陽光仿佛都曬不進去。
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會将農家樂開到那種地方,會有生意嗎?
“等到了地方我進去看看,你們在外面等着。”
“頭兒,不會有危險吧。”
“不會的,青天白日之下,我們還這麽多人,能有啥危險。要真有什麽事,我在裏面大吼一聲,你們沖進來救我就是了。”
“嗯嗯,頭兒你把手機握着,随時随地可以報警。”
“瞎想個什麽鬼呢,都是正經做生意的人。”
和平路路況不好,雨天泥濘,刮風揚塵,像是今天這種陽光燦爛的好日子,那是沒有半點兒遮陰的行道樹,坑坑窪窪的路面颠得人懷疑人生。
一行人汗流浃背地到達獅頭峰,李鐵強擦着汗從車子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等待門口的秦深,“你是秦老板?”
秦深笑着點頭,“對呢,我就是,李師傅進來吧,天氣熱,到客棧裏面緩緩。”
“好的好的,我拿着工具箱。”李鐵強轉身背起自己的行李箱,照着兩個夥計眨眼,讓他們在外面等着,按照剛才說的做。
拿了箱子就跨過門檻走了進去的,客棧裏面溫度适宜,綠植蔥茏,陽光跟過了一層過濾網一樣變得溫和,毫無暑氣。
李鐵強覺得汗濕貼在身上的衣服都松快了,“難怪秦老板要在這邊開客棧了,靠着山就是舒服,一點兒都不熱。”
“我這邊還靠着水,暑氣都被水帶走了。”
進了客棧李鐵強也沒有耽誤時間,直接讓秦深帶着去了廚房量了尺寸,确定好了需要多少材料和價錢,前後不到二十分鐘就從客棧裏面出來了。出來時外面一個人都沒有,車子還在。
“人呢?”
秦深也覺得奇怪,“大概有事情先走了,師傅,明天就可以來砌竈吧。”
“啊?對,明天就可以,我帶着材料過來。”李鐵強摸着頭不明所以,擺着手和老板說了再見,調轉車頭走人,在半路上看到了攤到在半路上的兩個夥計,兩個夥計見到他吓得臉都青了,連着往後退,瘋了一般逃跑。
李鐵強開車的啊,哪怕是老舊的電動車那也不是兩條腿可以比的,他很快就趕上了夥計,一番逼
問,這才從夥計口中得知自己到了獅頭峰就和空氣說話,說了一兩句就一頭走進了草叢裏,跟中了邪一樣。
李鐵強睜大了眼睛,扭頭看向客棧的方向,蒙在獅頭峰的陰影中,什麽都看不見。
……
秦深不知道自己談好的師傅有可能變卦,他正打電話給爸爸。
“爸,那個師傅已經來了,他能夠看見客棧,不過我覺得他的夥計不行。”
“那他什麽反應,願意接活嗎?”那頭,爸爸問着。
秦深估計,“應該會吧,與客棧有緣的人一般都錯不了。”
“嗯,那就好,要是這個不行再找人,要還是不行,那就自己動手好了,我做木匠的,不信泥瓦匠能夠有多難。”
秦深失笑,爸爸這是和鎮子上那個不願意接活的泥瓦匠扛上了。電話裏,他聽到媽媽在旁邊說,“你和大兒說一聲,這個禮拜天要去小妹家。”
爸爸應了,跟秦深說,“你小姑兒子結婚,請我們了,你帶着丢丢一起去。”
“啊,小姑哪裏來的兒子啊?”
“你小姑再婚了,她新老公的兒子結婚,請我們一起去,給她撐撐場面。”
“這樣啊,知道了。在哪裏啊?”
“寶塔鎮,就是有寶塔寺的那個。”
“……”不得不感嘆,一切都是緣分啊。
感嘆着緣妙不可言的秦深拿了一塊肉脯正要往嘴巴裏送,看到仇寶成從廚房裏面走出來,手裏面也拿着一碟的肉脯,他看到秦深說:“剛才拿錯了,你要甜口的,我拿了辣的。哝,這碟才是甜口的,你拿着。”
秦深愣愣地從仇寶成手裏面把肉脯拿了過來,和裝在藤編籃子并排放着,他從籃子裏拿了一條送入口中,肉脯烤得緊實,帶着煙熏後的焦香,味道是微辣的,辣得舌尖微微的麻。
再看籃子,幾乎沒有動過。
他扶着吧臺轉身走了幾步,腦袋裏一片混亂。
從洗手間出來的章俟海發現秦深眼睛發直,身子僵硬,趕忙走了過去,“秦深你怎麽了?”
秦深“咔咔咔”地轉動腦袋,看着章俟海,“你的病情加重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章俟海的視線在吧臺上掃了一眼,一盤一籃的肉脯堆疊整齊,散發着誘人的色澤,他故作輕松地說:“比以前稍微重了點兒,還在可控範圍。”
“什麽程度?什麽味道都嘗不出來?”秦深的視線在肉脯上飛快地瞭了一下,“我拿錯了,把辣的拿給你了,你吃了一口說,甜。”
章俟海苦笑,沒有什麽隐瞞的必要了,“味道很重的可以。”
“多久了?”
“蠻長時間了。”
秦深用力地抹了一把臉,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麽立場和男人說話,但是他想說,“除了味覺退化之外還有什麽,別騙我。”
章俟海繞過吧臺走了進去,走到秦深面前,“牙齒松動了,才三十六歲,卻已經提前體會到垂暮老者的感覺。每天都在掉頭發,每天醒來都要把枕頭收拾幹淨。但我還能看得見,還聽得到,生命的美好我還能夠感受到,挺好的,真的。”
秦深看着男人,他的性向他的經歷讓他一直壓抑着情感,除了青春懵懂期對着操場上揮汗如雨的大男孩們流過口水,其它時候他從未對誰動過心,直到見到章俟海。
那是他到湖悅酒店後的第一單工作,開船到湖心雅居,在經理和助理Leo的帶領下進了別墅,書房的大門在眼前打開,幹淨透亮的落地窗外是青白片片、白光耀眼的玉蘭花樹,落地窗內是俊朗不凡、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臉上的笑容清淺,雙眼平靜無波。
秦深頭一次知道,面如冠玉、芝蘭玉樹并不是書裏面誇張的描寫手法。
後來的多次相處,男人并不是第一次見面那樣清冷淡漠,他很溫和,博聞強識,跟他聊天很輕松、很舒服。秦深期盼着和他見面、和他聊天,擔心他的病情、關注他的心情,要說離開酒店最舍不得的是什麽,是即将轉正的高工資,也是湖心雅居的章先生。
秦深垂着頭,男人近在咫尺,又像是遠在天邊,他迷茫在自己的心動和不安中,手指動彈了兩下,好似有什麽不抓緊的話,就即将從指尖徹底溜走。
他不知道這份心動是真的動了感情,還是“知好色,則慕少艾”那般被顏吸引。
但有一點他明白,要是放走了,這輩子就再也沒有了。
他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想做便敢做。
于是秦深抓住了男人的手,擡頭看着他。
章俟海笑了,擡起胳臂抱住了秦深,大手按在秦深的後腦上,将他的頭按在自己的頸窩,“傻孩子,我活不長了,不要讓自己做後悔的事情。”
“我不後悔。”秦深的聲音悶悶的。
“可我後悔啊。”章俟海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我害怕自己走的不安心,在世間留着牽挂。”怕我走後你會傷心,會難過,會掉淚,會随着時間的流逝忘了我。
“所以,不說好嗎。”
不說好嗎,不說好嗎……
秦深站在三途河邊,望着幽幽的湖水,頭一次聽到了彼岸花細碎的“歌聲”。原來它們會唱歌,絲狀的花瓣在風中唱出來的歌叫做離別、叫做思念。
“秦老板看什麽呢,可不要一個不注意掉到河裏面去了,老牛我一身銅皮鐵骨也不敢保證能夠把你救上來,就算是救上來了,也不敢保證是囫囵個兒的。”
“牛哥,你不是太上老君那兒工作嘛,你們那邊有什麽藥吃了就不老不死的,像是《西游記》裏面寫的那樣,吃一顆丹藥就多活五百年。”
牛大“哈哈”大笑,“哈哈,那些書都是人編的,你信那麽多幹啥。每個人的命數都在生死簿上寫着,命數會變,但大體還按着那條線在走。什麽時候生、什麽時候死,就按着這條線,然後人就在這條線上添上自己的活法,等死了進入輪回,生生世世就這麽一代一代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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