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不會偷懶的

維斯利在常嶺做客的第三天,遇上了生命中最大的挫折。

他的表白還沒說出口,立刻遭遇了滑鐵盧。

維斯利對長相甜美的霍明珠很有好感,從他那“華國沃爾瑪”的評價就知道了,他心中對霍定國十分敬慕。從前他對霍婧婧喜歡是喜歡,卻總不敢太接近,霍明珠就不一樣了,霍明珠看起來乖乖巧巧,像只軟萌可愛的小動物。維斯利本身也是“小動物”型,他對霍明珠難免産生了“小動物惜小動物”的喜愛之情,尤其是在吃過霍明珠做的飯菜之後,維斯利更堅定了這份突如其來的“愛戀”。

維斯利揣着內心的小苗苗,忐忑不安地醞釀了一整天,終于鼓起勇氣約霍明珠出去散步。

霍彥對此十分警惕。

作為一個标準的護妹狂人,霍彥對于接近霍明珠的異性有着天生的監測雷達。霍明珠顯然一無所查,她才十五歲,在感情方面還懵懵懂懂,以前她為了關逸和別人針鋒相對,根本就像小孩子對玩具的獨占欲那樣單純。

維斯利的借口找得很好:“我很喜歡華國的文化,想選購一些華語學習工具書。”

霍彥說:“呵呵,我陪你去吧。這個我熟悉,明珠不熟。”

維斯利:“……”

霍明珠壓根不明白霍彥和維斯利之間的暗湧。她說:“我也該去買一批新書了,一起去吧!”

維斯利首戰告敗。

維斯利有着美洲人的不折不撓。他羞澀一笑:“好啊!”

霍彥決定把維斯利拉進黑名單。

三人一出門,迎面撞上信步走來的關逸。關逸牽着只棕色的大狗,足足有半人高,身長快一米五。霍明珠吓了一跳,接着又驚又喜地說:“你把将軍帶過來了!”

關逸“嗯”地一聲,饒有興味地打量着旁邊的維斯利。

霍明珠哪有心思注意關逸在看誰,她撲上去把大狗抱住,親熱地和它蹭啊蹭。“将軍”看起來有點無奈,側開腦袋讓她抱個夠本,末了才甩甩尾巴,以示還記得她這個煩人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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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明珠說:“将軍,爺爺還好嗎?”

将軍轉回頭來,舔了舔霍明珠的手背。

霍明珠這才滿足地問關逸:“你怎麽把将軍讨來的?爺爺肯嗎?”

聽到霍明珠習慣性地喊關老爺子“爺爺”,關逸幾不可見地微微勾唇。關老爺子自然是不肯放愛犬的,不過他危言聳聽地說“你再不讓将軍去犧牲一下色相,霍明珠就要跑了”,關老爺子才忍痛割愛把将軍送過來。

霍明珠經過年前那番折騰,早已将回首都這件事視若蛇蠍,他不能一下子把人逮回首都,只能慢慢讓霍明珠想起從前的好來。這樣慢是慢了點,但鬧成這樣終歸是因為他有欠考慮,用點心彌補一下是應該的。

關逸說:“我下棋贏了他,他願賭服輸,只能把将軍給我帶來。”他微微一笑,“你要是想它了,可以過來陪它散散步,張嬸也過來了,她挺想念你的。”

張嬸在霍明珠心裏的級別比古叔高很多,因為張嬸廚藝很好,人又和氣,霍明珠可喜歡她了!

霍明珠馬上敗下陣來:“好!我買完書就過去!”

關逸和霍明珠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禮數周全地問霍彥和維斯利:“你們要去買書?這位是……?”

維斯利從關逸出現開始就一直注意着他和霍明珠的往來,雄性的本能讓他察覺這人應該是自己的勁敵。

維斯利壯着膽子開口:“你好,我是維斯利·喬治森,你叫我維斯利就好。”

關逸大大方方地朝維斯利伸出手,笑着說:“你好,我是關逸。”

明明是同齡人,維斯利卻感覺關逸身上給他一種壓迫感。這種壓迫感他經常在家族聚會時從那些長輩身上感受到,維斯利感到很不可思議,這麽一個少年,難道竟比得上他家中那些叔伯?

維斯利勉強伸出手和關逸握手。

關逸沒為難他,輕輕一握,松開手,狀似無意地說:“你有個叔叔是懷恩·喬治森吧?我上次去的時候,與喬治森先生聊得很投契,你回去以後幫我向他問聲好吧。”

維斯利憋紅了臉。懷恩·喬治森是他們家族最有希望繼承族長之位的人,平日裏威嚴十足,他們這些小輩都非常敬畏他,別說代人問好了,他連自己向這個叔叔問好都不太敢。他越發覺得底氣不足,卻又不願在霍明珠面前露怯,只能硬着頭皮說:“好……好的,我會的。”

目睹整個過程的霍彥:“……”

雖然他同樣很不喜歡關逸,但也看得出維斯利在關逸面前根本攪不出半點風浪。什麽叫完敗?這就叫完敗!關逸還是維持着他那平和從容的态度,即使是最後的“炫耀”也做得十分完美,輕輕松松就把維斯利碾成渣渣。

可憐維斯利明明挺怕他那叔叔的,偏偏還要硬着頭皮扛下“問候”的事兒,想想都替他心疼!

霍彥說:“走吧,先去買書。”

關逸說:“我也正好要去拿一批書,一起吧。”他見霍明珠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牽引繩,大方地把它遞了過去,“你牽着将軍,可別讓它亂跑。”

将軍和霍明珠齊齊看向關逸。

将軍不能說話,霍明珠替它辯護:“将軍很乖的,才不會亂跑!”

關逸淡淡一笑,伸手揉揉霍明珠腦袋:“走吧。”

維斯利和霍彥走在一塊,小小地落後了幾步,壓低聲音問:“彥,關和明珠是什麽關系?”

霍彥看着維斯利略帶期待的藍眼,遺憾地掐滅他心底的小火苗:“他們麽,有……”他琢磨了半天,沒想出“婚約”該怎麽表達,磕磕絆絆地擠出一句話,“會結婚,是會結婚的關系,暫時來說,嗯,是這樣的。”

維斯利:“……”

維斯利的小心髒嘩啦啦地碎成一瓣一瓣,黏都黏不起來。

霍彥只能對維斯利予以十二分的同情。

關逸這個級別的對手,一般人都扛不來!有對比才有高下,和維斯利一比較,關逸成熟太多也出色太多。不過關逸有能耐歸有能耐,卻不一定适合他家妹妹啊……

霍彥想到這一點,瞬間又把關逸歸回“威脅名單”之內。

關逸可不會去想霍彥心中的百轉千回。他這人本來就不太在意別人的想法,也就是霍明珠擰起來了,他才會花心思把人哄回來,其他人的看法他從來都不在乎。

關逸領着霍明珠踏入書店。

書店老板一見關逸,熱絡地說:“小關先生,你訂的書剛到,要看一看嗎?”

霍彥認得這書店老板,從前這人都繃着一張臉,眼下卻對關逸笑開了花,整張臉都寫滿“你好牛逼我好崇拜你”的歡喜。怪,特別怪,這難道就是成年人的世界?霍彥不由看向關逸。關逸依然保持着一貫的氣度,不會咄咄逼人,也不會親切體貼好說話,仿佛早已對這樣的讨好和奉承習以為常。

這樣的家夥,也不知道是怎麽長大的。

關逸朝書店老板颔首,然後對霍明珠說:“有一部分書是給你訂的,你也拿回去看看。老師他們雖然不在這邊,但他們都惦記着你,要是下次見面你退步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霍明珠有很多老師,分別是外文、寫作、音樂、棋藝等等方面的,有些是她自己認識的,有些是和關逸一起拜的——有些嚴格,有些寬松,但都對她極好。關逸這麽一提,霍明珠頓時愧疚起來。她離開首都前病了一場,又和母親吵了一架,傷心之餘沒和任何人道別,糊裏糊塗就回來了,實在對不起他們。

霍明珠鄭重其事地說:“我不會偷懶的!”

關逸說:“不用向我保證什麽,能做到就好。”

霍明珠乖乖點頭。

關逸親自驗收過訂來的書,推到霍明珠面前:“挑你能看的。”

霍明珠麻利地翻完所有書,留下一小半:“我先看看這部分能不能吃透,吃透了再跟你要別的!”

關逸對霍明珠的表現挺滿意,在她挑的書裏取出兩本擺在最上頭:“這兩本看完後早點給我,我要用。”

霍明珠認認真真地把書名記下來。

維斯利看着他們熟稔地相處,心又碎成渣渣。更要命的是,他們倆選的書有些他都看不懂,那好像是德文的吧?霍明珠能用英語和他流暢交流已經很了不得了,居然還會德文!

霍彥拍拍維斯利的肩膀,以過來人的語氣勸慰:“有時候被打擊着打擊着就會習慣了。”

維斯利:“……”

關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的似的,轉向霍彥說道:“我叫人影印了幾份蔡闵先生的手稿,到時會直接寄到你家。蔡先生很看好你,要是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到首都去拜訪他。”

關逸說得輕描淡寫,霍彥卻整個人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激動地說:“是那個蔡闵先生嗎?”

關逸沒說話。

霍彥也知道自己問了蠢話。關逸都已經說得這麽明白了,還有什麽好問的?他說:“蔡闵先生真的提起過我?”

關逸說:“當然,你那首曲子鬧得挺大的,蔡先生又是評委,自然知道你。”

霍彥已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蔡闵先生在樂壇的地位非同一般,他是蜚聲國際的大音樂家,不僅與國內許多著名音樂人非常熟稔,還與許多國外大師往來甚密!蔡闵先生收到過無數入籍邀請,希望他能移居國外專心做音樂,蔡闵先生卻一一婉拒。說實話,國內樂壇并不景氣,這兩年新出的音樂榜上港臺流行樂占了大半江山,而港臺流行樂又大部分都是從島國、歐美等地引進、改編、翻唱,連真正的原創都少之又少,更別提原創的一流音樂。

國內這種惡劣的形式,絕對不是音樂家的樂土。土壤太稀薄、養分太稀少,撐不起能稱為“藝術”的好音樂。

但蔡闵先生不曾想過要離開。他說過這麽一句話:“音樂是紮根于文明與文化之上的,我離開了我生長、生活的故土,肯定再也寫不出半首歌。”

就是這麽一個固執的老頭兒,不顧親友們的勸阻在國內苦熬,熬過冬熬過夏,熬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熬過最艱難、最困頓的時期。他廣收弟子,為的是播下一顆又一顆的種子,以待他日種子逐一萌發,長成一棵棵參天大樹,為國內樂壇添磚加瓦。

他的人生很單純,很單一,一生只為了這麽一件事而活。

這樣的人,霍彥怎麽能不敬佩?在許多音樂人心裏,蔡闵先生都像個十分嚴厲卻又十分慈愛的長輩,能得到他一句肯定比什麽事都令他們開心!

霍彥說:“我一定會去拜訪蔡先生!”

關逸點點頭,移開了眼。霍彥和霍明珠不愧是兄妹,兩個人連眼神都很相像,相較之下,霍婧婧和霍戰是典型的霍家人。和他一樣,霍戰兩人永遠不會為這些事情動容,只想着怎麽能把這些事按照對自己最有用的方式利用起來——比如他可以用這個來打動這位護妹成狂的大舅哥。

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東西,這是他們的處事原則。

關逸又指點霍明珠買了一批參考書,托人直接把它們送到霍家,領着霍明珠回家見張嬸。

張嬸見着了霍明珠,又是摟又是抱,心疼地說:“我們家明珠怎麽瘦了?”

霍明珠立刻強調:“沒有瘦!我有按時吃飯的。”

張嬸改為拉住霍明珠的手,細細地詢問霍明珠在這邊的情況。凡是對自己好的人霍明珠都特別喜歡,所以她高高興興地向張嬸說起自己在這邊交上了什麽朋友、遇上了什麽事。她在這邊顯然比在首都快活,在首都她總和關逸呆在一起,沒什麽機會和同齡人往來。偏偏關逸的朋友又和她玩不來,她根本交不到知心的朋友!

張嬸見霍明珠說得高興,不由擡眼看了看關逸。關逸捧着本書在那裏翻看,不時看霍明珠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

張嬸是看着關逸和霍明珠長大的。

霍明珠從小聽話懂事,關逸做正事時絕不黏着,乖乖地自己看書或者和她學烘焙學新菜,小小年紀的,特別招人疼。霍家那種四面楚歌的情況,霍母對一雙兒女管教得很嚴,霍明珠都偷偷和她哭過好幾遍了。對霍明珠來說,關逸說出她身世的事也許反倒是其次,令她在首都呆不下去的可能是母親和兄長永遠不變的“不滿意”和“不喜歡”。

關逸以前對她再怎麽嚴格她都不曾怕過關逸,對她母親和兄長卻總帶着幾分畏怯,大概是因為她太希望得到他們的認同吧?關逸把霍婧婧帶回霍家,霍婧婧的優秀和出色都讓霍明珠腦海裏那“我果然不是霍家女兒”的想法越積越深。

矛盾一直都在,只是關逸把它擴大到最大了。

張嬸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責備關逸。

眼看時間不早,霍明珠依依不舍地和張嬸道別。

張嬸說:“夜裏有點涼,我給你拿件衣服披着。”

霍明珠走不了,只能坐在一邊觑着專心看書的關逸。等張嬸把薄外套披到她身上,她才不得不開口:“關逸我回去了。”

關逸把書一合,站起來說:“我送你。”

霍明珠微微睜圓眼睛。

關逸沒說什麽廢話,走在前面等霍明珠跟上。

霍明珠看着關逸的背脊,頓了頓,默默走在關逸身後。

關逸雖然做得過分,但他可能真的沒想到過她會那麽難過吧……關逸一直教她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要冷靜理智地應對,但是她做不到,一直都做不到。她不是多遲鈍的人,關逸現在做的事都是在彌補她,還大費周章地把張嬸和将軍都接過來,為的就是讓他們之間恢複如初。

他們之間有着那麽多那麽多剪不斷的牽絆。

霍明珠走快了兩步,走到關逸身邊和他肩并着肩。

關逸轉頭看了她一會兒,才說:“明年打算報什麽學校?”

霍明珠愣了愣,說道:“還沒想好。”

關逸說:“慢慢想,也不急。”

霍明珠忍不住問:“……關逸,你不覺得我和你們差太遠嗎……”

關逸聞言頓住腳步。他轉眸,狹長漂亮的眼睛帶着幾分認真:“不覺得。”

霍明珠一呆。

關逸與霍明珠對視:“每個人擅長的東西都不一樣。你叫我下廚,我比不過你;你叫我筆譯,我也比不過你——我比不過你的地方也有很多,難道我就要覺得我和你差很遠?”

霍明珠安靜下來。

從來沒有人這樣告訴她。

母親和兄長總是說“你這樣實在太糟糕了”“你做得還不夠”——他們永遠都對她不滿意。即使她知道他們是為她好,還是會很難過。她和關逸訂婚之後,他們對她的要求更高了。她很想告訴他們她已經很努力、她已經沒辦法做到更好,最後卻還是只能乖乖按照他們的話去做。

霍明珠說:“即使我永遠都不可能像你們一樣也可以嗎?”

關逸伸手輕輕抱住霍明珠。

在霍明珠僵直背脊的瞬間,關逸的聲音滑過她耳際,仿佛帶着點兒嘆息:“……你為什麽要像我們一樣?”

霍明珠毫無防備地酸了鼻頭,湧出淚來。

她為什麽要像他們一樣呢——

十五六歲的年紀,在意的東西沒成年人那麽多,一直以來她心裏也就那麽一點點簡簡單單的期盼——努力向他們靠攏,讓他們都認可她。

可這份努力了那麽久還是得不到的認可,在身世揭露之後再也不可能得到了,她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女兒和妹妹——他們再怎麽不喜歡她、不滿意她都是理所當然的。

關逸等霍明珠安安靜靜地哭完,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離你家已經很近了,我在這裏看着你進去。”

霍明珠離開那久違的懷抱,乖乖點點頭。

霍明珠打開大門走進去,忍不住悄悄回頭看了一眼。

關逸正站在原地看着她。

見霍明珠手停頓在門上,像在猶豫着要不要關,關逸幹脆利落地一轉身,往自己住處那個方向走。

這就是關逸,即使是關心,也不會拖泥帶水、膩膩乎乎。

太甜蜜纏綿的舉動,他永遠不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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