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界三：她愛她，只是愛她而已

夏一凡記得，她的童年幾乎是一個人過的。從她有記憶起，她就在熱鬧的幼兒園與空蕩的家中兩邊跑。她沒有朋友，沒什麽喜愛的東西，玩具或是書籍。她有一對很忙的父母。媽媽總是對她太嚴肅，并寄于厚望。爸爸似乎不喜歡她，事實上，她成年後才明白，她父親誰也不喜歡，他只愛他自己。

就像，她也只愛她自己。

夏一凡無法說服自己離開陶慕時，那個深愛着她的小姨只是因為母親的變相威脅——她說你只能選一個，有她無我。父親的欺瞞挑撥——他一直想把她的慕時據為己有。以及陶慕時無私的成全——她的自卑打敗了她自己，所以選擇放手。

就算當時年紀尚幼，夏一凡也清楚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陶慕時的場景。她同媽媽回家，難得一見的爸爸正和一個女人聊天。那女人轉過臉來，她看見了她，她是個很美也很有氣質的人。

這時，明明臉上只保持疏遠的禮貌微笑的女人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露出真正的微笑。好像她的出現挽救了尴尬的氣氛。

“姐，她就是一凡吧。”

從此之後，她就一直叫她一凡。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把她同父母區分開來。

家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夏一凡并沒有感到不适。陶慕時是個很冷淡的人，她去接她回家也只是接她回家，從不會多過問一句。更不會以放松為由帶她去任何地方。

而且有了工作之後，也就是她回國兩個月後，她搬了出去，租了套小房子，并逐步将她買了下來。夏一凡知道——有時她也痛恨自己的聰明——以她的純收入不會那麽快速的擁有自己的房子。同時她也知道，陶慕時急切的搬出去是為了躲避自己的父親。

盡管她厭惡自己的父親，卻沒有遷怒到自己身上，也沒過多關注。偶爾，她會留宿在自己房裏，這樣的話第二天一早她就可以搭母親的順風車去醫院，而不是擠公交。母親想過買輛車給她，她拒絕了。

“送給我我也養不起啊。”

說這話時，她正在優雅的吃的西餐。全家人就她堅持只吃西餐，家裏不得不多招一個西廚，母親暗地裏說她“喝了幾年洋墨水就忘了本”。她這才明白，兩姐妹間早已有間隙。

夏一凡好奇之下也嘗試過西餐，對她來說牛排半生不熟，還帶血絲。菜的份量也很少，唯一獲得她稱贊的只有飯後甜點。此後，她一直纏着家裏的廚師制作甜點。

“一凡不要太貪食了，”她發現後笑着說。“會長蛀牙的。”

“小姨~”她撒嬌求放過。

她總是拿這樣的自己沒辦法。“好吧，”她用食指點一點自己的腦袋，“不過下次要分我一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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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凡發現，陶慕時和自己在一起時總是分外放松。在接觸中她發現了這個小姨很多小秘密，比如她非常喜歡愛動畫片，尤其鐘愛萌系生物。夏一凡有段時間還認為，一定是因為自己生的可愛才獨得小姨恩寵。

這種一面是溫馨，一面為冷淡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很久。直到她十八歲那年才開始發生轉變。那時的陶慕時已經榮升為主治醫生，她開始帶新人，更加忙碌。兩人經常幾個月幾個月的見不到面。當然，另一個原因是她正奮鬥于高考。

成績出來的那天，母親顯得十分高興，她請了一衆親朋好友同事閨蜜來家裏作客，美名其曰為自己慶賀。那晚陶慕時也來了，她看上去有些疲憊，但見到自己還是給了個大大的擁抱。

“一凡辛苦啦。”她說。

那一刻她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那麽多的人，包括自己的父母，最後關注的不過是那幾位數據而已，只有她，和別人不同。

當天晚上，母親制定了她将來要讀的學校，專業，乃至未來出國留學的所有一切。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繼承自己的事業，這點無可厚非。但做為母親，她忘了一點，那就是她的女兒并不喜歡醫學，沒有理由，單純的不喜。

因此，她反抗了。

“姐！”在最後的一片混亂中，陶慕時說，“你已經控制了一凡十八年了，還不夠嗎。”

“你懂什麽！”母親氣急敗壞的回答。

“我是不懂怎麽教育兒女。”至今仍單身的陶慕時答，“但我能理解一凡，她喜歡音樂，你不該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于她身上。”

那天晚上，夏一凡跟陶慕時走了。臨走時，陶慕妤對女兒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夏一凡知道，這是母親對自己反抗結果的妥協與無奈。但她還是慶幸陶慕時帶走了自己。她搬進她家裏，在那裏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暑假。也正是在那時，她們那早已産生了微妙變化的關系被戳穿。

遲鈍的夏一凡終于明白了陶慕時看她時眼睛裏的情緒叫愛意。她不知所措，但也沒有躲避，甚至內心是開心的。三十六歲的陶慕時保養得當，和十年前幾乎沒什麽差別，一樣漂亮，優雅。從陶慕時忍不住示愛開始，兩人的角色悄然變了樣。

夏一凡成了照顧的那方，陶慕時成了被照顧的那方。暑假近三個月裏，她一直在家裏陪陶慕時，她為她學西餐，替她打掃房間，給她按摩疲倦的身體。

她們這麽久以來都睡在一張床上，終于在某個晚上擦槍走火。陶慕時親吻着她，一邊流淚一邊吻她，她不知道她為什麽哭，也不懂安慰。她把她的身體給她，她也沒做到最後一步。

“再等等，”她安撫她，“一凡寶貝。”

“嗯。”夏一凡低低應道，再次糾纏上去。直到兩人累的無法動彈。

再後來，她順利被喜歡的大學，熱愛的專業錄取。去了遠方，大學生活和她想象的不一樣，她坐四人間，很安靜但又很寂寥。舍友們每天都有事情忙，到了最後，又變成了她自己一個人。

夏一凡越發想念陶慕時。每晚都會給她打電話或者視頻。

“一凡瘦了好多。”陶慕時在視頻時說，“是不是沒按時吃飯？”

她沒回答，只是說：“我好想你。”

“嗯，我也想你。”

隔天，夏一凡接到了陶慕時的電話，她說她正在她學校的大門口，不懂她的宿舍怎麽走。

夏一凡哭了，舍友們全都驚訝的看着她。她沒理會，她的心已經被一個人給裝滿了。夏一凡在校門口擁抱陶慕時，這個說她瘦了的人比自己還瘦。夏一凡心疼不已，她很想吻她，就這樣，在路人面前毫無顧忌的親吻她。但她沒有做到。

陶慕時溫柔一笑，“愣在這裏幹什麽，不帶我逛一逛校園嗎？”

“好。”

晚上的時候夏一凡沒有回宿舍，她當了回壞學生，堅持要和陶慕時回酒店住。“不要浪費了獨處的時間。”她說。陶慕時自然是同意的。

夏一凡曾認為她們可以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并不需要所有人認同，只要她們相愛。但那個不幸的星期六還是擊潰了她的一切美好幻想。

她喜歡陶慕時是因為她給過她溫暖，代表了她年少時期的叛逆青春，屬于她回憶的一部分。而陶慕時愛夏一凡，只是愛她而已。

很久以後，夏一凡才再次見到陶慕時，那時的她已經不當醫生了，她說太累了。她用一部分積蓄開了間西點店，原來的房子也賣了。也許是天天呆在店裏，她的皮膚變得蒼白無比，但整個人卻開朗起來。

“每天來我店裏的大多是年輕人，大概她們的笑感染了我。”陶慕時說。“沒有什麽是放不下的。”

這一刻，夏一凡便知道，她們再也回不去了。但她沒想到，說放下了的人仍然畫地為牢。

故事的最後，夏一凡也老死了。她最大的遺憾是沒能參加陶慕時的葬禮，在臨終的病床前，她總算體會到了陶慕時臨死前的心情，她不甘，悲憤，後悔。

再次睜眼時，她發現她回到了小時候，就在她幼兒園畢業的那天。在見到校門口處站着的陶慕時時，她得拼命控制自己，才不至于讓自己哭出來。但很快，她發現了端倪，眼前的小姨雖然還是那張臉，周身的氣質卻完全不同。

夏一凡故意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試探她。畢竟她能重生，不代表她的慕時不能發生點別的變化。但這個陶慕時的反應将她弄糊塗了，她一改常态抱了她，帶她去玩，還替她推掉了母親安排的英語課。另一方面，她依然不能吃辣，照樣喜歡萌系動畫片。

既像原本的她又不像原本的她。

早晨，夏一凡先醒過來。她往上挪了挪，隔空撫摸陶慕時的臉。想了一晚上，她只能把陶慕時的反常歸結于蝴蝶效應，雖然這種說法深思後很難成立。

慕時。她無聲的喊道，收回手，情不自禁的輕吻了一下好的額頭。現在的我長大後，你還會愛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這麽正經的寫文了。謝謝各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