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與日争輝
程千仞提氣縱身, 向距離最近的石臺躍去, 右手觸碰劍柄的瞬間,忽生警兆!
一道銳利破風聲直襲面門, 來勢極快, 如憑空出現一把利劍, 懸在鼻尖。
恰逢他人躍半空,身形無依。劍出鞘一半, 鋒銳未露。
全身都是破綻。
當機立斷旋身半圈, 硬生生止住去勢,轟然墜地!
劍氣初發時, 傅克己尚在演武場最北, 當劍氣斬落, 他已一掠幾十丈,越衆人,踏石臺,沖開一條通路, 轉瞬落在場南。
百餘人各展所長, 争先搶臺固然精彩, 全場目光卻只随他奔襲,嘩然乍起。
北面看臺有人贊道:“好一個‘雁過千峰’!”
程千仞卻覺得不好,因為這只雁落在他眼前。
劍氣來的猝不及防,比他千萬次拔劍磨煉出的速度更快。堪堪錯開後,鼻尖仍隐隐作痛。偏又光明正大,不襲空門要害, 只為将他逼落。
那人勁風萦身,青衣鼓蕩,如一株絕壁孤松,孑然傲立。
四十座圓臺上搏殺開始,有一兩人對陣,亦有六七人聯合禦敵,只餘他們二人尚在臺下。
程千仞從縱身到落地,手未離開過劍柄,一聲嗡鳴,神鬼辟易終于出鞘,光彩暴漲!
“铮——”
傅克己舉劍相迎。
克己劍灌注真元,赤色星火自劍刃交擊處崩濺而出,紛紛揚揚,如驟雨流霞,火樹銀花。
他們周遭六七座圓臺盡在籠罩,石臺表面發出可的滋啦聲,對戰衆人心下叫苦,不得不分心抵擋這陣狂暴真元。
直面劍威的程千仞只覺烈火沖襲脈門,心神劇震,連退六步,勉力穩住身形。
贊嘆聲再起。
卻有不少人心生困惑:“傅克己想做什麽?”
“可與那個南淵學生有私怨?”雙院鬥法期間禁止私鬥,所以趁此了結?
劍閣長老也不明白,不以為然,淡淡道:“許是年輕人意氣之争。”
北瀾執事長搖頭:“境界之差,雲泥之別,何必相争?”
他們閱歷豐富,眼光老辣,不是看熱鬧的兩院學子。
“傅克己開山劈石越衆飛掠而至,氣勢、戰意俱為鼎盛,這一劍催發,看似随意,卻有八成實力。程千仞未重傷倒地,已是了不起。”
衆人都覺有理。程千仞不過煉氣大圓滿,傅克己勘破凝神多年,甚至準備沖擊破障。
自大雁飛掠,從北至南,顧雪绛就站了起來。
林渡之不懂刀劍招式,卻能看出其中兇險,亦是憂心如焚。
“我勸過他,沒有用。”
只見原下索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眉峰微蹙。邱北跟在他身後。
場間星火墜落,顧雪绛平靜道:“他想做什麽?”
“他想看看那把劍。”
原下索認為傅克己錯了。
他今天應該在棋盤天元位閉目打坐,只需放出劍氣籠罩石臺。劍不必出鞘,就能贏得輕松又漂亮。
現在對上程千仞,怎樣獲勝都毫無光彩,或許還會落下‘行事霸道’‘孤傲欺弱’的惡名。
百害而無一利,錯的離譜。
顧雪绛沉默片刻:“他若聽你勸,他便不是傅克己。”
傅克己大概會想,萬衆矚目,光明正大,最适合看劍。何錯之有,何懼聲名?
程千仞不知原委,但當對方目光落下,落在他手中舊劍時,他便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于是他握緊神鬼辟易,快踏兩步,足尖一點,飛身迎上。
同時長劍淩空翻轉,卻不斬敵,而是自身前揮向身後。
空氣像被這一劍劃破,四下裏風聲大作。
一道半圓弧光随劍勢軌跡顯露,如一彎秋月斜挂虛空,清光泠泠。
程千仞借劍勢反沖之力,身形更快一分,殘影微晃,竟憑空消失在月色裏!
衆學子大驚。
“這是什麽劍法?”
不止青山院無人見過,北面看臺亦是沉默。
“他應是将某記攻擊劍招倒行逆施,變做‘輕身術’,以求脫身。”劍閣長老感嘆道:“奇思啊。”一招要練多少遍,才能練到這般心意圓融、任己施為的地步。不由收起輕視之心,定睛細看。
滄山長老道:“原以為他只會打幾杖馬球,說幾句狂言,不想真有幾分硬本事……不愧是南淵今年最受追捧的天才。”
世家供奉們依然不屑。
“棄身法不用,反倒耍弄不入流的小聰明。”
這些話若被程千仞聽見,一定拍桌罵娘。
我連個師父都沒有,誰知道要練身法?倒是教教我啊!
劍法他也只練過一套。遵照副院長胡先生的教誨真言——你就瞎琢磨吧。渾然不知自己已将‘孤峰照月’練作輕身術,‘瀚海黃沙’練作千斤墜,‘雲斂天末’練作縱雲梯。
“竟然學了‘見江山’。”藏書樓上,劉先生看見那彎孤月,感嘆道:“是太愚蠢還是太自信?”
月華未散,傅克己劍勢已起。
院判皺眉:“你不想讓他進入決賽?”
胡易知語氣溫和,神色卻看不出喜怒:“是。”
程千仞身形淩空之際,傅克己才提劍齊眉。
比起開場驚人的‘雁過千峰’與‘萬山争霞’,這一劍太慢了,也着實無趣。
許多人目光轉向北邊或東南,那裏原上求快劍如雨,劍落之處血霧飛濺;徐冉身陷重圍,斬金刀大開大合,以一敵六不落下風。
直到四野驟然明亮,學生們下意識閉眼一瞬。
卻見天色依然陰沉,濃雲奔湧如潑墨。
是傅克己劍勢已成。
無比明亮的光輝從劍鋒溢散。
劍勢自上而下,好似萬丈日光從天際普照人間。那些赤芒令人雙目刺痛,望之生畏。
孤月如何與日争輝?
這一劍竟然後發先至,程千仞被逼出月色,身形已在十餘丈外。
顧雪绛臉色驟變:“逐日!”
兩院學生震驚無語。
很多人只知傅克己強,天才總是活在一些不可思議的傳說裏。親眼所見時,才知他究竟強到何種程度。
北瀾執事長贊道:“劍閣劍法名不虛傳。”
劍閣長老謙虛而自豪道:“非因劍法。‘逐日’威力雖大,卻需一息之間燃燒極多真元,修煉不易。山主而立之年,才習得此劍真義。”
拿傅克己的師父作比較,言下之意是此子青出于藍,聖人可期。
程千仞沒有回頭,便感知到這一劍。
昔日藏書樓上選劍訣,無人指引,只用最笨的方法,在識海中逐一演劍。
從劍閣劍訣開始,一直選到‘見江山’。
他知道這一劍厲害。
“铮铮铮铮——”
劍鳴如雨,程千仞毫不猶豫連出十二劍,赤芒被劍鋒打散,穿透他的衣袖,袖間頃刻顯出無數銅板大小豁口。他的身形半空變向,繼續借劍勢反沖遠遁。
翻湧氣血未壓下,只聽背後勁風呼嘯。
傅克己足尖輕點,身随劍動,輕盈至極。
狂風四起。
吹動天際濃雲,地上沙塵。
吹得衆學子掩面眯眼。
青磚縫隙間的塵埃被吹起,程千仞殘破的衣袖被拂動。
“轟——”
克己劍劍鋒所指,無數道劍氣追襲而出。
空氣壓縮形成高速氣旋,如白色旋渦,在程千仞身後不足三寸處轟然炸裂,震耳欲聾。
程千仞沒有回頭,反手揮劍抵擋,踏青磚,青磚爆。
點石臺,石臺炸!
一路暴鳴,無數參賽者倒飛墜地,慘呼不絕。
程千仞終于自空中跌落。
他被逼落于某座黑色石臺上,半跪撐劍,後背鮮血淋漓。
傅克己落在他面前。
臺上原有四人争鬥,竟被他們二人殘餘劍勢擊飛。
“激風。”
北面看臺再次沉默。
‘逐日’之後是‘激風’,傅克己還想怎麽樣?
果真是虎入羊群。
這座黑色石臺恰在天元位,棋盤最中央。全場最中央。
彙聚所有人目光。
藏書樓。胡先生看着形容狼狽的少年道:“他一腔戾氣,揚名太早不是好事。”
今日止步複賽,回家讀書,來年找個好差事。什麽大世之争,一生之禍,到這裏就結束吧。
劉先生不懂,自語道:“哪有戾氣?看着挺老實一孩子,受慣磋磨的。”
二十餘位受傷參賽者舉起腰間棄權牌,立刻有督查隊員飛身上場,将他們擡下。
天色更暗,陰雲湧動愈烈。
“轟隆隆——”
電光耀世,雷霆降臨,狂風中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打下來。
許多人沉浸在‘激風’劍勢中,任由冷雨撲面。
南邊看臺,顧雪绛等人呆立着,面無血色。
傅克己再次舉劍,衣袂翻飛,電光中如神魔降世。
空中萬千飄零雨絲,随他劍勢牽引,彙聚一處,轉眼便如滔滔川洪,以雷霆萬鈞之勢,狂暴奔湧!
畫面壯觀而神妙。
程千仞擦掉唇邊血線,自嘲一笑。
昨日還腹诽對方只會‘劍閣三連’,今天便遭遇了劍閣真正意義上最恐怖、最暴戾的三記連招。
——逐日、激風、飲川洪!
北面看臺有人嘆道:“他接不下,可惜了。”
這一劍集天時地利,遠超傅克己自身境界,換一個破障境,都未必能勝。
“傅克己終究是傅克己。”
聽見此類美言,那位劍閣長老卻未應承:“臨危不懼,若再給他三年,可與克己劍一戰。”
這已是極高評價。
程千仞還很年輕,修行不足半年,還有很多個三年。
同樣意味着眼下他使出任何一記劍招,都不足以抗擊這道川洪。
但是川洪已經來了。
無數片雨絲化作鋒銳利劍,萬劍成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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