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未得見
少微将那道賣馬題補完了。
設更言馬五匹,值金三斤。今賣馬四匹,七人分之,人得幾何?
一匹馬值金五分斤之三,七人賣四馬,一人賣七分馬之四,故一人得金五分斤之三乘七分馬之四。
答曰:人得三十五分斤之十二。
之後又做了幾道算聖先生給他布置的題,合上題冊,少微撐着下巴聽外面的動靜。校場上很安靜,距離最早的一撥人回來,起碼還要一炷香的時間。
今日是羽林軍第一輪選拔——百裏行軍。
清晨,校尉将這批新兵拉到了五十裏外的應山,中途掉隊的淘汰,再讓他們自行尋路返回校場,超過規定時限的淘汰。
少微一覺睡醒,便聽聞有四成的人因掉隊被淘汰了,做題時,剩下的人已在回程途中。
若是選擇原路返回,大路好走但繞遠,十分費時,稍微慢些就無法按時到達。若是另辟蹊徑,有三條小路可選擇,一條設有陷阱,一條需要涉水,還有一條極其險峻,途經兩處峭崖,稍不留神便會摔個粉身碎骨,但這條路是最短的捷徑。
不知道華蒼會選擇哪條路?
他會不會最先到達?
在這炷香燃到最後的時候,第一批人回來了,這批人走的是涉水小路,陸陸續續有二十人左右,所有人都跟落湯雞一般,渾身濕透。
少微翻看了一下校尉遞來的名單,沒有找到華蒼的名字。
要說一點都不失望,那是假的。少微對那人有種近乎盲目的信任,他覺得華蒼的成績一定不會差,甚至争得第一都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慢了些。
總不會是掉到山崖下了吧?
想到這裏少微又有點緊張,好在這顧慮很快就被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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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炷香剛燃了個頭,華蒼回來了。
校尉說這一批總共有四人,是走峭崖那條路過來的,大概中途遇到了什麽險情,所以稍稍耽擱了一會兒。
此時距離時限還有好一段時間,在意的人已經入選了,少微便放松下來。
他不打算在這一輪露面,外面的人也不知道當朝太子就坐在離他們幾步路的屋子裏。
華蒼沒見到那個硬拉他來參軍的人。
一開始就沒見到。
掂了掂腰上拴着的木牌,華蒼自嘲一笑。
果然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想一出是一出,報了名也可以不來,許了諾也可以不兌現,大概只是把這當成了一場消遣罷了。
登記完成績,華蒼對校尉說了幾句話,校尉訝然地看着他,待他又解釋了一會兒,才點頭,放他先行離開校場。
這事少微是從沈初口中得知的。
“你說他登記完成績之後又去了應山峭崖?為何?”少微問前來找他玩的沈初。
沈初一副包打聽的嘴臉,侃侃道:“他們原本有五個人選了那條峭崖路,其中有一個自稱潘大膽的,去之前拍着胸脯說自己力拔山兮氣蓋世,結果剛上了那峭崖就腿軟了,吓得臉色煞白,沒走兩步就兩眼一翻暈過去了。要不是華蒼在他後面扶了他一把,說不準這會兒都碎在山崖下頭了。”
“那是華蒼救了他?那個潘大膽現在人呢?”
“人?人還在山崖上挂着呢。”沈初笑得前仰後合,“那個潘大膽暈得人事不知,他生得又高又壯,一身橫肉,兩個人都擡不穩他。華蒼為了省事,直接用繩子把他綁成了粽子,怕被他拖累,并沒有帶他下山,而是結結實實地拴在了峭壁的一塊石頭上,直到比賽結束,他才跟校尉說了這事,回山上去撈潘大膽了。”
少微聽完嘆道:“我就說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落後吧!”
沈初笑夠了,不以為然:“要救就該救徹底,這樣算怎麽回事。要是在戰場上,他很可能會抛棄自己的兄弟,就因為兄弟會拖累他。”
少微反駁:“首先,這不是戰場,應山也不是猛獸出沒之地,那裏算不得險境。其次,他沒有抛棄那人。他為何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錯失自己的機會?那人自己掂量不清,為何要由他來承擔後果?他已經做了當時能為那人做的一切,并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的。最後他既能保住名次又能妥善救人,你說他有哪裏做得不好?”
“好好好,他哪裏都好。”沈初無奈,“太子殿下,為什麽你每次說起這個人都一副他最好他最強你們都給我閉嘴的樣子?”
少微眉梢一挑:“你不服氣?”
“……服氣。”
第一輪選拔過後,篩去了大半的人,差不多達到了這次要招募的人數,留下的人暫時居于羽林軍營中,邊接受訓練邊等待下輪的考校。
羽林軍服為深紅間黑色,華蒼人高腿長,穿上後更顯威武英挺。在軍中他從不提及自己與上将軍府的關系,縱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也不會放在嘴上到處宣揚。太子治下,羽林軍中當真奉行世家子弟與平民一視同仁,只以功績論英雄。
這日華蒼摸爬滾打了一天,渾身是汗,正想回去沖個涼,主簿給他帶了封家書來。
家書?
華蒼挑了挑眉,他報名參軍,上将軍府沒一個搭理他的,沒人送他,也沒人攔着,就好似家裏只是走了一個下人般。
既如此,還要給他遞什麽“家書”?
拆了信,華蒼漫不經心地抖了抖信紙,一看之下,卻是陡然色變。
兩天前——
華世源自腿腳大好,便開始不安分了。先前說不參軍要考科舉,如今聖賢書念不上幾卷,就要與醫女範氏牽小手、喂糕點、談情說愛去。
華夫人見不得他這般沒出息,更容不下一個出身低賤的民女勾引幺子,數次下了禁令,不許醫女再踏進上将軍府,遣人給了這對父女治病錢,打發他們回家。
然而有情人越是遭遇磨難越是情比金堅,華世源見不着心上人是茶不思飯不想,整個人如同丢了魂,及至接到小厮帶來的一張素箋,得知醫女與他相約深巷黃昏後,登時來了精神,換上一身潇灑衣袍前去幽會。
醫女回身望他,盈盈喚了聲:“華郎……”
華世源壓下心內激動,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正欲說說滿腹相思之苦,後腦勺突遭襲擊,眼前驟然一黑。
醫女任他栽倒在地,後退半步道:“帶走。”
……
華家小少爺就此失蹤。
華夫人聞訊,将那傳信小厮打斷了雙腿,剛要派出全府人去尋,廷尉署的馬廷尉竟帶來了皇帝口谕,言明此事不得聲張,華府人等一概不得出門尋人。
華夫人急得哭天搶地,馬廷尉不為所動:“華家小少爺遭遇綁架,事關邊關戰事、朝野安寧,現下若是走漏了風聲,定然會鬧得滿城風雨,小少爺的性命怕是難保。”
“我的世源啊……”華夫人悲恸萬分,“陛下有旨,我華家衆人不敢不從,可世源怎麽辦?難道就任憑世源落在賊人手裏嗎?”
馬廷尉安撫:“那醫女多半是革朗奸細,他們如此行事,必有後招,我留幾人在貴府戒備,有任何風吹草動,自會及時向我報告。夫人放心,我等必竭盡所能救出令郎。”
華夫人無法,只得膽戰心驚地等着。
整個上将軍府愁雲慘淡,廷尉署留的人既有防備賊人之責,又有看守華家衆人之責,故而上将軍府幾乎是與外界完全隔離開來。
畢竟母子連心,要讓華夫人什麽也不做地幹等着,她實在辦不到,經管家提醒,她這才想起還有一名華家人尚在外面,而且聽說已經通過了羽林軍的初篩。斟酌良久,華夫人讓一老奴借買米為名,給羽林軍營送去一封家書。
家書中字字“情真意切”:
陛下旨意固然不可違逆,然出了這樣大的事,身為華家人,你自當盡一份心力。更何況世源是你手足,你怎能在危難之時棄他不顧!
但凡你還存有孝悌之心,便去将你弟弟尋回來,也不枉華家送你進軍營裏栽培。
速速。
母 太安廿一年九月初七
華蒼看完信,随手燒了個幹淨,痛痛快快地去湖邊沖完涼,照舊躺上了大通鋪。
躺到半夜,聽着周圍此起彼伏的鼾聲,華蒼倏然睜眼。
目光在黑暗中逡巡一圈,他随手穿上身旁一人的黑褐色衣衫,趁着夜色潛行而出。軍營中有巡邏兵士,華蒼輕巧避過,從角落處的木栅翻越而出。
他先去了南門集市,對正在裸睡的廖束鋒道:“蛇出洞了。”
廖束鋒驚坐而起:“他們終于按捺不住了?”
華蒼冷漠地掃了一眼他的下半身:“你這也是按捺不住了吧。”
廖束鋒尴尬地用被子遮住下面:“咳,天幹物燥,閑來無事,自己找點樂子罷了。”
華蒼了然地點頭:“你慢慢忙,我先回上将軍府探一探。他們擄走了華世源做人質,這幾日必定會有後手。”
廖束鋒縮回被子裏:“嗯,你快去吧,我這邊的事我自己可以解決。”
華蒼:“……”并沒有人想幫你解決。
上将軍府的守備算不上嚴密,皇帝下了旨意不得聲張,自然不可能做得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華蒼到上将軍府,也是走的翻牆入室這條路,他不想驚動廷尉署安插在這裏的人。
整個府裏愁雲慘淡,華夫人夜不能寐,約莫是急得病了,這會兒下人還煎了藥給她服用。華蒼趴在房頂細聽了一會兒,沒聽到什麽有用的,只聽到華夫人對那醫女的怨憤咒罵,又說那醫女的父親也不知去向,真真是被騙了個慘。
這一夜毫無收獲,華蒼于清晨時分返回軍營,順道在小陶巷買了幾塊燒餅吃。回去之後小睡了一小會兒,便又起床開始訓練。
連續三天,華蒼都是這般夜探将軍府,第三天的時候,終于打探到一些進展:
這日華夫人午睡醒來,發現榻邊的藥碗下壓着一封信,慌忙叫來随身侍候的婢女詢問,卻道夫人的藥尚未煎好,不知是誰送來的藥碗和信。
華夫人心知有異,将那藥湯倒掉,卻見碗底竟泡着半截小手指,以及華世源頸間常年佩戴的玉葫蘆,登時驚叫一聲,駭得幾近暈厥。
半晌驚魂甫定,華夫人抖着手展開信箋——
九月廿三,西橋渡口,以物易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我就想對你好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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