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歸南國

聽了沙離耶的“坦白”, 少微差點當場氣暈過去。

他哆嗦着手指着她:“你在他的喉嚨裏放了一只蠱蟲?沙離耶, 你好大的膽子!”

他滿心焦灼地等在外面, 本以為昭肅出來便能出聲言語, 誰知還是不行。這也就罷了, 三年多的舊患, 總歸需要些時間慢慢愈合。可現在倒好, 那摩羅女相張口就說放了個毒蟲到昭肅喉嚨裏,這哪裏能忍,一時間他只恨不得将沙離耶拖出去淩遲。

這會兒最冷靜的反而是昭肅。

乍聽到沙離耶的話他也很驚訝, 沒想到所謂的“留了一手”是這麽一手。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沒感覺到有什麽蠱蟲,只是喉嚨火燒火燎地刺痛,間或有些麻癢。他不認為這是實質性的威脅, 因為沙離耶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做不讨好的事,她最多是另有所求,而不會特意與長豐作對。

只是少微關心則亂, 這會兒已然面色發黑,怕是下一瞬就要撕毀兩國盟約。

——陛下,我沒事,沙離耶大人的确為我治療了咽喉。

“她詭計多端,誰知道是救你還是害你!”

——陛下稍安勿躁, 且聽聽她如何說。若是真的有心加害,便是枉顧長豐、渠涼和摩羅三國的交情,陛下再治她的罪, 摩羅王也不好說什麽。

少微卻管不了那麽多:“你喉嚨難受嗎?”

昭肅搖頭。

——不難受,你不要急。

他的眼靜若深潭,帶着安撫的意味,少微望着他,終于平息了胸中怒火,這才對沙離耶道:“那孤便聽聽你的解釋。”

沙離耶松了口氣:“多謝陛下,多謝淳于世子。”若是可以,她也不願冒這樣的險,可是她不放心,在回國之前,她不得不埋下這一步棋。

少微邊讓太醫和江順替昭肅把脈診察,邊聽沙離耶道:“其實蠱蟲并不都是害人的,我在世子體內種下的蠱蟲,旨在修補他咽喉的舊傷斷損,防止剛剛嵌入的鳴金石脫落。這蠱蟲雖說有一定毒性,但壓制毒性只需每日服藥即可,不會傷及宿主身體。”

那邊太醫捋須把脈,江順取了昭肅指尖數滴血試其藥性,兩人都道确實有蠱,但暫時沒有大礙。然而身體裏藏着一只毒蟲,還要一直定期服藥,怎麽看都不是長久之計,也不算徹底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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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微道:“既然是用于修補斷損的,是不是修補好之後便可取出?”

沙離耶道:“照世子的狀況,完全修補好大約需要月餘,但此類蠱蟲不能強行取出,否則毒發很是傷身,只能以母蠱操控——母蠱一死,子蠱自然消弭,再不會作亂,彼時世子也就能恢複言語之能了。”

“一個多月……你還能在此待上一個多月?”

“請陛下恕罪,前日吾王寄信來催,沙離耶已不得不回了。況且母蠱本就在摩羅,只要這一路順順當當地回去,便剛巧能趕上一月之期,屆時沙離耶必定親手了結母蠱,解了陛下與世子之憂。”

少微這下聽明白了,氣極反笑:“你這是早就下好套了吧。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要孤派人護送你回去麽?怎麽,沙離耶大人自知這一路歸途坎坷?”

“不瞞陛下,定然坎坷。”沙離耶苦笑,“燕珈教已得了消息,怕是恨不得食我肉啖我骨,想盡法子不讓這丹書金印交還到吾王手中。”

少微斟酌一會兒:“孤明白了。你我兩國既然簽了藩屬盟約,孤也不希望被什麽莫名其妙的教派橫插一刀。那就以一月為限,孤派人送你回國,交付丹書金印,但你須按時化解昭肅體內蠱毒,若還有任何欺瞞算計,孤派去送你的人自然也能殺了你。”

“陛下盡請放心,以吾王之名立誓,沙離耶定不會食言。”

“孤很好奇。”少微步至階前,直視沙離耶,“那摩羅王是怎樣的明主,能讓女相大人為他不惜生死,殚精竭慮地籌謀?”

“吾王不如陛下。”沙離耶擡首,眸光溫柔,“他沒有明君之才,沒有聖主之志,但他仁德之心與陛下相同。貴國名将華蒼曾言,平生無憾事,鏽劍立地,枯骨成佛,不過爾爾。沙離耶不善武道,卻也曾予吾王一諾,此身為君生兮,為國而亡。”

沙離耶即将歸國,少微安排了一隊羽林精銳護衛。

江順主動提出随行,一來是出于醫者之心,想了解和鑽研蠱蟲,二來是想謀個軍籍,這一趟回來,若是白千庭得以平反從軍,他便也自請去做邊疆軍醫。

軟禁中的昭肅不知渠涼形勢,好在少微雖然自己不肯告訴他,但沒有真的把他關起來封閉耳目,于是昭肅找了個機會詢問沙離耶。

沙離耶也不瞞他:“渠涼局勢瞬息萬變,安遠侯謀劃了十多年,這一仗志在必得。從商局那邊傳來的消息是,近來渠涼王宮日日宮門緊鎖,渠涼王已數日沒有上朝議事,料想是出了什麽變故,總之你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我有何打算可做?

沙離耶笑道:“世子不是糊塗人。”

正因為不糊塗,所以才難做。不再多言,昭肅拱手相送,對這位妖冶狡猾又孤勇睿智的摩羅女相,他是極為敬重的。

沙離耶與他拜別:“此行能結識閣下,是沙離耶之大幸。”

這一日女相的門庭很是熱鬧,臨行前漫陶公主也來拜訪,還帶了秀陶、華籮和自己準備的許多禮物,少女切切地望着她,眼中滿是仰慕與不舍。

沙離耶對這位公主也十分喜愛,因為她總能讓她想起自己最純真快活的年歲。

“正巧,我也有禮物要送殿下。”沙離耶取來一塊玉牌遞給她,上面雕刻着摩羅商局的紋樣,“以後想買胭脂水粉發釵香囊什麽的,拿着這塊玉牌去摩羅商局旗下的店鋪,都會讓殿下幾分利。若是遇到難處,無論找到哪裏的商局,也都會幫助殿下。”

“多謝大人!”漫陶十分開心,仔細把玉牌收好了。

摩羅商局旗下的胭脂鋪,每次出新款她都會買,讓利與否倒是不重要,有了這塊牌子,就說明她在女相眼中跟其他客人是不一樣的了!不過她身份所限,不常出遠門,最多光顧一下秣京附近的店鋪,為什麽說無論找到哪裏的商局都會幫她?

不待她細想,那邊車馬已經備好,摩羅使節團要走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事,沙離耶回身對漫陶道:“勞煩公主殿下給那位華籮小姑娘帶句話。”

“什麽話?”

“就說,雞蛋可以送回雞窩了。”

“……雞蛋?”漫陶一頭霧水。

沙離耶笑言:“不過是個游戲罷了。”

摩羅女相離開的次日,破霧珠回歸了原位。

沈初說,傳聞摩羅三件聖物,丹書金印破霧珠,女相把三件全帶了來,卻只帶了兩件回去,當真是下了血本了。

少微擦去破霧珠上那枚小小的黑指印,搖頭道:“有這樣一位女相,抵得過摩羅所有的聖物。只可惜……”

沈初問:“可惜什麽?”

少微沒有回答。

他算的出,那位女相大人自己也清楚。

可惜這一路困難重重,盡頭卻不是盛世太平。

鈴铛清淩淩地晃蕩,悠揚的女聲被風吹起,打着圈回蕩在山谷——

南國有瓊枝,紅藤繞金梁。

兩小戲水去,不見夜栖霜。

驀地乎,天也暗,地也暗,且偎依兮且相望。

只道人無雙……

車馬行過山谷,軋過的路面上留下數道深紅的血轍印。在這一行人的身後,是第三撥前來行刺女相、搶奪丹書的刺客。

江順道:“什麽歌?挺好聽的。”

沙離耶搖着鈴:“自己編的歌,唱給情郎聽的。”

“你的情郎是摩羅王嗎?”江順問得直接。

“編這歌的時候是的。”

“那你為何不做王後,要做丞相?”

“做不了王後呢。”沙離耶道,“我跟他青梅竹馬,他比我小三歲,從小就怯弱心善,打個架都要我幫忙的。那會兒他不想争王位,可他兄弟想争呀,他那兩個兄弟真真是什麽手段都用上了,可憐他夾在中間被撕來扯去,最後還差點遭嫁禍致死。我為了保住他,只得把他兄弟謀害了,這不就怨上我了麽。”

“那你挺厲害的。”

“過獎過獎。”沙離耶謙虛地說,“兄弟阋牆也就罷了,摩羅數百年來君權神授,這些年燕珈教也越發猖狂,這雙手造了多少殺孽,我自己都數不清了。這樣的女人如何當王後呢?我給他當丞相剛剛好,為了摩羅做我分內的事,他便也怨不得我了。”

江順聽完故事,啧啧道:“你的情郎可真是個傻子。”

沙離耶倚着車窗閉目養神:“可不是麽。”

一個月後,沙離耶一行人總算平安抵達摩羅,剛入境便有一隊兵馬前來接應,顯然摩羅王對他們頗為挂心。

之後的路途就順利多了,很快他們就進入了摩羅王城。

觐見當日,沙離耶一襲盛裝,跪地奉上丹書金印。藩屬國契約已成,年輕的摩羅王上前扶起她:“辛苦你了。”

沙離耶只是溫柔地望着他:“吾王聖裁,懂得取舍,是萬民之福。”

他們舍棄了數百年的孤高尊嚴,換得了與內禍抗衡的力量,讓被欺壓被愚弄的百姓能夠漸漸醒來,何嘗不是一件功德。

圓滿完成了護送任務,羽林軍和江順在摩羅稍作休整。

此時江順接到長豐那邊捎來的消息,說白千庭父親一案終得平反,陛下已批準白千庭入軍籍,這讓他心裏懸着的那塊大石頭落了地。另外,消息裏還說淳于世子的喉嚨已經能勉強能發出聲音了,但還不能自如言語,原因是蠱蟲梗在其中,導致喉嚨腫痛,所以陛下讓江順催促女相盡快了結母蠱。

然而,江順次日再去尋找沙離耶,卻得知她在上朝途中被燕珈教衆圍堵,随後被強行羁押關在了燕珈塔中。

形勢變化太快,江順這回也傻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哼一聲孤賞你黃金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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