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慶功宴

趙梓谏言:“千金之軀不坐垂堂, 如今戰亂初歇,陛下若要慶功,犒賞三軍便是, 何必親身前往?三國會盟, 情勢錯綜複雜,難保不會出事, 望陛下三思。”

少微審閱過尚書令草拟的诏書,心情很好:“三國會盟, 是為慶功封賞, 亦是為協定戰亂後的諸事, 近幾年各國均有動蕩,正是該聚首言和的時候。孤此番發起會盟,渠涼王和摩羅王都已回應, 他們尚且願意前來我昕州赴宴,孤作為東道主,難不成還要瞻前顧後麽?”

“陛下……”趙梓隐在袖中的手攥成拳,終于忍無可忍, “陛下為何總是如此任性!”

少微挑眉看他:“趙宗正何出此言?”

“慶功封賞也好,戰後協定也罷,俱是朝堂之上可以了結之事, 緣何要大動幹戈前往昕州?陛下口口聲聲國之大計,說到底不過是為一己私心吧。天子威儀,卻要為一人所用,此等作為, 與那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有何區別!”

少微冷笑道:“原來孤在趙宗正的眼中,竟是個糊塗至極的昏君哪。”

“陛下貴為君王,與那人終歸是不能……”

“何為不能?”少微打斷他,“言說不能的是世俗禮法,是旁人愚鈍,這些糟爛的東西孤從不在乎。孤未曾有負于天下,天下有何顏面批判于孤!”

“陛下不在乎,那人也不在乎嗎?君臣倫常,當真可以無所顧忌?”

“趙宗正未免管得太寬了些,若說君臣倫常,先掂量掂量自己才是。”少微行至趙梓面前,眸光森然,“今日你所言,治你一個犯上之罪綽綽有餘。”

趙梓牙關緊咬,退後兩步,俯身下拜:“臣……知錯。”

西境邊關。

白千庭把玩着一顆南海黑珠,懶散道:“我從北境趕來這麽一遭,是奉命來支援你的,你就讓我天天巡城?”

連日來并肩作戰,華蒼已與他相熟,話便多了起來:“呼維斜我替你殺了,那個折磨你父親的降将古達也留給你手刃了,你還有何事?不想巡城回北境也可以。”

“軍令不到,我如何回得去?再說了,這邊離我的家産近,我還得好好看看賬。”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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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千庭把黑珠抛上抛下:“話說回來,你倒真是個将才,這仗打得如此漂亮,不服不行。我看哪,這回陛下肯定要重重賞你。”

華蒼不置可否,瞥了眼那顆圓潤光滑的黑珠,問:“這珠子怎麽賣?”

“兩百年的南海珠,還是純黑的。”白千庭放到他面前,“瞧瞧這成色,珠體圓滑,光澤瑩潤……啧啧,這要擱在摩羅商局,少說要五百兩白銀,給你麽,一口價,二百兩。”

華蒼從錢袋裏掏了掏,丢給他五兩碎銀:“那個什麽古達抵一百九十五兩,賣我。”

白千庭:“……生意不是這麽做的,你這是搶,這珠子我原準備上貢給陛下的。”

華蒼不理,招招手示意他把珠子呈上:“你賣我,我送他。”

“哦喲,我貢給他和你送給他,反正最後都要到陛下手上,有什麽分別?”

“賣給我,你還能得五兩,他若知道你不肯賣我,呵。”

白千庭利落地一手拿錢一手交珠:“您收好。”

華蒼仔細打量黑珠,只覺華貴無匹,又能與少微那顆破霧珠相映成趣,不由十分滿意。

白千庭財大氣粗,虧了這顆珠子也不甚心痛,感慨道:“聽聞陛下要來昕州舉辦三國會盟,這兵荒馬亂剛剛停歇,怕是有不妥啊。”

“有何不妥,他想來便來,我與他許久未見,此為良機。”

白千庭一直覺得這二人的關系奇特又危險,聞言提醒:“華兄,你與他是君臣。”

“那不是正好?”

“正、正好?”

“要作陪君王,不做後妃不做宦官,做臣子自然是正好的。”華蒼随意道,“能守着他便可,哪兒來那麽多顧慮。”

白千庭瞠目結舌,竟是無言以對。

沈初三個月的喪期剛滿,便被少微拉上往西境去了,留下趙梓應付一幹朝臣,還要照顧調皮搗蛋的小皇弟李延憫。

就在他們剛啓程不久,西境出現了呼維斜的舊部,引發了不小的騷亂。

會盟在即,此事斷不能輕忽,為保昕州附近安泰,華蒼立刻率軍徹查清剿,百忙之中不忘去信一封,告知少微自己或将不能準時赴宴。

少微在半路上見了信,想着自己诏書都拟好了,結果最想給的封賞給不出去,氣得一整天吃不下飯。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讓華蒼放着革朗殘兵不管,只能接着趕路,郁郁寡歡地去昕州安排慶功宴。

此間忙亂,暫且不表。

會盟前兩日,華蒼俘虜了兩隊革朗殘兵,審訊的時候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華蒼把白千庭叫來:“你再看看這幾個人。”

這兩隊人是白千庭抓來的,追捕的時候他不小心被劃傷了手臂,這會兒江順剛給他包紮好。見華蒼神色有異,白千庭皺眉看向這群俘虜:“怎麽?他們有什麽問題?”

華蒼不答,只讓他自己看。

白千庭繞着這些人走了兩圈,一時沒發現什麽異常,正要詢問,忽而一陣微風吹來,白千庭倏然變了臉色。

他匆匆走到華蒼身邊,附耳說了一個詞。

華蒼颔首,随即帶他進帳商議。

“是摩羅人?”華蒼問,“摩羅商局?”

“不是。”白千庭在生意場上與摩羅商局多有來往,對他們十分熟悉,“他們身上的确有摩羅特有的熏香味,但這種熏香比較特別,商局的人一般不會用,應當是給燕珈教用的。”

“革朗殘兵中為什麽會混入燕珈教信徒?”

此時外面通報說江順求見,華蒼允了。

江順手裏拿了個錢袋模樣的事物:“華将軍,這是從一名俘虜身上搜到的。”

白千庭接過就要打開,被江順急忙攔下:“別打開,這是個蠱囊!”

燕珈教信徒,蠱囊……

白千庭瞬間變了臉色:“糟了!”

華蒼已然動身:“慶功宴恐有變數,我點一隊人馬去昕州。白校尉,清剿殘兵的事情就交與你了,記得給朝中遞消息。江順,給所有兵士佩戴驅蠱藥囊,提醒大家留意。”

“遵命!”

時間緊迫,華蒼半點不敢耽擱,即刻點兵出發趕赴昕州。

三國會盟,百年難得一見,整個昕州因此而熱鬧非凡。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如同過年一般,街上奇裝異服的外族人士比平常多了數倍,各地商販經過層層盤查後在此雲集,貨品琳琅滿目。戰後頹唐在這樣的氣氛中漸漸消弭,人們仿佛看到了一場盛世的開端。

渠涼王淳于南陽和摩羅王阿伊達已被安排在少微的行宮歇下,這幾日他們也在昕州城內逛過看過,這才覺得長久以來的疲憊警惕有所緩和。只是阿伊達仍舊不得歡顏,女相的離去是他根深蒂固的心結,大約終其一生都不能解脫。

少微卻顧不得那許多,邊逛街邊得意道:“好啊,好啊,孤就是要這樣與他們和談。這麽多年打來打去的有什麽意思,叫他們過來一起吃頓熱乎的,大家談談價錢做做買賣,取長補短互通有無,不是皆大歡喜麽。”

沈初望着街邊賣的胭脂盒,有些心不在焉。

“你看什麽呢?”少微朝他望的地方瞟了眼,揶揄道,“怎麽,懷念起漫陶讓你給她買這買那的日子了?你不是總嫌她煩麽?”

沈初嘆了口氣:“許久不見,還是挺想她的。”

少微啧啧:“沈三顧啊沈三顧,你就是太多情。”

沈初笑着搖頭:“哪兒來那麽多情,從小疼到大的妹妹,只盼着她能過得好。”

“這回漫陶是跟着淳于南陽一塊兒來的,明天咱們就能見着了。”少微拍拍他的肩,“別擔心,小丫頭隔三差五寄信回來,我看她過得挺好的,淳于南陽沒有怠慢她。”

“嗯。”沈初寬心了些,不過仍是往那胭脂鋪走去,“看着都是新品,我還是要給聽語樓的姑娘們帶些。”

少微一把将他揪回來:“沈三顧你夠了啊!”

三國的禮官為這場盛會操碎了心,負責守衛的羽林軍也都嚴陣以待,在他們全都快要忙成禿頭的時候,慶功宴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禮樂奏響,唱誦天德。

高僧普度,祭奠亡靈。

天子封賞,慰獎能臣。

阿伊達新封了通政官,接手了摩羅涉及三國商事的權責;淳于南陽新封了數位武将,一位鎮守邊疆的大将軍;輪到少微的時候,他給獻計獻策的幾位文臣加官進爵,又給英勇殺敵的幾位武将拜将封侯,說到最後卻是一頓。

座下賓客俱望着他。

他道:“自我朝裕國公自請卸任,太尉一職便始終空懸,護國軍的兵符亦無人可接,如今倒是有了合适的人選。”

“哦?不知長豐帝所謂何人?”淳于南陽狀若好奇。

“此人與渠涼也有些淵源,說來還要多謝渠涼王相助之恩。”少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将這“淵源”一帶而過,直言道,“便是我長豐前護國上将軍之子華蒼。此人天生将才,骁勇善戰,又屢立奇功,為我長豐拿下無數勝績,可說是不二人選了。”

衆賓客紛紛附和:“當之無愧,當之無愧。”

“今日,孤便在此為他慶功。”少微舉杯,朗聲道,“武略将軍華蒼,封世襲昭肅侯,領太尉職,掌護國軍兵符!”

他一飲而盡,賓客們也都飲酒道賀。

然而飲完這杯酒,卻不見有人上前謝恩領賞,正當大家迷茫之時,少微又道:“只可惜他有要事在身,未能前來赴宴,孤身為東道主,替他多謝各位的祝賀。”

說罷他再飲一杯,豪氣幹雲。

沈初在旁邊看得無奈。

這諸多榮寵加于一身,旁人或許覺得是那受封之人該感激涕零滿心歡喜,殊不知即便華蒼本人在場,怕是也沒有他們這位陛下高興。他們的陛下當真是想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那人,隐忍了數年,癡等了數年,這才一朝償願,也真是不容易了。

封賞過後,夜宴開場。

各族舞樂戲曲輪番登臺,着實令人眼花缭亂。

阿伊達無心欣賞,與少微碰過杯,便獨自一人飲酒。

漫陶終于逮着了機會,從渠涼那邊跑到長豐這裏,話還未說上一句,眼圈就紅了。

少微連忙安撫:“哎呀這是怎麽了,我們漫陶公主什麽時候這麽愛哭了?”

漫陶眼淚刷地落下來,頓時泣不成聲:“皇、皇兄,沈初哥哥,我好想你們啊……”

沈初也給吓得手忙腳亂,尋了帕子遞給她,往日的花言巧語早忘了個精光:“莫哭,莫哭了……漫陶,你這……有什麽跟我們說,莫哭了啊……”

然而根本無濟于事,漫陶足足哭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平複下來,與他們絮絮叨叨說了嫁到渠涼後的事。瞧她面色紅潤,似乎還比原先略胖了些,少微便知是真的沒受什麽苦楚,言談間也未聽她抱怨夫君,想來淳于南陽也的确待她不薄。

沈初籲了口氣:“上來就哭,還以為你受什麽欺負了。話說回來,那位渠涼王看着就是個心思多的,不是什麽好相處的人,他要是真的欺負你,你可一定要跟我們說,我們一定幫你好好教訓他。”

漫陶一聽不樂意了:“什麽心思多不好相處啊,他沒欺負我,他對我……對我挺好的。”漫陶說着臉一紅,嗔道,“反正他比你強,還你教訓他呢,他教訓你還差不多。”

沈初:“……哦。”

少微喝多了酒有點暈乎,撐着頭看他們拌嘴,倒也自得其樂。

“長豐帝這是在跟我的愛妃聊家常麽?”淳于南陽端着酒杯前來,略施一禮。

“哎呀,淳于妹夫不必多禮。”

沈初:“……”糟,喝多了。

漫陶:“……”天哪好羞人。

淳于南陽:“……”誰要認你這個大舅子!

“妹夫呀,我知道你不服氣,我搶了你一個郡王嘛,不過你不用太過介懷,他在我這裏也不會受委屈的,你看,侯爵給他,太尉給他,兵符也給他,厲害吧哈哈哈。”

淳于南陽一時竟被堵得無話可說。

少微語重心長:“妹夫你放心,我會待他很好的,就像你待我妹妹一樣。”

沈初:“……”我的陛下你可醒醒酒吧。

漫陶:“……”皇兄你在說什麽啊好羞人。

淳于南陽總算回過神來了:“如此甚好,只有一點不妥。”

少微擰眉:“哪裏不妥?”

淳于南陽:“昭肅是我外甥,按輩分來算,你應當喊我一聲表舅。”

少微想了想,點頭:“對的,表舅,我敬你。”

沈初:“……”父親我對不起你,我沒看好陛下,讓陛下失儀了。

漫陶:“……”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淳于南陽欣然飲酒:“長豐帝果然是個妙人哪。”

正當少微還要拉着這位妹夫兼“表舅”再聊,忽然變生肘腋,一樣圓形物事從天而降,直落向宴會場地正中。

羽林衛反應迅速,立即搭箭射中,卻聽砰地一聲,那東西淩空炸開,頓時有紅色霧瘴四處散逸,頃刻間充斥全場。

“當心有毒!護駕!”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孤好難過,不想動了,等他來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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