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紅袖閣?
還沒等桑蘿表态, 掌事便道:“我自然知曉世子妃高雅,是不肯踏入紅袖閣那等地方的,只是我們男人都愛去紅袖閣這等地方談事, 講生意,若世子妃不去,似乎不合群啊。”
他雙手合攏在袖中, 高高擡起下巴來, 道:“當然,世子妃也可以選擇不去, 畢竟我們按着規矩為世子妃做事,世子妃也不必操心什麽, 只需按月坐等收銀兩就可以了。”
掌事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确了, 但因為過于明确, 而顯得格外惡心。
就因為他們男子的社交規矩就是在青樓裏吃喝嫖賭,所以但凡要與他們合作, 也要順着他們的規矩來, 否則, 她就活該是深宅裏一問三不知, 随便能被一點銀兩打發的木頭人呢。
出門前岑妄還和她承諾再也不去紅袖閣那種地方了,誰成想, 世事荒唐可笑, 轉眼就是她被這樣架在火上煎烤逼迫着。
桑蘿道:“只是要份賬本,便這樣艱難?還是說你們都做了虧心事,不敢讓我查賬, 才出此下策來為難主家?”
掌事道:“世子妃誤會了, 賬冊一直在那, 無論主家來不來查, 我們每月都是要做的,只是,這是兩碼事嘛,若世子妃實在不想去紅袖閣,也無礙,只要尋個管家便可,日後辦事聯絡,我們也只管找他,讓他再轉告世子妃就是了。”
再找個管事,任着你們私下去紅袖閣喝酒玩樂,建立不可說的友誼,然後背着我搞小動作嗎?桑蘿陰沉沉地看着他。
那管事倒是一點都不怕桑蘿真的會解雇他們,因為這并非是一家鋪子,而是五家鋪子,若是
都解雇了,桑蘿哪裏能那麽快找來五個新的管事。更何況,這五家鋪子一直都是他們管着的,也算在各自領域做出了點人脈,且不說他們走前少給桑蘿一點賬本,或者在賬本上面弄點手腳,就有得她忙了,就是以後利用在她進貨賣貨前給她使點絆子也是容易的,桑蘿最後總會沒有辦法再請他們來幫忙。
這是徐氏離開上京前,特意寫信告訴他們的,信中還說桑蘿沒有學過看賬理事,非常好糊弄,要想趁機大撈一筆給自己攢下養老錢,可別手下留情。
因此這五個管事才敢合起夥來欺負桑蘿。
桑蘿聽完他說話,臉色陰沉了下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這般沉不住氣,也是個沒前程的,管事搖搖頭,送走了桑蘿。
桑蘿其實沒打算慣他們這毛病,她管不了全天下的男人,但這五個好歹還是給她做事的管事,他們如此聯手鬧事,是違約在先,桑蘿覺得她高低都得去官府告他們一下。
只是在那之前得先翻出契書來,因此她才打算先折返回王府。
卻說她走後,飯後消食回來的王妃正看到她離開的背影和岑妄呆愣地瞧着她遠去的身影,出于好奇,問岑妄道:“你又惹阿蘿不高興了?”
“沒有吧,”岑妄回道,“她說約了管事看賬本,沒有時間理我。”
王妃道:“她與我說過。”她察覺到了岑妄今日提起桑蘿時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滿怨怼,敏銳地問道,“你們今天關系緩和了?”
岑妄道:“大約吧,我與她解釋了些事,也和她做了保證。”
王妃欣慰道:“知道反省就好,對了,我猜阿蘿會遇到些麻煩,你要不要幫幫她?”
岑妄道:“什麽麻煩?”
王妃道:“阿蘿年輕不知事,不知道那些管着鋪子的管事特別刁鑽,喜歡給人看下馬威,雖然我同意了她說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但也擔心她會受欺負,你今天要不要跟着她,給她仗個聲勢?”
岑妄稍許猶豫了下,還是同意了。
他以為要徹底解開誤會,光是說也是不行的,還是需要行動。而且如果當真能讓桑蘿與他冰釋前嫌,或許這樁婚事也不會到徹底無法挽回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經此兩事下來,岑妄也是懷疑夢境中的桑蘿與現實中的桑蘿就算不是同一個,也是有些聯系的,而他就算作為旁觀者也真的很難不對夢境裏的桑蘿動心,因此,他願意幫助現實中的這個桑蘿。
因此岑妄問道:“她和管事約在了哪裏?”
但岑妄并沒有來得及出門尋桑蘿,反而是桑蘿先行一步回來,一回來就風風火火進了房間,讓喚月找什麽東西,岑妄只得跟着進去問:“你不是去看賬本了嗎?怎麽這樣早回來了?”
喚月已經把五份契書找出來了,桑蘿拿了就要走,因此敷衍道:“只是有事回來一趟。”
岑妄卻眼尖,已經看清了她手裏拿的是契書,又想到王妃的話,實在懷疑她已經受了欺負,便攔住她了,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可以直接和我說。”
桑蘿這才正眼看他。
其實岑妄在桑蘿眼裏,當真就只是用來拿到嫁妝的工具而已,可有可無的存在,只要他不跳出來給她添亂添堵,桑蘿基本懶得理會他說了什麽幹了什麽。
只是今天的岑妄接二連三地實在是太奇怪了,不由桑蘿不注意他。
桑蘿道:“世子爺可還記得在桑府與我說的那話?”
那時可是他自己口齒清晰地叱責她沒有心,完全是一副與她過不下去的模樣,還在回門,還在桑府呢,就當沒娶過她這個娘子似的,因此桑蘿回來後,一直在等着岑妄主動與她和離。
但偏偏岑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睡了個覺,過了個夜,就跟被人奪舍似的,忽然就在意起了他那些風流韻事,非要與她解釋他是清白的,還說他以後不去青樓那種地方了。
雖然岑妄能有這樣的覺悟确實讓人欣慰,但是桑蘿更想問一句,他去不去,關她屁事?他于她而言,就是千萬個男人之一,桑蘿雖然讨厭他們的行徑,但也深知與她無關,她更管不了他們,因此只能漠然不看。
所以岑妄無緣無故跑來給她承諾的樣子,真的看的她如墜雲霧裏,但因為确實與她無關,所以桑蘿也不在意他究竟在犯什麽毛病。
結果,岑妄是一病未愈,一病又起,岑妄大概是覺得那起子發瘋還沒有瘋夠,打算再給桑蘿吓個大的,于是突然關心起來她不說,還說要幫她忙。
這真的很難不讓她聯想到前世,原以為初遇時,岑妄是出于好心所以路過不平拔刀相助,實則是為了羞辱她,抛下那樣一句話侮辱她後又毫不自悔的揚長而去,當真是對別人被踩踏在腳下的尊嚴毫不在意。
後來她開起了馄饨攤子,他又莫名其妙來照顧她的生意,桑蘿有前事的陰影在,原本就不信他是好心,可那時候她确實缺銀子,而且又想岑妄付她價銀,她賣他馄饨,她是堂堂正正的生意人,沒什麽好被他看不起的。
因此桑蘿也只能把他當客人招待着,畢竟好歹岑妄暫時沒給她惹出什麽麻煩。
結果沒過多久葉唐來找事,果不其然,岑妄又沒忍住,出來他所謂的‘行俠仗義’。他把那五兩銀子丢在馄饨攤上時,莫名讓桑蘿心慌起來,就怕他又說出什麽羞辱她的話來。
盡管他并沒有,可是他把銀子一丢,折身走的姿勢,卻讓桑蘿産生錯覺,以為她不是個自食其力的人,而是用一口破碗向路人磕頭賣尊嚴的乞兒。
其實後來桑蘿再想起這件事,也懷疑是不是自己過于敏感了,因為岑妄那次确實是想幫她,并沒有說些不該說的話。
可是後來桑蘿仔細想過後,她終于确認,她不是敏感,而是心裏憋了口氣,想要給這些污蔑和看不起她的人證明,她的傲骨不是所有人可以踩的,就算她被所有人都不喜,她也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給自己一個好日子。
而不是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裏可惜的代表,更不是很多年後岑妄自我感動的例子。
——我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後來她跟別人跑了,盡管她待我不忠,但後來我看她可憐,還是給了她五兩銀子讓她度過難關,你看,我就是這樣多情多義的男子。
所以盡管那時候桑蘿很缺銀子,但她還是決然地拒絕了那筆拿了之後就會讓她徹底在岑妄面前擡不起頭來的銀子。
而這樣的感受,自然而然的,被桑蘿延續到了這輩子來,桑蘿當真覺得岑妄可消停點吧,別折騰她,折她的壽了,她可受不起他的幫助。
所以桑蘿只道:“多謝世子爺好意,但是我自己可以解決。”
岑妄道:“那我陪你去見那幾個管事吧,母親說管事大多刁滑,恐怕見你是個小姑娘,會為難你,我好歹是個男子,有我在,會好些。”
桑蘿道:“昨日才說過的話,世子爺怎麽就忘了?我可告訴你了,你昨日說得沒錯,我本就是個沒有心的人,世子爺意圖在我這兒真心換真心是沒有用的,你真要幫助我,我這樣沒心肝的人,自然是有免費的人手不要白不要,可你就得小心竹籃打水一場空,我話說得明白,你別到頭來又怪起我了。”
岑妄聽她說起這個就尴尬起來,那話确實是他說的,他也知道說出的話是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可是他說這話時,一來對桑蘿還有些誤會,二來也是在氣頭上,因此不管不顧的确實傷人。
這事本來就是錯在他,他也沒什麽好辯駁的,就道:“那原是我的錯,我那時還沒想明白你因為什麽不待見,所以覺得喪氣了些,就不自覺出口傷人了,對不起。”
他道歉了。
他竟然道歉了。
桑蘿震驚之餘,還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知道我因為什麽不待見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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