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本座與君初見時
日頭漸高,來客棧打尖兒的人越來越多,墨燃嫌樓下吵鬧,讓小二将做好的菜都送到自己房間。
最後他還是請了楚晚寧,畢竟師尊最大,他現在又不是人界帝君,規矩還是要守的。
榉木方桌上擺着三碗熱氣騰騰的湯面,面條是自己做的,和外頭買的不一樣,筋道爽滑,上面碼着厚切牛肉片兒,過油的肥腸,鮮嫩的豌豆苗子,飽滿的青菜,金黃的蛋絲,色澤鮮豔誘人,擺得煞是好看。
但這三碗面條最出色的不是水葉子,也不是大塊的肉、豐奢的料,而是小火慢煨了四個小時的骨湯,澆在面碗裏頭,奶白色湯汁浮着芝麻紅油,墨燃拿石缽自個兒研了個麻辣鮮香的調料,熬煮在湯頭裏,香氣撲鼻,滋味濃郁。
他琢磨着師昧愛吃辣的,紅油和油辣子都擱的挺足。見師昧埋頭吃的很香,墨燃嘴角的弧度愈發舒朗,偷偷看了好幾眼,忍不住問:“好吃麽?”
師昧道:“特別好吃。”
楚晚寧沒有說話,依舊是上天欠了他一百座金山銀山的陰沉表情。
墨燃露出些洋洋得意的神氣來:“那你啥時候想吃了跟我說一聲,我就去做。”
師昧辣的眼中籠着一層薄薄水霧,擡眼笑着瞧墨燃,眉宇之間盡是柔和。美人在前,要不是旁邊還坐着個冰天雪地的楚晚寧,墨燃都要有些拿不準自己是該吃師昧,還是該吃碗裏的面條了。
豌豆芽,肥腸,師昧吃的不多,牛肉和青菜卻很快見了底。
一直在旁邊不動聲色觀察的墨燃伸出筷子,把豌豆芽和肥腸劃拉到自己碗裏,又從自己面碗中夾了好幾塊牛肉,填補空缺。
死生之巅的弟子都在孟婆堂吃飯,常常會互相換着菜肴,因此師昧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笑了笑:“阿燃不吃牛肉?”
“嗯,我愛吃豌豆芽。”
說着埋頭呼嚕起來。耳朵尖兒,還微微泛着些薄紅。
楚晚寧面無表情地拿筷子挑揀着自己碗裏的豆芽,全丢到了墨燃碗中。
“我不吃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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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把自己碗裏的所有牛肉全丢給了師昧:“也不吃牛肉。”
然後皺着眉頭,盯着碗裏剩下來的東西,抿了抿嘴,沉默着不說話。
師昧小心翼翼地:“師尊……是不是不對您胃口?”
楚晚寧:“……”
他沒有回答,低下頭,默默夾了一根青菜,咬了一小口,臉色更難看,“啪”的一聲,幹脆利落放下了筷子。
“墨微雨,你把辣醬罐子打翻在湯裏了?”
沒料到辛苦做好的早餐會遭來這樣一句搶白,墨燃一愣,擡起頭來,嘴角還挂着一根面條。他無辜茫然地朝楚晚寧眨了眨眼,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吸溜一聲把面條咽下肚,然後道:“啥?”
楚晚寧這回更不給面子:“你這做的是人吃的東西嗎?人能吃這東西?”
墨燃又眨了好幾下眼睛,總算确定楚晚寧這厮是在罵自己了,不忿道:“怎麽就不是人吃的了?”
楚晚寧眉心抽動,厲聲道:“當真叫人難以下咽。”
墨燃噎着了,自己好歹是醉玉樓偷師出來的手藝呢。
“師尊你也……太挑了點。”
師昧也道:“師尊,你都一天沒有進食了,就算不喜歡,也好歹吃一些吧。”
楚晚寧起身,冷冷道:“我不吃辣。”
說完轉身離去。
留在桌前的兩個人,頓時陷入了尴尬無比的沉默。師昧有些驚訝:“師尊不吃辣?我怎麽都不知道……阿燃,你也不知道嗎?”
“我……”
墨燃眼望着楚晚寧留在桌上的面條,幾乎是一口未動,發了會兒呆,然後點了點頭。
“嗯。我不知道。”
這是一句謊話,墨燃是知道楚晚寧不吃辣的。
只不過他忘了。
畢竟前世與這人糾纏了大半輩子,楚晚寧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他都清楚。
但他不上心,總也不記得。
一個人回到房中,楚晚寧合衣躺下,面朝着牆壁,睜着眼睛卻睡不着覺。
他失血多,損耗靈力又大,一個晚上加早晨粒米未盡,其實胃裏早就空了,難受得很。
這人絲毫不知該如何照顧自己,心情很差了,就幹脆不吃,好像覺得生氣就能把自己肚子給氣飽了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或者說,他也并不想知道。
只不過寂靜之中,眼前模糊浮現出一張臉,笑容燦爛,嘴角微微打着卷兒,一雙眼睛黑的透亮,光澤流淌,是有些溫柔的深紫色。
看起來暖洋洋的,泛着些懶。
楚晚寧揪緊了床褥,因為太過用力。指節微微發白。他不甘心就此陷入,閉上眼想擺脫這張肆意歡笑着的臉龐。
可是合眼之後,往事卻愈發洶湧,潮水一般湧上了心頭……
他第一次見到墨燃,在死生之巅的通天塔前。
那一天,日頭正烈,二十位長老全數到齊,正互相小聲交談。
玉衡長老自然是個例外,他才沒那麽傻,願意站在那邊烤太陽。而是早就一個人躲到花樹下,心不在焉的擡着一尾手指,打量着自己新制造的玄鐵指甲套是否伸縮自如。
當然,他自己毫無使用指甲套的必要,這曲鐵斷金的甲套,是專門為死生之巅的低階弟子們鍛造的。
下修界毗鄰鬼界,常有危險,低階弟子受傷喪命并不是罕見的事,楚晚寧看在眼裏,嘴上雖然不說,卻一直都在苦思着解決方法,想要制造一種輕便靈活,容易上手的武器。
其他人則在旁邊津津樂道讨論着。
“聽說了嗎?尊主那個失散多年的侄子,是從火海裏救出來的。走水的那棟樓裏,其他人都死了,要是尊主再遲去一步,恐怕那小侄也成一把骨灰啦,真是福大命大啊。”
“一定是他爹冥冥之中護佑着孩子。可憐他從小失散,受了那麽多苦,唉……”
“那孩子是叫墨燃?有十五歲了吧?弱冠該取字了,他有表字嗎?”
“璇玑長老,你有所不知,這孩子打小啊,是在樂館裏長大的,能有個名字都不錯了,哪裏還會有字。”
“聽說尊主給他拟了幾個字,正在選呢,也不知道最後會選中哪個。”
“尊主對小侄子真是重視啊。”
“可不是麽?別說尊主,連夫人都心疼他,心疼的要命。嘿,我看這死生之巅唯一不高興的,大概就只有咱們那位天之驕子了——”
“貪狼長老!這話可不能亂說!”
“哈哈。失言,失言!不過咱們那位天之驕子恃才放曠,不把長輩放在眼裏,整日鬥雞走狗,一副天生富貴的模樣,也确實失了管束。”
“貪狼長老,你今日酒喝多了些……”旁邊的人連連給他使眼色,那下巴指了指遠處立着的楚晚寧,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天之驕子薛蒙是楚晚寧的弟子,說薛蒙失了管束,不就是在拐着彎嘲諷楚晚寧教的不好嗎?
這玉衡長老,別看平時慢條斯理,道骨仙風的,仿佛飄然世外,一派高人作風。但誰都知道他脾氣極差,誰要是不小心摸了他逆鱗,那就洗幹淨脖子等着被活活抽死吧。
他們這番話,楚晚寧早就聽到了。
但他懶得理會,他對于別人怎麽評價他的興趣,大概還沒有自己指甲套上的花紋來的濃厚。
話說這個甲套好是好,但堅韌度不夠高,遇到皮厚的妖魔,也許不能一擊撕開對方的皮肉,回去加一點龍骨粉,效果應該會好一點。
那些長老見楚晚寧沒有反應,稍稍松了口氣,又開始低聲讨論起來。
“尊主今日把我們召來,是要給那位墨公子選師父吧?”
“好奇怪,尊主為何不自己教?”
“好像說是那小侄兒的根骨不适合練尊主的心法。”有人嘀咕道,“可那也不至于把所有長老都聚過來,讓那小公子挨個兒挑吧?”
祿存長老幽幽嘆了口氣,撥了撥自己優雅柔順的長發,哀怨道:“在下覺得,在下此刻就像一株便宜白菜,擺在案頭,等着墨小公子來挑揀。”
所有人:“………………”
所以這個娘娘腔能不能不要把這種大實話就這樣口無遮攔地說出來?
等了好一會兒,尊主終于來了。他走上千級臺階,來到通天塔前,身後還跟着一個少年。
楚晚寧只随意瞥了一眼,看都還沒看清,就把目光轉開了,繼續研究自己的指甲套。根本懶得去看第二眼。
講到拜師這回事,就不得不講一講死生之巅有多标新立異摧枯拉朽了。別的門派吧,都是師父高高在上,摸着某個新弟子的頭,說:“少年,我看你頗有慧根,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徒弟連個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要麽就是師父一臉冷漠鄙夷,揮着衣袖說:“少年,你顱門太高,眼睛無神,腦後反骨,非我門生應有相貌。你與我無緣,我不收你當弟子。”
然後徒弟都來不及自我表現,師父就嗖的一聲禦劍飛走了,跑得比狗還快。
死生之巅不一樣,師父和弟子之間是相互選擇。
什麽意思呢?
死生之巅有二十位長老,所有弟子在入門之後,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比較,就可以虔誠地遞上拜師帖,表述自己想跟随該長老修行的意願。
長老要是接受了,那麽皆大歡喜。
長老要是不接受,弟子可以軟磨硬泡死纏爛打,直到長老軟化,或者弟子放棄。
照理來說,楚晚寧技藝高超,容姿英俊,應該門庭若市,衆弟子擠破腦袋都要拜他當師父。但其實并不是這樣。
楚晚寧的臉長的好看,脾氣卻差的令人發指,據說他惱起來能把女弟子當男弟子打,把男弟子直接沉塘。這樣的師尊,實在沒有幾個人有勇氣去拜。
因此玉衡長老門下,走馬冷清。
除了天之驕子薛蒙,還有薛蒙的好友師昧,他誰都沒有收過。
大家寧願恭恭敬敬喊他一聲:“長老。”也不願親親熱熱喚他一句“師尊”。
楚晚寧一臉高冷地說自己并不難過,滿不在乎地低頭,繼續去倒騰冷冰冰的機甲武器。什麽袖箭匣,戒嚴哨,都是給別人設計的。早些做好,就有更多人可以早些免去苦楚。
所以他沒有想到,墨燃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己。
他那個時候正皺着眉頭,摩挲着指套上的利刺,思索着該如何改進,也沒去注意尊主和大家說了些什麽。
不知何時,周圍卻漸漸安靜了下來。
想完了利刺改良配方的楚晚寧,這才忽然意識到剛剛人語嗡嗡的四周,似乎太沉默了些。
于是他總算把目光從指套上移開,帶着些不耐煩和詢問,掀起了眼皮。
然後他看到了一張臉。
在陽光下燦爛的近乎有些眩目。
那是一個清麗俊朗的少年,正仰頭看着他。少年嘴角卷着一絲懶洋洋的,若有若無的微笑,臉頰邊酒窩深深,有些市井煙火氣,又有些純真。一雙黑中透紫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熱切和好奇半摻。
他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站的距離,近的幾乎可以稱之為無禮。
咫尺遠的地方忽然冒出個人來,楚晚寧吃了一驚,像是被燙着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砰的一聲,腦袋就撞到了樹幹。
少年微微睜大眼睛:“啊呀……”
楚晚寧:“……”
少年:“……”
楚晚寧:“幹什麽你?”
少年笑道:“仙君仙君,我看了你好久了啊,你怎麽都不理理我。”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都覺得喂魚像一只腦回路清奇的二哈 ,而師尊像個外表高冷矜持內心十分溫柔的薩摩……
啊,突然好想把名字改成《二哈和他的薩摩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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