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本座不想吃豆腐

“哎,哎,你們聽說了嘛?玉衡長老觸犯了戒律,這三天都要罰跪閻羅殿呢。”

第二天晨課,衆弟子雲集善惡臺修行打坐。畢竟都是十來歲二十歲的年輕人,做不到心如止水,師父一不留心,他們就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楚晚寧受罰一事迅速傳了開來。

昨天目睹了杖刑的弟子們毫不吝啬地和別人分享着八卦。

“哇,你們怎麽會這麽遲才知道?哦……原來昨天祿存長老帶你們上山采夜露花去了?好吧——那你們可真錯過了太多!昨兒傍晚,在青天殿,血肉橫飛,慘不忍睹,玉衡長老被打了兩百多棍!兩百多棍吶!棍棍命中要害!毫不留情吶!”

那弟子每說一段,就整出一個特別誇張的神情。伴随着周圍師弟師妹們的驚呼,別提有多得意。

“你們對兩百多棍有數賬嗎?彪形大漢都能被打死,就別提玉衡長老了,當時他就受不住,昏了過去。這可把咱們少主給急瘋啦,沖上去就和戒律長老大打出手,說什麽也不讓人再碰玉衡長老一根手指頭,哎喲那場面——”

他五官皺成包子褶兒,擠眉弄眼了一番,最後伸着根手指,左右搖晃,總結出三個字:

“啧啧啧。”

立刻有小師妹花容失色:“什麽!玉衡長老昏過去了?”

“少主和戒律長老打起來了?”

“難怪今天早課沒有看到玉衡長老……好可憐啊……他究竟犯了什麽戒呀?”

“聽說是一怒之下把委托人打了。”

“……”

這樣的閑言碎語時不時飄到薛蒙耳朵裏,死生之巅的少主脾氣完全繼承了他師尊,暴躁的厲害。可惜在讨論這件事的不止一個人,善惡臺三五成群,都在嘀咕着“玉衡長老受罰”雲雲,令他大感聒噪,卻又無計可施。

這邊薛蒙額頭青筋直暴,那邊墨燃一夜沒睡,哈欠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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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沒別處發火,就朝着墨燃惡聲惡氣道:“一日之計在于晨,你這狗東西,大早上的犯什麽懶!平日裏師尊是怎麽教你的?”

“啊?”墨燃睡眼惺忪,又一個大大的哈欠,“薛蒙你吃飽了撐着吧,師尊訓我也就算了,你哪位啊,我可是你堂哥,跟你堂哥講話規矩點兒,別沒大沒小的。”

薛蒙惡狠狠道:“我堂哥是狗,你要當就當吧!”

墨燃笑道:“你這麽不乖,不把兄長放眼裏,師尊知道了該多失望啊。”

“你還有臉提師尊!我問問你,昨天他要去戒律庭,你為什麽不攔着他?”

“蒙蒙,他是師尊哎,晚夜玉衡,北鬥仙尊,你攔一個給我看看?”

薛蒙勃然大怒,拔劍而起,劍眉怒豎道:“你他媽的叫我什麽?!!”

墨燃托腮而笑:“蒙蒙乖,坐下。”

薛蒙暴跳如雷:“墨微雨,我殺了你!!”

師昧夾在兩人之間,聽着他們的日常吵鬧,忍不住嘆了口氣,默默地扶住額角,努力集中精神看着自己的書:“日月壺中灌,靈核初成時。天道窺不破,死生參與商……”

轉眼三日過去,楚晚寧思過結束。

按照規矩,接下來他面臨的是三個月的禁足期。在這段時間內,他不能夠離開死生之巅,且需要去孟婆堂打雜,以及擦拭奈何橋的廊柱,清掃山門前的臺階,等等。

戒律長老憂心忡忡:“玉衡長老,說句實話,我覺得這些事情你就別做了吧。你好歹是一代宗師,做這種洗盤子擦地板的事情……實在是委屈的很。”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

主要是老夫很懷疑你到底會不會掃地做飯洗衣服啊!

楚晚寧倒是半點沒懷疑自己,規規矩矩地到孟婆堂報道去了。

孟婆堂上至總管,下至仆厮,驚聞楚晚寧要來罰做苦力,紛紛大驚失色,如臨大敵。

楚晚寧白衣翩跹,飄然而至。

一張俊臉清冷平靜,不帶任何表情,如果給他腳下加片祥雲,臂間添個拂塵,大概和仙人也沒有任何區別。

孟婆堂總管覺得很慚愧,很不安,他居然要馭使這樣的美男子洗菜做飯。

楚晚寧卻沒有身為美男子的自覺,他邁進廚房,冷冷掃了一眼衆人,衆人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

“……”楚晚寧開門見山,“我該做什麽?”

總管忸怩地捏着衣擺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長老覺得,洗菜怎麽樣?”

楚晚寧道:“好。”

總管大大松了口氣,他原本覺得楚晚寧十指不沾陽春水,可能不太願意做這種刷刷洗洗的事情,但其他的活兒不是髒累,就是需要些技術,他擔心楚晚寧并不能做好。既然楚晚寧幹脆利落地答應了去洗菜,那他就不用憂心了。

事實證明,總管真是太天真。

孟婆堂前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楚晚寧抱着一筐碧綠青菜,來到溪邊,挽起衣袖就開始洗菜。

這片區域屬于璇玑長老的管轄,偶有路過的璇玑門弟子,見到楚晚寧居然在洗菜,都吓得磕磕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來,揉了三四遍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錯,才驚愕道:“玉、玉衡長老——早,早啊。”

楚晚寧擡眼:“早。”

璇玑長老的弟子瑟瑟發抖,落荒而逃。

“……”

楚晚寧也懶得和他們啰嗦,繼續管自己掰菜葉,沖洗,丢回筐裏。

他洗得很認真,每片菜葉子都掰開來,反反複複前前後後刷一遍。這樣做的後果就是——眼見着到中午了,一筐青菜還沒洗完。

夥計在夥房內等的焦頭爛額,來回直繞圈子:“怎麽辦?長老怎麽還沒回來?他不回來青菜就不回來,那青菜炒牛肉該怎麽燒?”

總管看了看日頭,說道:“算了,別等了,換成紅燒牛肉吧。”

于是當楚晚寧歸來時,孟婆堂的牛肉已經出鍋,炖的酥爛入味,完全不需要青菜了。楚晚寧皺着眉頭,他抱着他的菜,頗有些不高興,冷冷道:“為何不要青菜,還讓我去洗?”

總管寒毛倒豎,拿帕子擦着額頭的冷汗,說出了一句讓自己後悔不疊的話:“這不是,希望長老親自做一鍋青菜炖豆腐嗎?”

楚晚寧沒什麽表情,依然抱着他的菜,歪着頭沉默地思索着:“……”

總管忙道:“如果長老不願意,那也沒關——”

系還沒說出口,楚晚寧已然問道:“豆腐在哪裏?”

總管:“……”

“玉衡長老,您……懂庖廚之道麽?”

楚晚寧說道:“并非一無所知。可以一試。”

當日晌午,衆弟子依舊和往常一樣嘻嘻哈哈地進了孟婆堂,三五成群地找了位置,便去臺櫃那邊兒打菜盛飯。

死生之巅不辟谷,夥食一向豐盛,今天也不例外。

紅燒牛肉肥瘦得宜,魚香肉絲鮮亮濃郁,農家酥肉金黃焦脆,剁椒魚肉紅豔誘人。弟子們忙不疊地搶着自己愛吃的食物,一路排着隊,讓夥房師傅給自己多加一勺糖醋排骨,飯上澆些鹵汁兒,或者是再添些油辣子。

跑得最快的永遠是祿存長老的弟子們,排在隊首的小家夥鼻子上冒着一大顆痘兒,卻還惦記着麻婆豆腐。他熟練地端着木托盤來到最後一個櫥櫃前,眼睛也不擡,說道:“師傅,要一碗豆腐。”

師傅十指纖長白淨,遞給了他滿滿一盤豆腐。

然而,不是他熟悉的麻婆豆腐。而是一盤顏色焦黑,食材莫辨的詭異食物。

該弟子一驚:“這是什麽東西?”

“青菜煮豆腐。”

孟婆堂的人聲鼎沸,這弟子也沒留心答話那人的聲音,而是氣憤道:“你煉丹嗎?這能叫青菜煮豆腐?我不要了,你端回去!”

一邊罵着,一邊去瞪夥房師傅,結果一看到立在這個櫥櫃後的人,弟子就吓得慘叫一聲,差點把托盤打翻。

“玉、玉衡長老!”

“嗯。”

弟子都快哭了:“不是,我那什麽,我剛剛不是那個意思。我……”

“既然不吃,就拿回來。”楚晚寧面無表情地說,“不可浪費。”

弟子僵硬地端起盤子,僵硬地遞給楚晚寧,然後同手同腳地離開。

不出一會兒,大家都知道最後一個櫥櫃前站着的是玉衡長老了,于是原本還熱熱鬧鬧的孟婆堂,霎時間雞犬無聲。

衆弟子如同嗲着毛的狗崽子,老老實實排着隊,慌慌張張端了菜,恭恭敬敬來到最後的櫥櫃前,磕磕巴巴和長老打招呼,然後跌跌撞撞跑走。

“玉衡長老好。”

“嗯。”

“玉衡長老日安。”

“日安。”

“玉衡長老辛苦。”

“……”

衆弟子十分之規矩,十二分之謹慎,于是楚晚寧接受了每一個弟子緊張兮兮的問候,但卻沒有人敢輕易嘗試他鍋子裏的青菜煮豆腐。

慢慢的,隊伍漸短,其他師傅面前的食物都快打完了,唯有楚晚寧面前仍是滿滿當當,一鍋子菜都冷透了,依然無人問津。

楚晚寧臉上毫無波瀾,內心卻有些複雜。他好歹洗了一個上午呢……

這個時候,他的三個親傳弟子來了。薛蒙依然是銀藍輕铠,拾掇的很清爽。他有些激動地湊過去:“師尊!你怎麽樣了?傷口還疼不疼?”

楚晚寧倒是很淡定:“不疼。”

薛蒙:“那、那就好。”

楚晚寧看了他一眼,突然問道:“你吃豆腐麽?”

薛蒙:“……”

作者有話要說:  楚晚寧:你吃豆腐麽?

弟子甲:不,不吃。

楚晚寧:你吃豆腐麽?

弟子乙:窩窩窩豆腐過敏!

楚晚寧:你吃豆腐麽?

薛蒙:啥!……(突然面紅耳赤)我是直男!我,我豈能吃師尊的豆腐!

楚晚寧:……你在想什麽,滾去青天殿思過!現在就滾!以後不要和墨微雨混在一起!(怒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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