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本座給師弟講故事

墨燃循聲瞧去,看見答案豁然出現,并且自府衙的石階上跌跌撞撞地跑來。

那是一個三四歲的孩童,手裏抓着只竹子小風車,朝着楚公子蹦跶。他穿着素淨的小衣衫,襟前挂着碧玉項圈、福祿寄名鎖、紅綢護身符,俨然就是縮小了一圈的小師弟。

“……”墨燃這回算是知道,那些騎兵交頭接耳的原因了。

他禁不住喃喃:“師弟啊,你和師尊都是臨安人,而且師尊還姓楚,你說這兩百多年前的楚家,該不會是你們的宗家,你們倆該不會是什麽遠方親戚吧……我覺得這可能很大啊。”

楚晚寧沒吭聲,也盯着那兩個人看。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年少時的事情都記不太清晰了。

難道,這個楚公子,真的是自己的某位先輩嗎……

正思忖着,隊伍排到了墨燃。

楚公子擡起眸來,原本正要給墨燃符紙,然而見到是個面生的人,不由微怔,随即溫和地笑了笑:“異鄉人,初來此地?”

他聲音醇厚儒雅,更與楚晚寧的冰冷肅殺不同。

“啊……啊是、是啊。”

驟然有一個長得那麽像師尊的人,如此和氣地與自己說話,墨燃還真說不上是什麽感覺,一時間不知所措。

太守公子微微一笑:“在下楚洵,敢問閣下尊姓?”

“我、我姓墨,我叫墨燃。”

“墨公子是從何處來到臨安的?”

“遠、遠得很,在蜀、蜀中。”就算楚洵公子氣度溫和,但墨燃仍覺得自己要被這個人一眼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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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洵微怔,而後謙謙微笑道:“确是好遠。”他頓了頓,目光垂落數寸,瞧見了立在旁邊的楚晚寧,儒雅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訝異。

“這位是……”

“我叫夏司逆。”楚晚寧道。

墨燃把他帶到自己身邊,摸了摸他的頭,幹笑道:“這是我弟弟。”

長得不像我,像你。

或許是大戰在即,情形緊迫,楚洵無暇多想。又或許因為他只是一個幻境中的人物,難以對本不屬于這個幻境的事情做出太激烈的反應。總之他皺了皺眉頭,多瞧了楚晚寧一會兒,而後便将兩個畫好的符紙分別雙手交遞給了他們。

“遠來是客,何況如今民不聊生。這兩張符紙還請二位收下,若是沒有別的安排,不如在城內多住兩日。”

墨燃道:“我都聽說啦,公子是要帶城民們遷至普陀嗎?這符紙又是做什麽用的?”

“這符紙是滅魂符。”楚洵解釋道,“佩在身上能夠隐匿活人氣息。”

墨燃立即明了:“啊,我知道了。要是把活人氣息封住,鬼魂就無法覺察到對方是死是活。這樣即使我們當着厲鬼的面走過去,他們也會摸不清頭腦,不知該如何是好。”

楚洵微笑道:“正是如此。”

墨燃見他正忙碌,也不便再多問,于是謝過了楚洵公子,便拉着小師弟到邊上去了。

兩人坐在牆垣邊,墨燃側過臉,見小師弟正捧着那張符紙出神,便問:“在想什麽?”

“我在想,這确實是個好法子。”楚晚寧靜靜地思量着,“卻不知為何最後他們沒有走成。”

“這個書上沒寫?”

楚晚寧道:“兩百年前這場災劫,以《臨安集注》記載為最詳。但也不過寥寥數行。”

墨燃問道:“書上怎麽說?”

“臨安圍困,城中景象不得知。待得義軍破困,見屍枕倚于道,十室九空。太守府百人并黔首七百四十戶,俱亡矣。”

“……”墨燃道,“死因都沒有寫嗎?”

“沒有記載。當時臨安城是被圍困的,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後來有幾個幸存之人被羽民救回,但羽民往往不涉世事,所思所想與凡人不同。在他們眼裏,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即使清楚,無故也不會告于天下。”

楚晚寧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既然他們兩日之後便要走了。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也很快就能看到。我們不如四下再走走,或許能探着什麽端倪。”

兩人把滅魂符收好,正要離開。

忽聽得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楚晚寧的的衣袖就被扯住了。

“小哥哥。”

楚晚寧回頭,原來是那個與自己長得頗像的小公子,那小公子年歲極幼,奶聲奶氣道:“小哥哥,阿爹說你們在這裏沒有地方住,如果不嫌棄,今晚可以留在咱們家裏。”

“這……”

楚晚寧和墨燃面面相觑。

墨燃問:“方便嗎?你爹爹都已經這麽忙了。”

“沒有關系呀。”小家夥露出了溫憨的笑臉,“家裏已經住了很多沒地方落腳的人啦,大家都住在一起。有爹爹在,晚上不害怕,沒有鬼。”

他言語上還多有不連貫,但質樸熱情,卻也令人聽着心疼。

墨燃道:“好,那我們晚上就來府上打擾了,謝謝你啊,小弟弟。”

“嘿嘿,不謝我,不謝我。”

看着他蹦蹦跳跳地跑遠,墨燃拉了拉楚晚寧的手,道:“哎,我說句真的。”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閉嘴。”

“哈哈哈。你又知道啦?”墨燃笑着揉了他的頭發一把,“等回山了,我真得去找師尊問問,你們倆一個像大的,一個像小的。說和楚太守沒有血緣,我都不會信。”

楚晚寧:“……有血緣又怎樣。”

“啊?”

楚晚寧淡淡看了樹下那一對父子,而後毫無波瀾地說道:“反正都是兩百年前的事了。都死了。”

言畢轉身離去。

墨燃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拔腿追上他,邊走邊念叨叨地:“哎,你說你這小孩子,小小年紀,戾氣怎麽這麽重?那死了就死了,死了也是祖宗嘛。換成是我,我肯定要回去給他們立個祠,塑個九尺高的金身供着,渾身都要熏香料挂珠寶,年年香火不給斷。我還指望着祖宗罩我呢……唉唉,你別走這麽快呀。”

兩人在城中走了一圈,發現每家每戶都在收羅稻稭,紮着稻草人。

一問之下,知道原來這也是楚洵公子吩咐城民去做的。城中居民無論年歲大小,每人都需要有個相對的稻草人,草人裏包裹着紙張,滴上本人的鮮血。做成所謂的“假傀儡”。

這個道理就好像河神要吃人頭,就有人制成了饅頭,裏面裹上肉餡兒投入河中獻祀河神。

要知道有的鬼神出于根腳原因,頭腦并不機敏。稍微一點障眼法就能把他們騙的團團轉,比如楚晚寧他們之前接觸過的鬼司儀,就是泥巴腦子,極好忽悠。

這樣看下來,楚洵最起碼為城民做了兩重準備,第一重是滅魂符,讓他們在逃難期間不會被鬼怪發現。

第二重是稻草傀儡,因為鬼怪一旦發現城中百姓突然全部消失了,勢必極為狂躁,留下傀儡做掩護,可暫時穩住他們,為舉城遷徙拖延時間。

可越是這樣,墨燃和楚晚寧心中的疑雲就越重。

為何楚洵公子都已經布置得如此周詳了,還會功虧一篑呢?

懷着這樣的疑慮,他們回到了太守府上。這時候天已經黑了。不少住的偏遠的人不願意回家,拖家帶口地卷着鋪蓋來上清結界內過夜。

太守府夜不閉戶,只留着白天看到的那種白衣守衛在四下巡邏。

墨燃他們過去的時候,府上已經沒有空房了,到處都擠滿了人,一個廂房裏最起碼三四戶人家蜷縮着,已無立錐之地。

最後兩個人只得挑了個走廊歇下。被褥是肯定沒有的,墨燃問守衛要了些稻草,在地下鋪軟和了,把楚晚寧抱上去。

“委屈你今天睡這裏。”

楚晚寧道:“挺好的。”

“是嗎?”墨燃笑起來,“我也這麽覺得。”

他倒在楚晚寧身邊,伸了個懶腰,然後把胳膊枕到腦後,看着廊庑木彖分明的頂。

“師弟,你看那些鳥人造夢的本事真不錯,雖說這個夢境有幸存之人的記憶做基石,但居然能細化到連拱頂上的木紋都這麽清晰,也是難得。”

楚晚寧道:“羽民畢竟是半仙之軀,法力雖未登峰造極,但總有些凡人不能及的本事。”

“也是。”墨燃眨了眨眼,翻了個身,支着腦袋看着楚晚寧,“我睡不着。”

“……”楚晚寧瞥了他一眼,“那我講個故事哄哄你。”

他原本不過一句嘲諷的玩笑話,豈料墨燃臉皮居然厚的要命,笑道:“好呀好呀。師弟講個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吧。”

楚晚寧沒料到他會當真,一愣,然後悻悻地把臉轉開去了:“你想得倒很美。這麽大歲數的人了,也不嫌丢人。”

墨燃笑道:“那你看看,其實人啊,得不到的東西就會一直惦記,這跟歲數沒多大關系。我小的時候沒人說故事哄我,我就總是想啊,想啊,想要是有個人也能哄哄我就好了。後來一直沒有這個人出現,我也長大了,就不想了。但心裏總還惦記的。”

楚晚寧:“……”

“你小時候也沒人跟你說故事吧?”

“嗯。”

“哈哈,所以你其實也不知道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該怎麽講,對不對?”

楚晚寧:“…………這種靡靡之辭,有什麽好說的。”

“不會就是不會,別說是什麽靡靡之詞的。你這樣子長大之後肯定得和我師尊一樣,成一個特別無趣的人,誰都不愛搭理你。”

楚晚寧怒道:“不搭理就不搭理,睡了。”

說完躺下合眼。

墨燃笑得直打滾,滾來滾去,滾到楚晚寧身邊,他瞅着小師弟閉着眼睛的模樣,睫毛烏黑勻長,很是可愛,于是伸手捏了捏人家的臉。

“真睡啦?”

“睡着了。”

“哈哈。”墨燃笑了,“那你睡着,我來給你講故事吧。”

“你會講故事?”

“對啊,就跟你會說夢話一樣。”

楚晚寧閉嘴了。

墨燃躺在他身邊,兩個人枕着稻草,頭和頭挨得很近。墨燃笑了一會兒,見師弟不理睬自己,也就漸漸不笑得那麽誇張了,只是眼睛仍然是彎彎的,看着廊頂,鼻尖時不時竄上谷稻粗犷的味道,聲音平靜又安寧。

“我給你說的故事,是我自己編的。以前沒人講故事哄我,我很羨慕,但也沒有辦法,每天躺在床上,就自己講故事給自己聽。我講給你的這個,是我最喜歡的,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牛吃草’。”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睡前故事】

喂魚講睡前故事是這樣開頭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孩子……

楚晚寧講故事是這樣開頭的:道可道,非常道,講什麽故事。不會,講經。

薛蒙:不聽不聽,王八念……呸!我聽!我聽就是了。

薛蒙講睡前故事是這樣開頭的:我跟你講,我是個學霸,從小拿過無數次第一,今天先來跟你說說我是怎麽拿到第十四屆修真界青少年刀法錦标賽第一名的哈~

師昧講故事是這樣開頭的:……嗯……我不是很會講,講的不好,你不要介意哦。

葉忘昔講故事是這樣開頭的:要聽故事嗎?好,等我去拿一本書念,你先躺下,被子蓋好,不要着涼。

梅含雪講故事是這樣開頭的:講故事?好啊,大師兄會講兩個公老虎麽麽噠的故事,一公一母也會講,你要聽哪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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