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張天成說:“投資商是本市的富商闫良文,他是做房地産發家的,近兩年開始涉及醫療器械行業,跟咱們就打交道多了些,這個項目也是因為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所長才毫不猶豫地留了下來。但是前幾天,本來差不多該給第二階段的錢了,他突發腦溢血住院了,狀态不大好,他幾個兒子女兒為了家産都打起來了,哪還願意給錢?”

明白了……

這種長期項目,一般都是按階段給錢,畢竟後續研發費用究竟要花多少,誰也說不準。而且,投資商的手裏也很難有超過一個億的流動資金,一般都是一個項目套一個項目。畢竟又不是都像她,靠着大豬蹄子們發家致富。

“咱們現在還要繼續研發這個關節材料嗎?”

蘇涼的意思是,對方不履行合約,其實他們也可以中止委托。

張天成戳着碗裏的飯嘆氣:“哪有那麽容易?這個晶體排序三年前景晏就意外發現了,這幾年他個人依然在斷斷續續地進行研究,項目組成立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半成品了,只差一個機會去完善。現在放棄,不說損失多少錢的問題,再拖下去,這個項目就沒意義了。你不做,遲早也會有別人去做。”

這倒是。新型材料的問世和專利,也很講究機緣。尤其是晶體材料,改變一個排序,很可能就是一種新材料,被發現是遲早的問題。

張天成又繼續說道:“而且,昨天晚上,小景就跟我說,差不多可以收尾了,只需要将全部資料準備完畢,申請專利就行了。你說,這時候還能放棄嗎?”

那肯定不行,煮熟的鴨子都到嘴邊了,哪有拱手讓給別人的道理?

蘇涼咬着勺子若有所思,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任,這個項目,後續二三階段全部完成的話,大概需要多少錢啊?”

“前前後後,大概還得六千萬吧,最多也不超過八千萬,闫良文挺大方的,項目一備案就給打了五千萬的款,其實預算本來是做了三千五百萬的。”

六千萬……蘇涼想了想自己銀行卡裏的數字,小心思難免跳躍起來。

她只是個大四還沒畢業的學生,對這一行的了解并不太多,本人也沒什麽商業天賦,不知道這個材料的盈利餘地有多大,但是喻老師和明景晏這兩個活招牌總不會出錯。

業界內,喻國明的研究成果,幾乎可以說是整個新型材料行業的風向标,他的項目,幾乎是一立項,就被各處争搶。而明景晏,是最近兩年來的後起之秀,雖然他的專利還少,大概也就兩三個,但卻都是新的單晶材料的排序,這在晶體材料方面,幾乎可以說是有着裏程碑式的意義。

而且,他才二十六歲。這樣的人,他的潛力究竟有多大,誰又說的清楚?

要不是港城一早就确立了投資商,恐怕也是個搶破頭皮的大項目。

她說呢,回去B市畢業答辯的時候,好幾家巨頭公司打電話給她,問她有沒有就職的意向。蘇涼原本還以為,是因為她拿了校優秀畢業論文的緣故呢。

現在看來,分明就是這個項目價值太高,順帶着擡高了她的身價啊。

喻老師當初對她說的話,果然一個字都沒有誇大。能夠參與這個項目,哪怕只是個綜合辦的人員,也能給她的履歷增添極為光彩的一筆。

想到這裏,蘇涼頓時下定了決心,問道:“主任,我個人能投資嗎?六千萬的話,我能試着湊湊看,您放心,這錢我能夠一次性繳清,絕不會再出現這樣的狀況……”

張天成猛地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蘇涼被吓了一大跳,話都沒說完,勺子先掉地下去了。

張天成立刻站了起來,飯也不吃了:“走,我帶你去簽合同!”

“啊?”蘇涼還沒反應過來,這麽草率的嗎?

路上,張天成健步如飛,一手拽着蘇涼一手打電話,生怕她反悔似的:“有新的投資商了,來我辦公室。”

到了辦公室之後,蘇涼才發現,還有另外三個人,其中一個是明景晏,旁邊的是周一文,另一個她就不太認得出來了,總覺得有些眼熟。年紀看上去跟喻老師差不多大,帶着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斯文儒雅。

張天成主動介紹道:“這是咱們研究所的書記,出差剛回來,蘇涼你可能還沒見過。”

蘇涼頓時恍然大悟,研究所的負責人、一把手,黨委書記孟民。怪不得看着眼熟,辦公室的牆上,就挂着孟書記開會時候的照片。

“孟書記,您看——”

孟民雖然好奇,她一個年紀輕輕的農村出身的小姑娘,哪裏來的這麽多錢,但卻始終保持和藹的微笑,看向身邊的明景晏和周一文:“大家有什麽要問的嗎?”

明景晏看了蘇涼一眼:“我同意,沒有問題。”

周一文也點頭:“喻老師的學生,我自然也信得過。”

孟民便看向蘇涼:“小蘇你去簽合同吧,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問天成,你們也都很熟了,不用不好意思。另外,小蘇是新的投資人這件事,我們都會保密的,小蘇不用擔心。”

蘇涼:“啊?就這樣?”

她剛剛絞盡腦汁,準備了一肚子的理由,來解釋這筆錢的來路呢,結果,一個字都還沒說,這就簽合同了?

蘇涼迷迷糊糊地拿着張天成拿過來的幾份合同,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張天成喜氣洋洋,整個人都散發着任務完成的喜悅。

蘇涼于心不安:“主任,您都不問一下我這錢從哪來的嗎?我們家那條件,您也是知道的……”

張天成擡眼看她:“按照程序,我們肯定是要認真審核的。不過小蘇,你是項目組的人,這兩個多月相處下來,你是什麽樣的人,我不聾也不瞎,看的清楚明白,自然也就能确定,這不是不義之財。既然是正經錢,那我還問什麽呢?”

蘇涼仍是覺得有些夢幻,這是否也太順利了?

雖然被人信任的感覺很好,心裏暖洋洋的,充滿了為社會主義奉獻的激情和幹勁,但這錢,說起來還真不是用她勤勞的雙手換來的。

張天成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要不,你去給小景解釋一下?他才是具有一票否決權的人,我們其他人的意見,都是參考。”

蘇涼将這話在腦子裏過了幾圈,後知後覺:“是明教授讓您給我開綠燈的嗎?可是他怎麽知道我想要投資這個項目呢?”

“你自己去問他,剛好第一階段提前結束,他現在也沒什麽事兒,你們多溝通。”張天成笑的意味深長,又說道,“先別說這些了,我來跟你說下合同裏的一些要點,你自己也好好看一看,不懂得或是有疑惑的地方,直接問我就行。”

蘇涼點了點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耐心聽着。

“小蘇,是這樣的。闫良文那邊已經将第一階段的投資結清了,所以這個新型的生物功能性材料,還是要給人家用的,只不過他沒有繼續履行合約,就不是獨家了。按照合同,六個月後,我們還可以繼續将材料的使用權出售給別家,盈利七成歸你,三成歸項目組。而後續這個代號為‘6’的材料,專利要賣給誰,多少錢,全都由你說了算,五五分。這一頁就是具體的條款,你先看看。”

蘇涼聽得暈暈乎乎,卻也很快抓住了重點:“也就是說,半年之後,我就能收回一部分成本?”

按照他們項目組現在的進度,這個關節材料,最早下個月就能面世,由醫療器械廠商制造成關節,然後進入臨床試用階段。而闫良文的優先使用權是半年,也就是說,半年後她就可以再次将這個材料的制造使用權授權給別的廠商,坐等收錢了?!

張天成笑眯眯地點頭:“确實如此。——你看,還有哪裏不明白嗎?”

蘇涼搖頭:“沒有了沒有了,我簽字吧。”

銀行卡上的數字一下子少了将近二分之一,蘇涼心裏卻是突然踏實多了。

這天晚飯後,蘇涼回辦公室加了一會兒班,将當天的數據都統計完畢之後,就拿出考研真題來刷,然後就看到明景晏從實驗室區走了出來。

蘇涼猶豫了一下,很想問問關于張天成主任跟她說的,簽約合同開綠燈的事兒。

還沒想好該怎麽開口,明景晏就主動推門走了過來,在她身邊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穆蔚曦給了你六千萬分手費?”

蘇涼眼睛眯了起來:“你果然認識他!”

“好歹也是給過我幾千萬的土豪,不認識才怪。”

蘇涼明白了:“他也買過你的專利?”

“穆氏集團是B市房地産巨頭,這幾年經濟形勢和政策的變化,房地産的盈利已經沒有想象的那麽好了,想要繼續保持B市經濟的霸主地位,轉實業是最穩固也最保險的方法。穆氏曾經想過要組建自己的實驗室,但是專業人才不好找,也只能是指望着投資各大實驗室的項目,想分一杯羹。”

蘇涼又問:“那咱們這個項目——”

“這是港城研究所帶頭的項目,雖然名義上是B市研究所與港城合作,但主導權在人家,實驗室也是在人家地盤上,所有數據和結果,在申請到專利之前,都不能離開這座實驗大樓。”

蘇涼明白了,港城的項目,自然選擇權也優先給予港城的商人,穆蔚曦就算再眼饞,也趕不上趟。

“沒想到穆蔚曦對你倒是挺大方。”明景晏湊過腦袋來,認真盯着她看,“不過我倒是覺着,你們之間,肯定還有別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蘇涼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義正言辭,拒不承認:“都說了我跟他不認識!”

明景晏:“那你的錢哪兒來的?種棉花賣棉花賺來的?”

“養豬賺的。”蘇涼一副“你不懂”的表情,四個大豬蹄子,四舍五入也是四頭豬了。

明景晏,面無表情,拍手鼓掌:“哦豁,了不起。”然後又說道,“你介意我錄個音發給穆蔚曦穆總嗎?”

蘇涼惱羞成怒,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湊過去,氣呼呼地質問:“你這是對待金主爸爸該有的樣子嗎?”

門突然被推開。

蘇涼立刻擡眼看了過去。

張天成站在門口,進退兩難:“哈哈哈哈,你們繼續,我去辦公室拿個東西,這就走,不打擾你們哈。”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張天成用了一分鐘的時間,從綜合辦公室門口到了自己辦公室,開鎖,推門進去,摸黑拿了自己的公文包,出來鎖門,三大步跨到了辦公室門口。

關上門之前,張天成看着明景晏,擠眉弄眼,說道:“小景,好好招待金主爸爸!”

明景晏:“……”

“金主爸爸,手可以放開了嗎?賣藝不賣身,除非——”明景晏看着關上的門,目光又轉了回來,移到了對面人的臉上。

蘇涼疑惑地眨了眨眼:“除非?什麽?”

明景晏拍掉她的手:“關你什麽事?”

蘇涼:“……@#¥%&@#……”

行吧,大佬都是有脾氣的。

“你怎麽知道我想投資這個項目?還讓張主任給我簡潔了手續?”蘇涼猶猶豫豫,踟蹰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明景晏閑着無聊,又去她儲物櫃裏扒拉小零食吃:“你跟我說的啊,前陣子不是說要請我吃飯,慶祝你得了一大筆意外之財。”

“那你怎麽知道能有六千萬?一般人分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這麽多分手費吧?”

明景晏斜睨她:“這會兒承認是分手費了?”

蘇涼:“……我就打個比方!”

明景晏“嘁”了一聲,又說道:“其實就算你只有五百萬,也可以投資。本來就沒有要求,投資商只能是一個人。只不過闫良文家大業大,一個億的投資對他來說,并算不得什麽。而且,商人重利,又都貪心,恨不能将所有好處都一個人獨占,又怎麽會舍得讓別人來分一杯羹?”

蘇涼“哦”了一聲:“那我這算不算是,把你的好處也占了啊?你本來也想投資的吧?張主任和周教授孟書記他們呢?”

甚至很可能,明景晏一個人的錢就夠了。

明景晏看着她,伸出手捏了捏她還帶着些嬰兒肥的臉頰:“想什麽呢?張天成和孟民都不是專業研究人員,他們又沒得專利可賣,全部身家都未必能有六百萬,何況是六千萬。周老師沒有這個意向。”

蘇涼放心了,拍掉他的手:“別捏我臉,變醜了怎麽辦?”

“我看看。”明景晏再次湊了過來,盯着她的臉認真看了起來。

對方靠的太近,蘇涼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的每一根睫毛,又長又濃密,帶着天然的弧度,簡直就是個睫毛精。而且,明景晏的眼睛本來就特別漂亮,眼神專注的時候,會讓人有種錯覺,以為在他眼裏,你就是全世界,讓人忍不住怦然心動。

然而,蘇涼并沒有。

呵,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這還是個不能薅豬毛的大豬蹄子!

“放心好了,沒有變醜,蘇涼還是小仙女兒。”明景晏直起腰來,手指刮蹭了一下她的臉頰。

蘇涼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這個外號的?不是,等等,你跟喻老師什麽關系?”

這會兒她終于想起來了,從第一次在港城見面吃飯的那天晚上,她就覺得怪怪的,當時被棉被那事兒糊住了腦子,沒有過多地細想。

現在再回憶起來,明景晏當時跟喻老師說話的态度,就有些不大尋常啊——聽上去,明明就是十分相熟了。

雖然這圈子裏的大佬都是好基友,但那種親和自然又随意的态度,跟和周一文說話時候的親和随意并不太一樣。

明景晏笑了一下:“你猜?”

蘇涼:“……¥@#%¥&*@#……”

這時候,明景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站起身來,說道:“早點回去,不用加班了,這幾天都不忙了。”

蘇涼“哦”了一聲,看着他走了出去,也收拾東西回宿舍去了。

B市,穆氏集團大廈。

“還沒有查到新的投資商是誰嗎?”

穆蔚曦臉色冷峻,眉頭皺起,十分不虞。這些天來,他過得并不太順心,不光是給出去的錢還沒有賺回來,喬銘信和方行舟也不太安分,最重要的是,他又損失了一個項目。

秘書站在那裏,為難地搖頭:“他們根本不知道新的投資商是什麽時候找到的,也不知道合同什麽時候重新簽訂的,只是今天下班前,張天成突然讓辦公室通知,讓項目組繼續好好工作,投資商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穆蔚曦周身的陰郁幾乎都快要具現化了。

從明景晏發表第一篇論文,說是發現了新的單晶材料序列開始,穆蔚曦就一直在盯着了,他也知道,這種材料必将展現出巨大的市場效益,但當時是國家重點項目,他根本無處插手,好不容易等到後續,卻成了港城研究所的項目。

不過卻總算是給他留了一線生機——投資商是闫良文。作為商人,闫良文的确很成功,遵紀守法,誠實守信,為人大方,仗義執言,又熱愛公益事業,積極配合市裏的一切“面子工程”,是事業單位最喜歡的合作對象。

但為人父就不怎麽樣了,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失敗。闫良文有兩子一女,個個不成器,要學歷沒學歷,要能力沒能力,要勤奮也不勤奮……甚至連孝心都不見得有,各種富二代的毛病卻是應有盡有。

本身沒出息,又舍不下已經習慣了的奢華生活,那自然,就只能從老父親身上吸血了。

闫良文身體的确有些小毛病,畢竟年紀大了,又常年在外應酬,若是再受點刺激,那——

穆蔚曦準備了許久,讓闫良文一家的矛盾都集中在短短幾天內爆發,終于把闫良文給氣的腦溢血,直接住進了重症病房。

就在他摩拳擦掌,準備去拿下這個項目的時候,卻被告知,新的投資人已經簽完合同了?

穆蔚曦簡直一臉懵逼……

闫良文什麽時候進的重症室,還能有誰比他更清楚?那自然是闫良文的家人和秘書,他的家人能關心這個項目?但凡是他們其中一個能有這個腦子,闫良文就不會是現在這種下場。

至于他的秘書——你當穆蔚曦是怎麽知道這個合同每個階段的付款時間的?穆蔚曦又為什麽在這時候,讓闫良文住院?

所以,無論如何,穆蔚曦也想不明白,這個橫空出世、橫插一杠,将他的計劃全部打亂的人,究竟是誰。

“明景晏那邊,能聯系上嗎?”

秘書更加為難了,這種級別的科研人員——甚至可以稱之為科學家,他們外面的人從來都是只能跟研究所綜合辦公室聯系,有時候助手都未必能夠騰出時間來見他們,哪可能直接見上本人呢?

尤其,明景晏又格外忙,一年到頭項目幾乎沒有中斷,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穆蔚曦幾乎都快要氣炸了,咬着牙,冷聲吩咐:“繼續給我查。”

拿不到專利合同沒關系,獨家使用權總得拿到。

秘書連忙應下,心裏卻已經不抱希望了。能這麽快就簽下合同,十有八九是項目組或者港城研究所的內部人員,至少也是相關,甚至,他懷疑,是不是明景晏本人。

他能想到的事情,穆蔚曦自然也想過。

不過穆蔚曦并不覺得,這會是明景晏做的。兩人之間雖然只有過寥寥兩三次的會面來看,這是個才華橫溢卻也孤傲的人,他對賺錢沒太大興趣,手裏的專利一向很随心所欲,要不然自己也不會順利買得到。

若是真有考量,明景晏應該更傾向于那些有實力的老門實業集團才對。

——穆蔚曦死都沒想到,蘇涼拿着他給的分手費,先一步搶走了他心心念念了兩年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蘇涼:今天開始,我也是金主爸爸了。

明景晏:專業技術人員,賣藝不賣身,除非領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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