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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好藥之後,姜初亭才想起來将小九的拜師禮拿出來看。
他知道那少年不是誠心拜師,也不會悉心準備什麽拜師禮,可當他将信封裏疊的厚厚的那張紙給取出展開後,發現就是單純的一張白紙,上面連個墨點都沒有,不由搖了搖頭,又輕笑了聲。
手指将那張白紙撫平,不知怎麽,思緒一飄,突然就想到了林知那個孩子。他的性子跟他父親一點都不像。
姜初亭手肘撐在木幾上,支着額角慢慢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林知有沒有回家去。
他真的只是想想,沒想到會就這樣睡着,而且又做夢了。
夢境仍舊是跟雲子闕相關。
他僅穿着底褲,上身光着,鞋也沒穿就猛沖到門口扶着門框吐了。床上的林惜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肩頭裸/露在外,長發散亂,雙目通紅,哭得不能自已,抽泣道:“子闕,子闕,你真的這麽惡心我?我是女人啊,你要這樣侮辱我嗎?”
雲子闕又嗆又咳,吐到喉嚨幹啞,眸子裏爆滿了血絲,他喘着氣冷笑,回頭神情有些駭人盯着她,“我侮辱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你,卻給我下迷/藥,難道不是你自取其辱?!你知道羞恥二字怎麽寫嗎??”因為太痛恨了,他牙關都在打戰,“林惜,我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被你……我就覺得我渾身每一處都将流出肮髒的臭水!我現在恨不得立馬就去死!”
林惜身體都顫抖起來,她使勁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就算,就算你不喜歡我,可我是女人,損了名節吃虧的全都是我,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
雲子闕怒極而笑:“好義正辭嚴啊!林惜,你知道我為什麽從小就厭惡林家的一切麽?就是因為你們以自身為女人作為擋箭牌,理所當然地做着違反倫常的龌蹉事!你母親是,你亦然!你們林家,每一個人都不正常,就是一個瘋子窟!”
“你在說什麽啊……”林惜濕漉漉的眸子看着他,擡手抹了抹眼淚,哽咽道:“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子闕,我從小就喜歡你,絕不會讓你跟那個人在一起的。總之你要了我,就必須留在林家,跟我成親,哪裏都不準去。否則,我娘是不會放過他的。”
“沒救了,沒救了。”雲子闕不再理她,滿臉慘白,踉跄了兩步緩緩坐倒在地,暗色的眸子裏突然透出了堅定的光,嘴裏喃喃:“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跟你們玉石俱焚……”
好半晌,姜初亭才艱難地從這個充滿抑郁的夢境裏抽離出來。
面頰早已濕漉漉一片,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塊巨石,一時間就連喘氣也難。
姜初亭捂住自己的心口,眼睫濕潤顫動着,難受地低喚那個名字:“子闕,子闕,子闕……”
子闕跟他在一起時,很開朗也很愛笑,雖偶有郁色,可從未見如此壓抑痛苦又崩潰,仿佛時時刻刻在油鍋裏煎熬着。
他再次懷疑,這真的只是夢嗎?他跟林惜有了孩子,是因為被下/藥?當年在林家,子闕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麽?
姜初亭無聲的淚水順着下巴吧嗒落在了面前的白紙上,暈濕了一大塊。
“你就這麽對待我的拜師禮?”少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姜初亭沒應,擡手迅速拭掉淚珠,掀眸看向走進來的人。
小九應該已經泡了藥泉,精神氣色較之前都好了許多,嘴唇也恢複了正常的紅色。他身量與林知相近,一身錦衣,容色昳麗,驕矜奪目,貴氣難言。
小九在姜初亭對面坐下,明亮的黑瞳打量着他淚痕殘留的臉,問道:“哭這麽傷心,子闕是誰?”
姜初亭已經收斂了情緒,淡淡道:“與你無關。”
“你是我師父,徒弟關心師父,怎會與我無關?”小九振振有詞,盯着他繼續道:“子闕是誰?你為了他,把我的拜師禮弄成這樣了。你一定是覺得我的拜師禮太不心誠了對不對?師父,你別嫌棄我啊,我會傷心的。”他師父叫的很順口,語氣親熱,說出來的話像在跟長輩撒嬌。跟之前在集英殿時發狠的不像是同一個人。
“沒有,你想多了。”墨林當初拜師時,磕了三個頭,魏加當時來拜師,他還倒貼了兩盤糕點。姜初亭本來就無意收小九為徒,更不會在意他送什麽禮。他垂眸将那張白紙重新折起來,收進信封,站起身來走到書架邊,夾進了書中間。
小九注意到他的動作,眼裏閃動了一下,托腮望他道:“師父,我給你的可不是普通的白紙,而是一個許諾,由着你填,因為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麽東西能配上你。等以後你想要什麽就寫在這張紙上,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會滿足你。你覺得怎麽樣?這種待遇全天下僅你一人哦。”
姜初亭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裝乖,也不會就這樣輕信他的話,但還是知道這種陰晴不定的性子,得順着他來,微笑了一下道:“很珍貴,我會好好收着。”
小九彎起眸子,燦然一笑。
翌日,魏加難得靜心一把,伏在桌案邊練字,姜初亭拿了一卷書在旁邊看,順便在旁陪着監督。
小九不用泡藥泉,左右無事,也湊過來,一看魏加的字,登時露出不忍直視的模樣,滿眼都是嫌棄,不客氣的給予點評:“字寫的醜不說,還寫錯這麽多,你是個傻的嗎?”
“我哪裏寫錯了!我哪裏傻?”魏加畢竟遲鈍,根本不知道眼前這人最好不好惹,用胳膊壓住自己的字,拿出派頭,怒瞪他:“你怎麽跟師兄說話的?”
小九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哈哈嘲笑兩聲,睨着他的小臉,微微拖長了語調道:“師兄?我叫你一聲師兄,你敢答應嗎?”
魏加還真敢。
姜初亭了解這個傻徒弟,在他再次欲嗆聲的時候,用書卷在他頭上敲了敲,嚴肅道:“不可喧嘩,專心練字。”
魏加縮了縮脖子,揉了揉自己的腦袋,不再理小九了。小九翻了翻眼皮,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魏加又勉力寫了兩張紙之後,屁股徹底坐不住了。姜初亭讓他再多寫幾個字,他就撲進姜初亭懷中,用雙臂圈住他那挺直纖瘦的腰身耍賴皮,“不要不要,我手寫疼了,肚子也餓了,師父。”
小九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注視着這一幕片刻,端起茶盞漫不經意的喝了一小口。
魏加這孩子的懶怠實屬天生,難以板正。姜初亭也不勉強他,給了他盤點心,放他去玩。他歡呼一聲就跑了。
小九瞥了眼魏加跑出去的身影,毫不掩飾對他的不喜,冷哼一聲,“這種蠢笨的徒弟,就該死了幹淨。”
這話他真的是自然而然,張口就來。姜初亭心頭一跳,擡起臉看他,擰起眉頭,眼神裏滿含不贊同的意味,說道:“小九,以後不要這樣說,魏加只是不愛學習,心性并不壞。”
這還是姜初亭第一次這麽喚他。
小九一手撐着臉,一手在木案上輕敲,沖着他眉眼彎彎的笑,“我說着玩兒嘛。知道了知道了,謹遵師父教誨。”
此時,樓梯那兒傳來動靜,姜初亭擡眸望了眼,見滿臉毫無血色的墨林被兩名下屬架回來了。應該是去戒律堂領罰了。
墨林進來時,眼睛有意無意朝着他掃了掃。
姜初亭對上他的眸子,神色不變,只字未言,視線只打了轉兒就收回來了。
小九将剛才的兩人的表現都收進眼底,只覺得十分有意思,無聲的勾了勾嘴角。
墨林被送回房間了。就算用再好的傷藥,也起碼得大半個月趴着下不了床。很快兩天過去了,姜初亭都沒去看過他。
這天晚上,姜初亭聽到小九那邊有些怪異的聲響,以為他突然毒發,決定還是起身去看看情況。
去了卻發現是他練功出了岔子,吐了口血,人已經半暈了。
墨林正好被人扶過來,正準備給他調息,姜初亭見他急匆匆走過來這些距離已經滿頭大汗,額頭青筋突起,顯然是自身難顧,讓他來,小九肯定會有危險。忍了忍,淡淡道:“我來吧。”
上前扶起小九,運功雙掌抵于他背後。姜初亭微微蹙起眉頭,他發現小九的內息不是一般的紊亂。這孩子今天這樣出問題,應該不是第一次了。
姜初亭也沒想到,因為此次出手幫忙,肩頭落了一個重任。
——要他陪小九去泡藥泉。
原來,果真如他猜測,小九除了中毒,練功也出了點問題,需要有內力高深的人助他調息。之前做這事兒的是墨林,可墨林受傷了,便想把此事交給他。
墨林受傷後,姜初亭不曾來探望,他不便下床,有事相商也只能讓人去請。好在将人請過來了。墨林道:“泡完藥泉之後調息效果會更佳,所以,我想讓你陪着他去。”師父到底是師父,師父出馬,比他确實要強多了,不服氣也不行。
姜初亭單手負于身後,短暫的思索之後,對側着腦袋趴在床上的他道:“你派你手下的人去,應該會更放心。”之前是迫于無奈他才出手,墨林和那些下屬也在旁盯着。如今,墨林竟然放心他這個外人去守着小九。
在墨林心裏,他還是個不知廉恥的死斷袖,難道不怕他對小九有什麽想法?
他覺得墨林對他的這份信任來的有些莫名其妙。
墨林知道他意指什麽,噎了噎才道:“你是小九的師父,沒什麽不放心。而且,你內力比我好,更加合适。”最重要的一點,其實這根本是九殿下的意思,他只是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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