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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初亭因為太過于吃驚,又因為清楚自己明明是他心裏讨厭的那個人,實在不知該如何如面對眼前這張笑顏燦爛的臉,好半晌都沒有開口。
是以相對于林知的熱烈如火,他的反應實在過于冷淡了些。
林知很快就察覺到了,強壓下心頭巨大的失落,還以為楚然會很高興地抱住他,摸摸他腦袋說一句:“雀兒都長這麽大了。”
緩緩松開他的胳膊,林知繼續笑着,若無其事地問他道:“你這些年都在哪兒?在幹什麽?我怎麽都找不到你。”
姜初亭頗不自在,真的很難将眼前這個明朗乖覺的孩子,跟當時惡意尋釁嘲諷他的少年聯系起來。強制鎮定一番後,聽到這麽說,終于開口了,“你有找我?”就算吃了易容丹聲音會跟之前不同,他還是擔心被聽出,刻意壓低了些。
他溫柔如風般的嗓音跟記憶裏重疊在了一起,林知看着他眼神又明亮了些,“是,我找你了。當時我被家裏人給抓回去了出不來,能出來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你了。”
林知當時是自己從家裏偷溜出去的,結果陰差陽錯誤闖了一片守衛森嚴的藥園,被裏面的人拿刀追趕,匆忙逃走間摔了一跤滾下山坡,被毒草劃傷了臉,好不容易強撐着到了街頭,卻疼得暈倒在路邊。就是這人将他撿回去悉心照料,也不嫌他滿臉毒瘡,流血流膿甚至流出臭水,親自給他清洗。在他上藥後疼得眼淚汪汪,難以入睡的時候,把他抱在懷裏溫言細語,拍哄安撫,一晚上跟着不睡。
林知當時心裏就覺得他一定是全天下最溫柔的人了,對他深深的依戀甚至大大超出了家裏的某些親人。
後來,他被尋回家去關了禁閉。等能出門了,卻怎麽都尋不到這人了,心裏別提多難受,後悔沒有及早坦白自己的真實姓名和身份。
雖然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但關于楚然的一切,都還神奇的全部映着腦海裏,林知都沒有忘記過。他那雙似星辰般明亮溫和的黑眸,他嘴角微彎清澈舒展的笑容,他好聽的聲音,他身上清香的氣味,他溫暖的懷抱……從小到大,開心時會回想,不開心時更會回想。漸漸地好像就有了點執念,總想着這輩子還得再見他一次才行。
剛才在街上原本只是擦肩而過,不經意一瞥,可很快就反應過來,趕緊折身追上。
真的是他!絕不會認錯!那一瞬間,林知感覺自己腦中仿佛萬千煙火絢爛的炸開,那種極致的愉快使他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了。原來執念真的有用,老天爺都會幫他記着。
縱然楚然反應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樣,但能再次遇見這個人,他真的很滿足了。
姜初亭将那些混亂的思緒暫時抛到一邊,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一點,接話道:“原來如此。”又回答他剛才的話,“我這些年,毫無計劃,随心四處走走看看,你找不到我也正常。”
這人眉眼間雖然柔和,可總有種說不出來的距離感。林知不由想,小時候自己醜成那副樣子他都不嫌棄抱着睡,溫柔地寵着,現在他長大了變好看了,他反而冷淡下來。
難不成,楚然只喜歡醜小孩?
還是說,他對其他人也是這樣親和溫暖,自己于他不過就是心善幫助的人當中普普通通的一個,這麽久過去,就更無甚特別的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林知內心登時感到一股無法抑制的糾悶泛酸,就好像自己一直在意的東西,對別人而言,其實根本不值一提。
林知抿了抿唇,偷偷觀察他面色,低聲問:“那我不見了,你找過我嗎?”
姜初亭如實道:“找了許久,又讓人幫着打聽,不過并未找到。”被林宣迫着吞了藥丸之後,他繼續在附近找了一段時日,還讓江顯也幫忙打聽留意,不過,再也沒消息。
找了許久。還讓人打聽。聽着這話,原本的酸澀中突然就滲透進來一絲甜,變成了酸甜。林知忙道:“其實,我不是故意不辭而別,我是想摘花送給你,可被他們抓回去了,都沒來及跟你說。後來我……”
“沒關系的,你平安就好。”他着急解釋的樣子讓姜初亭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從沒有怪你。”
他終于笑了,笑眼彎彎清冽動人,眸光似水潋滟溫情,正是林知記在心裏總是思念着的美好模樣,頓感胸腔處暖烘烘,麻癢癢,就好像有什麽充滿力量的東西在心髒裏不住拱動着,幾欲破土而出。
手指在發燒的耳根處輕輕撓了撓,林知又想到什麽,一臉誠懇坦白道:“對了,其實,其實我的真名叫林知。雲雀是我化用我爹的名字,我本來是打算跟你坦白的,可沒來得及,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姜初亭道:“不怪你,有防人之心是好的。”
當年救下他,對他那麽好,一是心軟,二是因為這個名字跟子闕的太像了。
原來竟是他化用的。林知當年臉傷了,看不出容貌,姜初亭也從未懷疑過這孩子的身份。他怎知天底下會有如此巧合之事呢?
這孩子小時候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特別黏他,兩人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感情特別好。如果他真的養個兒子,也不過如此對待了。
如果今日他是跟“雲雀”重逢,當然也會十分欣喜,會抱抱他,與主動提出找一處地方好好喝茶聊天。
可雲雀不是雲雀了,而是視他如仇人的林知。
不跟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便是欺騙。坦白了身份,以這孩子對他的誤解和偏見,定會覺得他當年是故意的欺騙接近,會對他痛恨更深。姜初亭不想這樣。
最好的辦法,還是讓“楚然”在林知心中繼續保留那個美好的印象,他以後不要再以這張臉見這孩子便是。
姜初亭做了決定,便不再多言,找借口與他辭別,說道:“林知,我還有事趕着處理,就先走了。”
林知錯愕不已:“這就要走了麽??”久別重逢,這才說了幾句話就急着要走?他滿心不舍與落寞,甚至有些焦躁。終究不甘心就這樣放他離開,立馬又自告奮勇道:“你要處理什麽事?我可以幫忙啊,使喚我幹什麽都行的,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林知明澈黑亮的瞳眸裏毫不掩飾充滿不舍與眷戀,甚至有懇求的意味,牽起他的一截袖子晃了晃道:“楚然,你答應我吧,我不想這麽快跟你分開。”
姜初亭被他這樣望得手腳都有些僵了。要是被他知道這張臉下的真實身份,一定會後悔不疊,甚至惡心反胃。踟蹰了一下還是道:“林知,真的不用,我辦事一個人就足夠了。”又将自己的衣袖輕輕地從他手中扯回。
林知難過至極地看了看自己空下來的手,眼神沮喪,還是不肯放棄,悵然若失道:“那你告訴我,你一般住在哪兒?我以後該去什麽地方尋你才好?你總得給我一點音訊,我……”
“這個說不準。”他越真情實感,姜初亭越想趕緊逃避,他還沒說完便打斷:“我四海為家,沒個定數。有緣分的話,自然會再見。”
這對林知來說,無異于是直接告訴他,不願意再跟他相見。林知眼眶瞬間潮紅濕潤,臉頰微鼓了鼓,目不轉睛望着他,傷心委屈的眼淚水好像下一刻就要冒出來了。
姜初亭不由啞然,跟他對視片刻,心中暗暗嘆息。還是硬下心來,邁開了步子。
他從林知身繞過的時候,林知擡了擡手似乎想扯他衣服,不過沒能扯住。
姜初亭走遠了,都還能感覺到身後那道視線一直追随他,令他背脊滾燙。
姜初亭知道林知一直在身後跟着,行了一刻鐘還沒消失,總不能讓他繼續跟下去,只得站定回身。
不消片刻,林知從不遠處的巷子裏歪探出頭來,一手扒着牆面,眼巴巴望向他,模樣頗有幾分惹人憐愛。
姜初亭又是無奈又是為難。這孩子……要他怎麽辦才好呢?
林知的手指頭在牆上來回輕輕劃拉幾下,悶聲道:“等你辦完事,一起吃頓飯行嗎?”
姜初亭方才在路上也反思過了。林知如此思念記憶中的“楚然”,他就算想避開,也不該這樣不近人情,急匆匆的離開,徒留遺憾。還不如捂緊身份,好好跟林知聚一聚,了卻他的願望,也免得他意難平,總想着尋他。
思及此,姜初亭便展露笑顏,很幹脆地答應了,“好。”
好字才剛落音,林知就已經撲到他面前來了,睜大眼睛不太敢相信的追問:“真的嗎?真的?不騙我?”
“不騙你。”姜初亭對他道:“十日後,我處理好事情,應該還是從此地路過,到時與你見一次。”
姜初亭故意将日子推後。林知此時之所以如此激動狂喜,那是因為兩人時隔多年第一次見面。等再過個十天,他洶湧的情感再怎麽都會随着時間沖淡一些,介時與他見完面告辭,他便不會跟今天這般的難過了。
“十日後……”感覺要好久,不過林知沒有提出異議,他肯答應都是好了的,對他道:“十日就十日!”
約定了見面的地點後,林知又不太放心似,再三同他确認:“楚然,你沒有騙我吧,你一定會來對不對?”
姜初亭溫言道:“怎會騙你?我一定會來赴約。”
林知目光泛深望他片刻,倏地就張開雙臂将他抱了抱,姜初亭神色猛地一僵,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松開了。
林知雙手搭在他的肩頭,沖着他笑出尖尖的小虎牙,對他道:“那說好了哦,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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