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到了約定的茶樓,姜初亭還未踏入,倏地從旁邊竄出一個衣衫褴褛,面目髒污的年輕男人,不由分說就抱住了他的大腿,要向他讨錢。
“公子,公子,賞點吧,賞點吃飯錢吧,公子,賞點吧……”
姜初亭低眸一瞧,不由笑了。
真是巧了,之前易容的時候,就碰上過這個人。他手腳健全,根本不是窮到吃不起飯的可憐人,相反是個好吃懶做的流氓混混,跟另外十幾個人是個小團夥,專門橫行街頭,找準目标就沖上去抱腿,不給錢,給少了,絕不會放手,跟明搶沒什麽區別,讨要的不夠就會偷,猶如陰溝老鼠。姜初亭教訓過他們一次,都磕頭保證不再犯了,沒想到換了一張臉,又送上門來了。
只是約定的時間塊到了,不好耽擱,姜初亭不打算這時候跟他計較,無奈被死命抱住了腿寸步難行,姜初亭索性伸出劍柄,點了他的麻穴,趁着他一時失力,掙脫了他準備進去。
可那流氓打定了注意要訛錢,身體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起來,慘聲嚎叫:“疼,好疼!疼疼疼啊!”好像姜初亭真的對他做了什麽似的,這邊的動靜惹得周遭的人都望過來。
姜初亭想了想,走過去,微微俯下身,對他低聲說了句什麽。那混混眼睛一瞪,仿佛他是煞神降臨,嚎都不嚎了,連滾帶爬的跑了。
沒熱鬧看了,圍觀的人散去,姜初亭正要進茶樓,察覺到什麽,擡頭發現樓上窗子邊,有一道探詢的目光在打量他。
姜初亭上樓之後,到了說好的靠窗的位置,等在那兒的果然就是剛才看他的那個男人。
約莫三十多歲,眉目周正,見他走近,略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神色間頗為冷淡。
姜初亭也沖他點點頭,察覺到他态度,不動聲色走過去,坐在他對面。雖然都知道對方的名字,但還是互報姓名。
報完名字,姚謙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看來,是我想錯了。”
姜初亭微笑地看住他,不明何意。姚謙打量他道:“原本我聽外界有關你的傳言,只道非親眼所見之事,不可輕信。所以定要與你見上一面,方可進行評判。”
原來,跟他見這一面是為了方便評判驗證嗎?姜初亭嘴角動了動,沒接話。
姚謙語氣已經不大客氣了:“傳言之事暫且不提,可适才你竟與一名街頭乞丐過不去,不僅不可憐施舍他,反而出手将之打傷并威脅,可見心性确實有損。就算有一副好皮囊,也不過是空有其表,華而不實。”
他頗為憤慨進行批判,好義正辭嚴,姜初亭不怒反笑,溫言緩語道:“非親眼所見之事,可能會誤會中傷,姚公子是讀書人,那應該也知道,還有一句話,叫眼見也不一定為實。”
姚謙擰眉:“你什麽意思?難不成我剛才所見都是假的?”
“方才那乞丐不過是混混假扮,常年坑蒙搶騙,害了不少人,這是第二回 犯到我手上,我方才并未傷他,只是為了擺脫他糾纏點了他的麻穴。”姜初亭坦然的迎着他将信将疑的目光,又道:“他大呼小叫,不過想多訛錢罷了。我要是真出手,他跑不了那麽快的。不過也不怪你會誤解,姚公子閉門苦讀聖賢書,心存真善美,嫉惡如仇,識不穿這種民間詭計也實屬正常。”
他語氣始終柔和,解釋前因後果,姚謙卻感覺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尴尬得臉色微紅。
“這……”姚謙又細想方才所見細節,也已經意識到自己是誤解他了,站起身來,沖他揖禮致歉:“是在下唐突了。”
姜初亭笑容疏淡:“無妨。”
姚謙口中說着非親眼所見,不可輕信,但到底還是帶着對他的偏見而來,所以方才看到那一幕,不由分說便認定了是他心性不好。
不過勇于抛棄臉面承認自己的錯處,倒也不算差勁。
姚謙親自給他斟茶,姜初亭客氣的道謝。雖然對他并無太多惡感,但也沒有任何想要親近了解的意思,是以打算喝喝茶,盡了顏面,就告辭離開。
姚謙重新坐下後,同姜初亭聊起來。或許是因為剛才的事有些許愧疚之心,對姜初亭的态度格外熱忱,而姜初亭多半以笑容來應對,氣氛還算是比較松快。
兩人正聊着,樓梯那邊轉上來一位眉目矜傲,錦衣貴氣的少年,身後跟着幾名下屬。少年徑直朝着姜初亭那一桌走來,姜初亭掀眸剛好看到他,只覺眉心狠狠一抽。
裴璟……他怎麽跟來了?
裴璟似乎裝作不認識,沒同他打招呼,但特地從他桌旁路過,表情森然地朝着他放了一記眼刀,又譏諷的瞥了姚謙一眼,然後在他們右斜方的桌邊坐下來。
姜初亭無言地看他片刻,收回視線。
結果還沒等他喘口氣,緊接着又有兩名少年上樓來了。
其中一名紫衣箭袖,容貌俊俏,正跟同伴邊走邊說話,臉上有明朗的笑意,是林知。
姜初亭心裏咯噔一跳。林知此時應該在離此地有大半天路程的鄰城,怎麽會這麽巧出現在這裏?
裴璟出現,姜初亭只是覺得驚訝,可林知的出現,他卻倏地坐如針氈起來。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要讓他發現自己為好。
但是二樓本來就空曠人少,他這個想法不太現實,林知不經意的一轉眸,就看到了他。
姜初亭注意到他唇邊的笑幾乎是瞬間凝結,眼神也陡然沉下去,好像原本的好心情就這樣消失殆盡。姜初亭臉僵手也僵,迅速避開他的視線。換了一張臉,待遇果真是大大的不同了。
姜初亭以為林知看到他會立馬換地方,可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他竟然沒走,而是跟同伴一起坐到了他們的左斜方的位置。
想到他那次放話說“見你一次,教訓你一次”,姜初亭心裏頭猛然間有不大好的預感。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頭皮略微緊繃。
姚謙雖然也對這前後來的兩撥人感到有點奇怪,掃了兩眼,不過他此時心思在姜初亭身上,并沒有太在意,也沒能察覺到空氣中的暗流湧動。
姚謙笑着提議道:“初亭,喝完茶我們去別的地方逛逛吧。”與他聊了一會兒,姚謙越看他越順眼,已經自發的喚他名字了。畢竟第一次看到他的畫像時,他就頗為心動,不然也不會來相見了。
承受着來自兩個方向視線的壓迫,姜初亭露出淡淡的笑容:“不了,家中還有事,喝完這杯茶我便回去了。”也不知道林知什麽時候會發作,還是早些散了比較好。
姚謙品味出他話中的意味,愣了愣,忙問道:“你是不是還在因為剛才的事情生氣?确實是我不對,我再次給你賠罪。”
姜初亭能清晰地感覺到林知直勾勾看着這邊的視線,他好像已經在考量什麽時候出手,心不在焉搖搖頭,對姚謙道:“不是,我……”
姚謙擔心他直言拒絕自己,不由急道:“初亭,我家中有兩位兄長,已與父母說好,以後可以過繼子嗣到我名下,你若跟我一起,便是我家的人,絕對不會受到任何慢待。你先別急着否認,我們可以再多見幾次,慢慢相處。”
說着竟然想去抓他的手,本來只是來見面聊一聊,而且一開始還批評他,心存不滿的樣子。姜初亭哪知道他進入狀态這麽迅速,手一縮沒讓他碰到。
裴璟差點将手中的茶杯捏碎,霍然站起身來。
姜初亭覺得自己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掏出碎銀擱在桌面結賬,對姚謙道:“抱歉,姚公子,我得先離開了。”
“初亭!你先別走,我……”姚謙起身攔在他面前,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人一把猛地推開了,踉跄後退撞到了桌子上。
推他的是林知。
林知黑眸冷冷瞥他一眼,又看向姜初亭,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确定還要繼續當着我的面跟別的男人拉拉扯扯嗎?”
林知的朋友在身後張大了嘴巴,被他這番言語驚得不輕,但只是在旁圍觀,沒有靠近。
姜初亭卻早料到林知會出來搗亂,并未感到太過驚訝,他這麽做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讓他名聲越來越爛。姚謙站穩之後,面有愠色,正待質問,卻又沖過來一人,一把抓住了姜初亭的胳膊。
“你行啊你,昨日還與我纏纏綿綿,叫我心肝寶貝,轉頭就來與人私會,還不止一個!你真是好會傷我的心!”裴璟快氣炸了,直接略過姚謙,直指着林知怒問:“告訴我,這又是誰??!”
不知道他為什麽也來湊熱鬧,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姜初亭感到頭疼:“……小九,能不能別胡鬧?”
裴璟冷笑:“是我胡鬧還是你胡鬧?就你這張嘴,成天把我哄得團團轉!我相信你,可是你呢?你怎麽對我的?”
林知挑了挑眉,看着姜初亭的臉,連諷帶刺:“不錯哦,原來還有一個呢,還能幾方周旋,你好生厲害啊。”
雖然知道林知對他沒好印象,但姜初亭不願意讓他越誤會越多,對他解釋道:“小九是我徒弟,他在鬧脾氣,胡說八道,根本沒他說的這回事。”
“徒弟?”林知神色充滿譏诮:“連徒弟都不放過,你本事真大。”
姜初亭啞然,裴璟見姜初亭好像格外在乎林知的看法,滿心警惕,不甘示弱,繼續火上澆油:“什麽鬧脾氣!你難道沒有騙我嗎?!你所謂人命關天的事,就是為了來見這些人?”
林知輕笑,微微揚聲道:“可別小瞧了他,說不準還不止我們這幾個。”
他竟說出這種話來,姜初亭心頭一陣窒痛,呼吸亂了亂,甩開小九的手,低喝道:“都住嘴。”
裴璟紅着眼睛,滿臉委屈道:“你自己做錯事,還兇我。”
姜初亭眸光冰冷瞥他一眼。裴璟也不怕他,眼神要吃人,低語道:“回去再跟你算賬。”
姚謙整個人都要震驚到混亂了,看看林知,又看看裴璟,最後才看向姜初亭,氣都喘不勻了,“你,你……果真是人可不貌相!”也不用姜初亭再多言,怫然拂袖而去。
姜初亭靜立原地片刻,誰也不再看,邁步便走,裴璟目光不善睨了林知兩眼,面對這人時,直覺便生出了強烈的敵意。而林知看他的眼神也并不友好。
裴璟後退一步,眼神示意身後的幾名下屬動手,結果才剛拔劍,就被一股強大的劍氣逼退,是姜初亭閃身回來,提劍擋在了林知面前。
姜初亭對裴璟道:“小九,不要動手。”
他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偏袒。裴璟冷沉地盯他須臾,突然就笑了,笑容卻冰寒刺骨,眸底陰雲密布,“師父,你好生偏心,真令我難過。行行行,當然還是聽你的,我不動手。誰叫你是我的好師父呢。”
林知對于姜初亭竟然以保護的姿态擋在自己面前絲毫沒有感激,反而感到內心無比不适,就算他胳膊受傷,對付這幾個人也是綽綽有餘,輪得到他來裝這個好人?一咬牙正要惡言相向,姜初亭卻已經收劍入鞘,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衣擺翩然一晃,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裴璟最後眸色陰冷瞟了林知一眼,也跟上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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