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這裏離安陽最快也要半個月的路程, 姜初亭和林知當天就出發了。兩人表面上都和平常沒什麽兩樣, 但其實各懷心事。

幾天後, 兩人駕馬行至一處河邊,停下歇息,姜初亭下馬, 到河邊掬水洗了把臉,猝不及防眼前一黑, 差點就栽進水裏, 還好林知也在旁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你沒事吧?”

姜初亭這幾日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找大夫看過, 結果摸半天脈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讓他多休息。

林知感到心神不寧,将他緩緩扶起來, 姜初亭臉上還挂着晶瑩的水珠, 林知用手絹給他仔細擦幹, 擔憂道:“當時在迷月谷, 就應該讓秦谷主給你瞧瞧的。”

姜初亭握住他手,笑了一下:“我沒事的, 別太擔心。”

晚上,兩人沒能趕到下一個地方, 出錢借宿在村裏的一戶人家。

姜初亭盤腿坐在床上, 閉眼運轉內息, 滞澀的感覺比前幾天發現時更加明顯了。

這是從他習武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 竟一時不得其解。也不知這段時間身體突然比以前脆弱是不是正因為內息出問題。

他暫時不打算将此事告訴林知,以免他擔心,還是自己先試着調息再說。

姜初亭正暗自出神,林知進來了,手中端了一盆熱水,放在了床邊,看樣子是為他準備的。

姜初亭道:“我已經洗過了。”

“我知道,這是來給你泡腳的,用熱多泡泡腳,晚上就能睡得好。”林知讓他把腿伸出,握着他的腳慢慢觸到熱水,擡眸問他:“怎麽樣?燙不燙?”

姜初亭回望他,柔聲道:“不是很燙。”

林知這才把他的腳全部放進去,等過了會兒他的腳都泡紅了,林知用毛巾給他擦幹,又給他揉按會兒穴位,讓他躺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俯下身重重親他一下,黑眸裏閃着微光,“好好睡,別生病,別讓我擔心。”

林知年紀不大,多多少少還有些孩子氣,又喜歡撒嬌,兩人在一起之後,姜初亭包容寵愛的地方相對較多一些,可當他身體不适的時候,林知就會變得格外細心,将他照顧得極為妥帖。

姜初亭以前凡事都習慣自己做,不喜歡人伺候,但是林知這樣對他,他卻很樂意接受。

“你洗好也快上來睡吧。”姜初亭原本就有些犯困,聽到他應聲之後,緩緩閉上眼睛,很快就貼着枕頭睡過去了。

他辜負了林知的好意,這一晚不僅沒睡好,還噩夢連連,夢見了子闕,林宣,林惜,他們或是失望或是憎惡或是鄙夷的臉輪番地閃現。姜初亭滿頭是汗的醒過來時,林知還在旁邊睡着,他凝神看了他一會兒才閉上眼。

離安陽越近,他越發神思不定,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

第二天中午,兩人照舊如往常一樣,半途休息,吃了點東西,兩匹馬在旁邊閑散地低頭吃草。

水袋裏沒水了,林知讓姜初亭坐在原地,他去打點水來,臨走前還叮囑道:“楚然,你乖乖的,我很快回來,不要亂跑哦。”

姜初亭忍不住好笑,林知現在當真是把他當成了一個脆弱的小孩看待了,就連說話都會不自覺帶上哄的語氣。

姜初亭應了聲:“嗯,你快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林知走後沒多久,姜初亭忽感身體異樣,愣了愣,才低頭看自己的手,膚色白皙了很多。

姜初亭心口突突跳了兩下。

為了防止上次的事發生,三天前他剛補吃了一顆易容丹,可現在又突然恢複容貌了。

姜初亭急忙起身,想取包袱拿易容丹,目光轉了一圈才憶起,留下的這個包袱是裝幹糧的,而另一個包袱是林知一直斜背在身上的,剛才他去打水也沒取下。

沒有易容丹,他就成不了楚然,成不了楚然,就絕對不能留在這裏。

林知說不定馬上就回來了。

姜初亭腦子飛快轉了轉,離開是一定要離開的,只是為了不讓林知太擔心,還是留下點信息比較好。于是撿了根樹枝,灌入內力在地上劃了幾個清晰的大字:有事暫離。

然後不敢多停留,閃躲到了遠處的一棵大樹之後,悄然注意那邊的動靜。

過了會兒就看到林知急匆匆回來了,就算隔了這麽遠,姜初亭仍舊能感受到林知的大驚失色,雖然他已經看到了地上的字。

“楚然,楚然!你去哪兒了!楚然!楚然!”

林知急聲的呼喊中包含着迷茫委屈和傷心,姜初亭聽到後,則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幾次想邁步出去,但都極力遏制住了。

都怪自己太大意了,就應該把丹藥随身攜帶的。可此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在回林家的路上突然消失,林知會怎麽想?肯定會覺得他是故意逃了。而林知根本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兒,此時必然是內心倉惶無比。

他好像總是因為容貌問題躲着林知,林知傷心,他也不好過。沒法子,誰讓林知厭惡他原本的這張臉呢?

“楚然,楚然!你出來,你別丢下我!楚然!”

姜初亭聽他聲音,感覺他真的快急哭了,暗暗嘆息。

林知哽咽喊道:“你不想跟我回家就不回去,我不逼你,你別離開我,求你了!你出來,出來好不好?”

姜初亭感覺林知越來越近了。如同上次在街頭一樣,林知找人總能準确的對準他藏身的方向。

可是這次絕對不能讓他發現,因為與上回不同,他現在身上穿的衣服林知認識,發簪是林知送的,林知如果看到他這幅樣子,什麽都都完了。

姜初亭凝神觀察他那邊,趁他正在看別處,迅速閃身離開。

林知卻有感應似的猛地轉過頭,剛好看到了一抹一閃而過的身影,大叫:“楚然!楚然!”

林知提氣追過去,姜初亭心急,也施展輕功,可是內息不暢,完全比不上平日裏的速度,在山林間跑了一陣,雖然暫時甩脫了他,但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追上。

他目光飛快掃視一圈,看到了旁邊的有一個水潭,水潭不大,水上歇了飛蟲,飄滿了爛樹葉枯木枝,散發着一股腐爛的臭味。

他當機立斷,取下相思豆手串還有發簪,用旁邊的幹樹葉掩藏住,然後散着發下了水,雖然水不夠深,但稍稍沉下/身體,能将肩頭淹沒。水很渾濁,水面也都是亂七糟糟的漂浮物,剛好阻擋能看到他衣服的視線。

他才剛下遮掩好,林知就沖過來了,臉上尤見淚痕,可憐巴巴喊着:“楚然!楚然!楚……”

喊第三遍的時候,聲音戛然而止,林知看到了在水潭裏的他。

饒是每回一見到他就會露出厭惡神情的林知,此時瞧着他神色淡淡泡在一個髒兮兮的小水潭裏時,也不由目露震驚。

不過很快的,震驚就變成了另一種意味,就好像在說“這人是不是有病”。

被腐爛的枯樹葉子包圍,還一臉淡定從容,就好像泡的是溫泉,而不是臭水潭。

姜初亭眼觀鼻鼻觀心,林知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林知心急找人,本來不想管他的,只是又感到焦慮,因為要找的人轉瞬間就不見了,他實在不知該追哪個方向。

林知暗暗咬牙,雖然心有不甘,但為了打聽清楚,還是把視線轉向旁斂眸默不出聲的姜初亭,語氣生硬得如同一塊石頭,“喂,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人經過?”

姜初亭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靜默了會兒,眸子都沒擡一下,回道:“好像往北邊的方向去了。”北邊正是去安陽的方向。

林知自然是不會跟他說謝謝,正打算要按他的指引往北邊走,一想又覺得自己竟然就這麽相信他了,也太輕信他了,回頭望着他,發出質疑:“你是不是耍我?”

姜初亭終于掀起眼眸,目色平和與他對視:“我沒有,你若不相信,可以換別的方向。”

林知猝不及防被他清潤的黑眸一望,心髒猛地一抽,再開口時,莫名其妙地就結巴了一下,說道:“我,我本來就打算往北邊找,但并不是因為相信你。”

說完就轉身朝北的方向去了,疾步走出一段距離,又實在忍不住回過頭來瞄了他一眼。

他這時候稍冷靜了一下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人為什麽總是出現在自己身邊?被喜歡已經夠讓人心煩了,還一直陰魂不散,說不是跟蹤都沒人信。

而且,這人應該知道他有喜歡的人了,該不會……心生嫉妒對楚然怎麽樣吧?

林知想到這裏登時就難以忍受了,惡聲惡氣沖着他道:“姓姜的,我警告你啊,我就是死都不會喜歡你的,別再跟着我,否則我要你好看!”

如果現在回九重天重新取易容丹,一來一回耽誤的時間太長了,林知恐怕要找他找得發瘋。最快的辦法就是找林知拿易容丹,等換了衣服,肯定還是會去想辦法接近他的。

姜初亭覺得有必要跟他提個醒,以免再次碰面他又發脾氣。

姜初亭心平氣和道:“我待會兒也要往你那個方向走,不是故意跟着你。如果再見面,也是巧合。”

林知怎麽可能相信他的話,怒目而視:“你別狡辯了!什麽巧合?天下這麽大,如果你不是故意跟着我,怎麽老是出現在我面前?”

姜初亭直直看着他,默然不語。

“不說話?默認了?”林知怒喝道:“我告訴你,我不是我爹,絕不會受你蠱/惑,我已經有想要相守一生的愛人了,你最好有多遠滾多遠!聽見沒有?”

姜初亭收回看他的視線,長睫低垂,不出聲。

林知冷哼一聲,這次才真的走了。

姜初亭長舒一口氣,渾身濕漉漉從水裏上來,摘掉身上的爛樹葉,擰出衣服上的水,又把手甩幹後才将手串和發簪拾起。

天氣冷,再加上最近身體狀況不好,在冰涼的潭水裏呆了這麽一會兒,一向不怕冷的他都覺得些微的受不住,一陣風過,他雙臂抱住了自己,輕輕吸了口氣,滿心的無奈。

轉眸望向林知離開的方向,估算時間他應該走遠了,這才慢慢往那個方向走去。

他披散的頭發半幹半濕,沾了淤泥的衣服濕漉漉的全貼在身上,臉色還很蒼白。剛進城沒多久,就引起了無數人的側目。

大意中的大意,他的錢袋也在包袱裏,現在身無分文。

路過一家成衣店時,姜初亭不由駐足停留,店內,老板娘正在叉腰痛罵兩個夥計,好像是他們把衣服賣便宜了。

姜初亭聽了會兒,正要離開,老板娘不經意一轉頭,看到了他,原本兇狠的目光登時就化成似水般的柔情,親自出來招呼他,打量着他道:“喲,公子是不是想買衣服?快進去看看,就您這樣貌身段,穿我們店的衣服,真是太合适不過了!”

姜初亭如實道:“多謝,不過……我沒帶錢出來。”

“沒錢啊……”老板娘眼睛毒得很,見他雖然略顯狼狽,但容貌不俗,身姿挺拔,眼眸溫潤清正,談吐有禮,絕不是那種壞心思騙人的人,怕是暫時遇上什麽困難了。略加思量,便揮着帕子一笑,“沒帶錢也不礙事,您先進來挑選需要的,我們這店開了幾十年,一時三刻也不會搬走,燈您什麽時候有功夫,再來補上便是了。”

老板娘如此熱忱心善,解決了姜初亭的難題,他進店裏挑選了一套淡青的衣服,老板娘很貼心,不僅給他準備新的發帶鞋襪,還給他準備了熱水,讓他到內院簡單的沐浴清洗了一下身上的髒污。

姜初亭換好衣服鞋襪,系好發帶,終于又恢複清爽幹淨了,對老板娘施禮道謝,“待取得銀兩,一定會來把錢補上。”

“無妨無妨,不急不急。”老板娘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笑盈盈送他出去,“公子慢走。”

姜初亭離開之後,店裏的兩個小夥計裏面湊頭嘟嚷着,“我們稍稍賣便宜了就罵人,她自己倒好,送人家一套那麽貴的衣服,還不是見人家的長得好看,切……”

“就是就是,她也不看看她自己,多大年紀了還盯着人發癡,丢人。”

老板娘回頭頓時又換了一副臉色,指着他們怒吼:“當我耳朵聾呢?你們要是長得這麽好看,老娘也白送衣服你穿,還不快滾去幹活!”

姜初亭換了衣服之後,就開始找林知。林知此時肯定也在找他,可這城裏地方太大,想要碰到難度不小。

不過,或許真的是有緣分一說,姜初亭在街頭尋了不到一刻鐘,就看到林知在路邊徘徊,拉着路人打聽。

姜初亭沒讓他看見自己,想了想,找到了一個算命先生借了筆墨紙,寫了一封信,在小巷口尋了一個正在獨自抓石子玩的小男孩,隔着人群把林知指給他看,拜托他送過去。

小男孩答應的很爽快,拿了信屁颠颠就跑過去了。而他在離小巷最近的攤位邊作勢選東西,不時回頭看看林知的反應。

他在信上告訴林知,離安陽越近自己的心情越緊張,需要時間緩和一下,讓他先找一家最近的客棧先住下,等過兩天想通了會來想見,望他見諒。

林知看了信,鼓着臉頰眼眶一瞬間就紅了,他倉惶不安地四下張望,似乎十分想在人群裏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但最後還是失望了,頹然地長吐一口氣。

姜初亭痛心,很想過去抱抱他。

林知沒有馬上去找地方住下,而是轉悠了一圈,找到了送信的那個小男孩,問他了一句話,那個小男孩點點頭,蹦蹦跳跳把他帶了過來。

林知從身後經過時,姜初亭渾身都繃緊了,林知看到他了不打緊,就怕小男孩會認出他是剛才讓送信的人,跟他說話。

還好,孩子并未發現他,直接将林知帶到旁邊的巷口。

林知摸摸小朋友的頭,給了點錢叫他自己買吃的去,讓他走了。

姜初亭還以為林知是來這裏尋他,餘光瞥見他解開包袱,把錢袋拿出來,又往裏面塞了幾張銀票,然後進巷子裏面去了。

姜初亭看不到他人了,但是耳力好,聽到他在喊:“楚然,你在附近對不對?我給你留了東西,你一定要來拿,一定好好照顧自己身體,我等你,多久我都會的等你!但是,你千萬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出來時,眼眶通紅,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林知情緒不好,再次從姜初亭身後經過時,垂頭喪氣地根本沒去注意。

待他走遠了些,姜初亭回到巷子裏。牆邊有用小石頭遮擋住的錢袋,他彎腰拾起來,看來這就是林知給他留的東西。

本身銀子就夠用了,林知還給他往裏面塞了幾百兩,別說吃喝,買房子都夠了。

林知是知道他沒帶錢,怕他吃苦,所以把錢往多了放。

姜初亭不由輕嘆,這傻瓜,要是把包袱一起留下就更好了,這樣兩人也不用分開。

可如今也只能設法去接近他,然後……偷偷拿藥。

姜初亭拿了錢,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成衣店,老板娘見他這麽快就去而複返,不由訝然,“公子,您這是……”店裏的夥計也從櫃臺後面探頭探腦地望他,也不知為何,臉色讪讪的。

姜初亭眼眸彎起,笑容柔和又明亮,“自然不能辜負了您的一片好心。”提起錢袋示意,“我取了錢來,麻煩幫忙結一下賬。”

老板娘聞言愣了一愣,嫣然一笑:“我就說,公子瞧着就一身磊落坦蕩,我這看人的眼光絕頂,不會錯的。”

姜初亭莞爾,道:“對了,我還需再買一套衣服。”他要留着備用。

老板娘喜笑顏開道:“好說好說。”

姜初亭選好衣服也沒還價,用包裹裹住,付完錢再次真摯地道謝之後,離開了店面。

老板娘和顏悅色目送他,直到看不見人影了之後,才收起笑容,一撩眼皮,伸出右手,攤開掌心,朝着某個方向示意。

“願賭服輸,快點。”

剛才姜初亭離開後,夥計說他肯定是騙子,不會來給錢了,老板娘就跟他們打賭了,如果姜初亭如果不來給錢,她就給漲工錢,如果來給錢,那就罰他們一天的工錢。

兩個夥計沒想到這麽快打臉,欲哭無淚,但是沒辦法,只得把錢交到她手裏。

老板娘樂呵呵數着錢,意味深長的語氣道:“這教會你們一個道理,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幹別的,這看人的眼神一定要準,否則,損失的可就不只是打賭輸的這麽一點錢了。唉,這也是為什麽你們是夥計,我是老板的原因了。”兩個夥計平日與她鬥嘴習慣了,不愛聽大道理,只是憤憤然,暗暗下決定,以後再也不要跟她打賭了。

姜初亭找到剛才的算命先生給他補了筆墨費,然後去了離遇到林知時最近的那家客棧。

信上約定讓他就近找,他果然是就近,姜初亭進去時,一眼就瞧見模樣俊俏的紫衣少年郎正在大堂最角落的地方孤零零抱着酒壺發怔,包袱牢牢斜背在身上。

如果直接動手去搶,也不是搶不過,但是……算了,林知本來就夠讨厭他了。

還是趁着他不注意再動手吧。

姜初亭找小二要了一間房。林知聽從約定在這裏等他,他不以楚然的身份出現,林知是怎麽都不會換地方的。

所以當感覺到背後緊盯的視線時,姜初亭只是稍微走了一下神,并不擔心林知會因為看到他而離開。

小二道:“客官,要先付房費。”

“好的。”姜初亭拿錢出來付,正要随小二帶上樓,原本坐着毫無反應的林知突然起身,風一樣卷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手中那個寶藍色的錢袋搶走,眸光惡狠狠質問道:“我問你,你這錢袋哪來的?!”

姜初亭先是微微睜大了些眼睛,爾後沉默了。

這個錢袋其實是他自己的,已經用習慣了,加上剛才付錢的時候有些分神,就沒注意遮掩,誰料被林知看到了。

感受到了來自周遭異樣的目光,和林知憤怒的眼神,姜初亭短促嘆氣,神色肅然低聲道:“這是我在路邊撿……”

林知根本不聽,一想到這錢根本沒到楚然手裏,怒火愈發的旺盛,疾言厲色打斷他道:“你果然又跟蹤我是不是?你還偷拿屬于他的東西又跟着我來客棧?你怎麽這麽恬不知恥!要不要我讓全江湖都知道,十幾年前你不要臉勾引我父親,現在又來對我糾纏不休!你是不是還嫌你的名聲不夠大啊??!”

他聲音很大,周遭原本只是側目打量,這時候聽到了這麽不得了的話,都開始嗡嗡議論起來。就連旁邊的小二都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姜初亭胸口重重起伏兩下,如鲠在喉,黑眸注視着林知,艱難出聲道:“我沒有偷拿錢袋,也不是跟蹤你。林知,不要因為內心的偏激,把我想得太不堪了。你對我誤解和惡意實在太多太多了……我是人,我也會難過。”

林知面無表情,卻莫名心海翻湧。本來想說“你難過關我屁事”,可嘴唇仿佛被粘住了,怎麽都張不開。他因為自己竟然會對他有幾分不忍,感到氣惱又煩躁。

姜初亭頓了頓才又道:“我的錢袋丢了,剛才用這個錢袋的錢付了三天房費,就當是我借你的,等以後有機會,我定會還給你。”說完便不再多看他,率先裏上樓去了,好像不想在此多停留片刻。小二猶疑轉過頭去,見他上樓時行走間輕盈飛快,宛如仙人禦風踏月而去,淡青衣擺浮動,如同清澈碧波漾開,長長的發帶也飄起來了,身影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忍不住驚嘆了一聲。客棧常有江湖人士來,他也是有些見識的,當然知道那人不是神仙,而是因為會輕功,但他可從未見過誰輕功使得這麽好看,連起路來都和旁人不一樣。

就這樣一個清清冷冷出塵似仙的人,怎麽會偷拿錢袋?怎麽會對兩個男人糾纏不清?又怎麽會跟蹤?怎麽看都該是別人糾纏他才對吧?短短時間內,小二哥的心思複雜多變,又懷疑地瞥了眼林知,搖了搖頭邁開步子上樓去了。

林知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手中錢袋,緩緩收緊五指。

他腦海裏開始不受控制地開始回想着今日發生的一切。

想着說等他回來的楚然,想着突然消失的楚然,想着楚然讓人遞的那封信。又想到倏地出現在山林裏的姜初亭,想着姜初亭手裏那個原本該是楚然的錢袋,想着姜初亭跟蹤他來了客棧,想着姜初亭剛才靜靜看向他的那雙眼眸……

再想下去,腦袋猶如翻江倒海,又暈又漲又疼!

心中陡然湧起的一股狂怒暴躁,根本無處安放,他雙手抱着腦袋發/洩般的吼叫一聲,吼完喘着氣,額角青筋直跳。

不想了,什麽都不要再想了。

他只要楚然,只要楚然能回到身邊,別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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