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守夜

易坐在地上,往嘴裏塞綠葉子,他用力咀嚼藥草,将藥草嚼爛,敷在被虎齒紮出血洞洞的右臂。他疼得冷汗直流,龇牙咧嘴,只差沒痛號。雖然是個住在山洞裏的糙少年,他還是怕疼的。

“唔啊……”易捂住傷口處的草藥,把悲號聲咽下。

星洞少年在疼痛的感知上,似乎遲鈍很多,他快速咀嚼草藥——他們用的還是同一種草藥,然後相當幹脆地敷住小腿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敷藥過程,他只将那對好看的眉頭稍微一皺。

易偷瞟身旁的人幾眼,覺得他雖然瘦瘦的,但跟精瘦而兇狠的狼很類似,絕不好招惹。

包紮好傷口的星洞少年站起身,瘸腳走到劍齒虎屍體旁,他從它屍體上拔出箭羽,回收箭囊。易警惕地看着他的舉動,現在星洞少年手裏有弓有箭。不想,對方壓根沒理睬易,他背起地上的一頭斑鹿,轉身就要走。易突然有點索然,一時興致上來,易喊他:“喂,要不要分肉?”

劍齒虎那龐大的身軀,易一人也拖不回去,落日林的北面離他們居住的西山洞實在有些遠。

星洞少年回頭,一記兇惡眼神。

“你要幹麽?”易抓起地上的殘矛防身。

星洞少年看看易,又指指天空,太陽西斜,他終于開口說話,是那種少年特有的清亮音色:“天黑後,有狼有虎,還有黑熊。”

少年的眉眼有份不經意流露出的淡淡憂慮,黑夜将會到來,讓他不安。

易擡頭看天,張大嘴巴,他把這茬給忘了!此時又見對方要走,易一時着急,脫口而出:“我有生火的工具,我們晚上住一起怎樣?”

星洞少年顯然不理睬,他背着斑鹿,一瘸一拐離去。

易深感不妙,他故意躲開自己部族的狩獵隊伍,而且還深入到落日林的北面,一旦天黑,将獨自面對野獸,夜晚危機四伏。

對着星洞少年逐漸走遠的身影,易突然有種适才并肩作戰,旋即就被抛棄的悲涼感——也不想想他先襲擊人,還打算把對方當勝利品拖回西山洞。

星洞少年走後,易手腳齒并用,連忙以芒草為材料,搓出一條草繩。他用草繩纏住傷口,束縛手臂,能止血。不能再耽擱,得想辦法趕緊回去落日林西面,趕緊歸家,否則天黑後将性命不保。

易握住折斷的朱矛,回望地上的劍齒虎屍體,一臉不甘,最終他擡步往太陽微微偏向的方位走去。希望還能趕上西山洞的狩獵隊伍,但更可能他們早回家了。劍齒虎無聲無息躺在血泊中,殺死它的少年,那過人的英勇,看來是不能見證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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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傷重流血,越走腳步越沉,以這樣的速度,在天黑前回到西山洞顯然來不及。就在他絕望之際,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他,易緊張回頭,見星洞少年就站在不遠處,他肩上那頭斑鹿不知道給丢到哪去了。

寒冷的黃昏,荒野獸叫,見到對方找來,易無疑是高興的,他走到星洞少年身邊問:“要幹麽?”他也沒想興許人家帶部族的人來逮他呢。

星洞少年臉色略顯灰白,額上有冷汗,他平淡說:“有個洞穴,夜裏能住。”

“走吧,兩人結伴比一人安全。”易喜形于色。

星洞少年寡言少語,只是在前帶路,他走路的姿勢比先前瘸得更厲害,用皮子紮綁的傷口,有血外淌,滴濺在草地上。

斑鹿就丢棄在附近,星洞少年和易各割下一條鹿腿攜帶上,他們需要食物。

殘陽似血,荒野上兩個少年的倒影被拉得很長,他們一人扛着一條鹿腿,匆匆趕路。

在去洞穴的路上,易嘴裏念叨:“你不會帶人來抓我吧?”星洞少年擡了下眉頭,冷聲:“你要是再襲擊我,我敲破你的頭!”

氛圍一時很糟糕,易讪讪說:“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哪有那個心思。”

遠離族人,夜晚獨留野外是非常不要命的事,那些愛夜晚游蕩的猛獸衆多,足以死個十次八次。

星洞少年帶易來到一處山腰,他找到一個相當偏僻的洞口,扒開洞口外長的荒草。易踟蹰不前,星洞少年一下子就鑽進去,易驚道:“先點火照照!”星洞少年探出一個腦袋,淡然說:“飛鼠的洞。”

他們稱呼長得像老鼠,有翅膀的灰不溜秋洞的居動物為飛鼠,其實就是蝙蝠。

易鑽進洞穴,果然聽到蝙蝠群成片成片的叫聲,洞內昏暗,抹黑不見五指,洞外殘陽似血。

夜晚洞穴為火光映紅,通紅的石頭上,炙着鹿肉,易閑得沒事,跟星洞少年聊天:“我叫易,住在西山洞。你呢?”

星洞少年瞅了他一眼,低頭咬食一條烤好的鹿腿,他不想跟易結交朋友。

他叫辰,但這個名字很少人稱呼。在族裏,族人幾乎都喊他髒毛,不是因為他很髒,而是他出生後,就睡在一塊髒兮兮的毛皮上,住在星洞的最下層。

易拿樹枝撥他的炙鹿肉,紮起一塊,呼着熱氣,大口撕咬。他邊吃肉,邊問:“那個胖子怎麽丢下你跑了,他不是你的夥伴嗎?”

“我沒有夥伴。”辰終于回了一句,雲淡風輕般。

易說:“要是我打獵的夥伴,就這麽丢下我,自己逃走,他會被大家瞧不起。”既然是結伴外出,遇到危險時,身為夥伴就該挺身相助,他們西山洞人都這麽做。

辰悶聲啃肉,不再言語。

易見他愛答不理,不再說話,專注吃他的烤肉。吃飽後,把嘴一抹,擡頭,見身旁那人還在細細啃骨頭。骨頭上的一點肉啊筋啊,這人都要啃幹淨,仿佛鹿腿是他不常有的食物。

西山洞的人們以斑鹿和兔子為主食,有時也會狩獵大象,大家都吃得不錯,肉類不匮乏。易沒挨過餓,平日裏還常能吃到女子們采集的果子,禽蛋,抓的鲩魚和鯉魚,食物相當豐富。

易填飽肚子,找個平坦些的地面,他四仰八叉躺下,他扭動肩膀,蹭蹭背,臉露惬意之情。

洞穴內火光通明,易的上半身在火光照耀下,他拿出折斷的朱矛,擺弄起來。他想把斷成兩截的朱矛拼合,可是折斷的東西,是沒辦法自己接上的。除非用木頭和繩索把斷裂的地方捆上,但即使這樣,也不堪用了。易腦中浮現自己被朱矛崖吊在洞穴峭壁上的情景,他以前因惹惱對方被吊過,心中戚戚。

辰守在洞穴入口,偶爾回頭瞥下躺在洞中的易,每次回頭,都看見他在擺動那根斷矛。辰心事重重,他不理解易的無慮,這人一點也沒将在野外過夜這事放在心上。辰曾經在黑夜裏獨處荒野,遭遇到豹子,險些沒活下來。

辰守上許久洞口,回去換易,易骨碌爬起身,說道:“剛剛有狼叫聲,還有野豬和鹿的聲音,現在都沒有了。”原來他也在留心洞外的情況,還以為他只顧玩弄那根斷矛。

“虎豹和熊可能就在附近,你別睡。”易執住斷矛,到洞口坐下。兩人都受傷,待會要是真遇見猛獸,可就麻煩了。

辰來到火堆旁烤火,應道:“有火,野獸怕火。”他把傷腿平放在地,解開綁傷口的皮子,将上面敷的舊草藥撥掉。他從懷裏抓出一把草葉子,嚼碎,吐在手掌,重新糊上傷口。他疼得難受,沒再将皮子綁上,他盡量往火堆挨靠,仿佛暖乎乎的火焰能減輕他的痛楚。

“用草紮口,就不會那麽痛啦。”

一把芒草遞跟前,辰擡頭,對上易被火光映得通紅的臉龐。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到洞外拔來一把芒草,什麽時候站在自己身旁。

辰沒想到他換藥的時候,對方一直在看他。

接過芒草,辰低頭忙碌,将皮子裹住傷口,兩端用芒草紮住。芒草沒勒着傷口,所以不至于那麽疼痛。這種事辰當然懂,覺得麻煩而已。他從小到大受過不少傷,治傷的經驗豐富。

“你叫什麽名字?”

對方問就問了,還把那張大臉貼過來,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還有草藥的氣味。

“辰。”辰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易。”

你不是說過了……

辰扭頭看洞口,桃花眼一橫:“去那裏。”

易乖乖回到洞口,繼續守衛。他抱着根殘矛,背對辰,盡職盡守,沒有任何怨言。

辰挨靠着洞壁,烤着溫熱的火,竟不知不覺睡着了。一則夜深,二則受傷失血兼痛楚帶來疲倦。

淩晨,辰在易一聲聲的叫喊中驚醒,他睜開眼,驚愕見到一頭黑熊堵在洞口,它半個身子擠了進來,易正揮動殘矛戳刺,大聲吆喝攆趕。

“大熊!”辰驚呼一聲,翻身爬起。

易回頭吼叫,他胸口一片血跡:“辰,快射它!我撐不住了!”

辰于慌亂中拿起弓箭,拉弓逼向洞口,他沒理睬易“快射它”的催促,他站到黑熊跟前,躲過熊掌的抓撓,他一箭瞄向黑熊的眼睛。

“嗖”一聲,黑熊中箭,發瘋咆哮,連忙将探進洞口的身子退出去。辰英勇地跟了上去,拉弓又再射出一箭,射向正人立站起,狂怒的黑熊。

月光下,負傷的黑熊終于哀叫地逃進林子。

辰執住空弓,他的雙手微微顫抖,深吸口氣,平複心情。辰回頭去看易,易坐在地上,胸口在淌血,黑熊撓傷了他。

“好疼呀,我要死了。”易捂胸口的手掌被血染紅,他可憐巴巴說着話。

辰連忙攙易到火堆旁,他從懷裏掏出最後一把草藥,放嘴裏咀嚼。易歪靠着牆壁,咬牙忍疼,在火光下檢查自己的傷勢,三道猙獰抓痕,皮開肉綻。

“我頭暈……”

易把沾血的手在石頭上擦了擦,毫無預警,他身子突然栽下。他失血過多,不醒人事。

少頃,易蘇醒,發現自己光着上身,躺在地上,而辰在他身旁。辰将草藥,一點點敷在他傷口上。每碰觸一下傷口,易就疼叫,年少英俊的臉龐上兩道瑩瑩的水光。他一邊疼哭一邊說:“等我傷好,我要切它熊掌烤着吃,哎呀,哎呀!”

“……”辰把草藥敷完,看着易。接着辰到洞口坐下,手裏拿易的殘矛,換他守夜。

易人昏沉沉,他慢吞吞拿來身側的一塊鹿皮子——他的上衣,将它披在胸口,蓋住自己。疼痛一下下,沒玩沒了,他倦極,很想睡覺。他稍微挪動下身子,把頭偏向洞口,看到辰那瘦削的身子守在那裏,一動不動,像塊石頭。

外頭的荒草樹林較黑夜裏清晰許多,天快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  辰:聒噪,愛哭。

易:!!我不是,我能幹死一頭劍齒虎,我以後會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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