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棘林一面

去棘林的路不好走,路上的山林荒涼,它與樹木蔥翠,物種富饒的落日林截然不同。辰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他以前沒出過落日林,所見世界很小。老熊皮在前領路,他熟悉棘林,他和羽環虎等人交談,談的是木盾族的情況。

他們攜帶猛犸象的皮毛、象牙、鹿毛鹿角等物,每人身上都背負着重重的行囊。

老熊皮他們這些人的讨論,辰不參加,顯得疏遠。他和齊關系不好,而老熊皮是齊的父親,這支隊伍裏,他沒有夥伴。

木盾人的居所,在一座光禿禿的石山上,從外邊看,難以想象會有人居住。老熊皮帶着衆人來到山腳下,在洞口巡邏的木盾男子将他們領進洞,前去見他們的木盾巫。

木盾人的裝束不同于落日林的部族,他們一律穿着短小的獸皮裳,光着上身。男子們手拿木盾、長矛,個個都是兇狠好鬥的勇士。

進入木盾人的洞穴,見到木盾巫,老熊皮跟她說:“木盾巫,我們來交易了。”

木盾巫穿着一件鼠尾衣,衣上綴着大量貝殼,她是位富有的一族之巫,她淡然問道:“老熊皮,這次你們都帶了什麽來?”

老熊皮示意衆人将貨物呈上,很快猛犸皮,象牙等物被堆放在地,辰負責攜帶的是鹿角,也一并放上。

木盾巫打量星洞人的貨物,看似還滿意,她擡頭問老熊皮:“你要換些什麽?”

老熊皮報出他們的需求:“鹽、紅沙(朱砂),石矛。”

“你們先住下,我的族人會招待你們,明天你要的東西就也有了。”木盾巫擡起她一只瘦長的手臂,示意衆人到洞廳歇腳。老熊皮要的東西需要讓人準備,尤其朱砂要研磨礦石獲得,挺費時。

老熊皮是木盾人的老朋友,他悠然在洞穴裏走動,察看居住的人們,他發現人數比以往少去許多,尤其是男子。此時的天已快昏黑,狩獵隊早回來了。

老熊皮覺察到不對勁,問道:“木盾巫,你們怎麽只剩這麽些人?”

“藍臉人襲擊了我們的部族,男人們死去,本該出生的孩子,也沒有出生。”木盾巫面帶憂傷,“我們的部族在衰落,像一棵落葉的大樹。”

老熊皮顯然很吃驚:“木盾巫,藍臉人什麽時候過來?”

“天剛暖和那會,他們從北面進來,像捕抓斑鹿的狼群一樣。”木盾巫看向老熊皮帶來的青壯,說道,“你們要小心,大山的雪已經攔阻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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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話,木盾巫步履蹒跚返回她位于洞穴最高處的屋子。羽環虎在意,問老熊皮:“她說的藍臉人是什麽人?”

“像長牙虎一樣殘暴的人,他們見人就殺,女人孩子也不放過。他們有好些年,不曾出現在棘林了。”老熊皮是星洞最博聞的人,不只因他去過地方多,也因他活得久。

對這些星洞青壯而言,藍臉人只是一個缥缈的稱呼,他們沒放心上。

夜晚,木盾族的洞穴裏燃起熊熊火焰,烹煮食物,招待客人,木盾人的食物以林中的小動物為主食。棘林雖然荒涼,但有鹽湖,所以木盾族富饒,常與四方部族往來。

飽食一餐後,辰才留意星洞那些同行者都已不見,他擡起頭,正好見羽環虎執住一位女子的手離去。辰沒留意身邊女子,或者想邀請,他只專注于食物。繁衍是種本能,這種本能,不知為何對辰不起作用。

辰起身離開,朝洞口走去,他看到坐在一棵禿皮樹下的老熊皮。他本打算離開,不想老熊皮開口說話,問他:“髒毛,你是不行嗎?在星洞也沒見你跟誰好過。”

在星洞,辰和老熊皮幾乎沒怎麽說過話,但知道他曾是獵矛的狩獵夥伴。

辰坐在離老熊皮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他仰頭看着陌生山谷裏的慘淡月亮,心裏莫名悵然。

這裏遠離星洞,再往前走,就不知道通往哪裏,那是他所不知曉的地方。也許是四周太寂寥,也許是因為老熊皮主動跟他唠嗑,他悵然問:“老熊皮,你知道我是從哪裏來嗎?”

這一路走來,辰知道他很博聞,想着他應該能說清我的身世吧?

老熊皮沒想到辰會突然問他這事,他頓了頓,才說:“你來的地方很遠很遠了,在長滿竹子的南方。”

辰很驚訝,他第一次聽說他來自南方,他問:“那我是怎麽過來?”

“在你母親的肚子裏,你跟着她過來。”當年老熊皮還很年輕,他記得辰母親的模樣,是個白皙美麗的女子。

辰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他即想知道更多母親的事,又似乎不想知道,他很矛盾,于是沒再往下問。從那麽遠的地方遷徒而來,應該是一大群人結伴,然而他們最終去了哪裏呢?辰覺得自己不該去在乎。

從小一起相伴的人們待他尚且如此,何況是根本不相識的那些人呢。

辰在外頭坐了一會,實在受不住冷,他返回洞穴。走前,還見老熊皮坐在那兒,披着月光。

洞穴裏的人們三三兩兩睡在一起,辰也找個空地卧下,白日趕路勞累,他倦了。辰迷迷糊糊睡去,睡夢中覺得有人在碰他,他瞪開眼睛,見到一雙毛手在摸他的身體。那人身上帶着腥氣,是個強壯而高大的人,有一張兇狠的臉。辰翻身起來,大力将對方推開,氣勢洶洶,他還是第一次遭遇到這種事,很惱火。那人讪讪然退開,辰往一處人少而空蕩的地方前去。那兒看着清靜,而且火光微微能照到。

辰合上眼睛,還沒進入入睡的狀态,就聽到身後傳來喘息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還挺耳熟,是羽環虎。辰翻來覆去睡不着,惱怒,直到身後投入的兩人歇兵。

羽環虎走了出來,見辰在,且睜着眼睛,他若無其事跨過辰的身體,到另一邊躺卧。

天亮後,老熊皮就帶着星洞青壯們離開木盾族的地盤,他們沿着來時路行走,他們攜帶着兩大罐鹽,一些朱砂和數件燧石矛頭和箭镞。

即将穿過棘林,前面帶路的老熊皮突然停下,他回頭做個噤聲的動作。就在他們側下方,一行人正在走來,有四個人,都是強壯的男子,從他們裝束看是西山洞的人。

他們扛着新制的黑矛,邊交談邊行進,如果不是林中的鳥獸聲多,且視覺受限,怕是早就發現了老熊皮他們。

羽環虎跟老熊皮交換眼神,老熊皮示意不要妄動,他不只示意羽環虎,還有身後的三位夥伴。然而齊和大貝并沒領會,他們攥緊手中長矛,神情緊張又激動。

辰從敵人中,認出了易,他一眼就辨認出來,他那挺拔高挑的個頭,還有正笑得燦爛的臉龐都很顯眼。不知為何,再次看到他,讓辰感到高興。

看來自從那日相別,他安然回到他的部族,而且把傷也養好了。

齊湊到老熊皮這邊來,征詢:“父親,他們才四個人,我們五個。”

大貝也問:“要不要動手?”

老熊皮不贊同,回道:“帶頭的是朱矛崖,你們打不過他。”老熊皮認識朱矛崖,在同個獵場上,他們不可避免交過手。

老熊皮低聲催促衆人離開:“走吧。”他這趟是來進行交易,得安然護送貨物回去,不是來跟人拼死戰鬥。

誰想老熊皮話還沒落下,大貝突然大叫:“他們過來了!”

大貝也是沉不住氣,幾乎同時,一支長矛朝大貝飛射而來,羽環虎連忙将大貝摁倒,接着他執着長矛,跳下落差不小的土坡。他如此迅猛,直接打掉了長腳亦手中正要揮射的長矛。

老熊皮在坡上喊道:“朱矛崖,最好都別動手!”

朱矛崖看向跳下來的三位星洞青壯,神色淡然,他說:“你們先退開。”老熊皮走下土坡,他身後跟着辰。這時易看到了辰,顯然很驚喜,他直勾勾盯着辰看。辰沒回應他,仿佛不認識他。

羽環虎扭住長腳亦的手臂,喝道:“是你們先退開!”他頗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人數上,他們确實占優勢,沒理由怕西山洞的人。

長腳亦手臂被執,疼得很,一臉怒容,他叫罵:“還放開!找打是不是?”

老熊皮喚他:“羽環虎。”

大貝的長矛已指向赤手空拳的易,他着急說:“羽環虎,我們不能這麽算了!”易的矛在土坡上,适才飛射向大貝的長矛正是由他射出。如果不是羽環虎摁倒大貝,大貝已經中矛。

易突然抓住大貝的長矛,欺身而上,叫道:“不服氣是吧?”他行為出乎意料,且氣勢淩人,大貝不自覺地想後退。也就在瞬息之間,大貝挨着易兩拳,被揍懵倒地。

兩邊的人就此打了起來,莫和齊怒叫着厮打,只剩兩位帶隊者,他們沒動手,在旁看着。

他們都是各自部落的老獵手,帶着一衆小輩,正好趁這機會看看雙方青壯的戰鬥力。

羽環虎制服長腳亦後,見齊被易和莫圍攻,他趁易不備,拽住易的手臂,過肩摔,将易掀倒在地。

易沒提防這一下,摔得四腳朝天,他吃疼叫了一聲,就從地上彈起。他随手撈起一根長矛,和羽環虎搏鬥,羽環虎被逼到一旁。這時觀戰的老熊皮抛出一支長矛給羽環虎,羽環虎開始反擊。

辰本就無心參與這場鬥毆,他站一旁看羽環虎和易打鬥,其他人也是,仿佛都知道他們勢均力敵。

易很敏捷,躲過羽環虎的數次攻擊,但他缺少反擊機會,和羽環虎打架,讓他回憶起被朱矛崖武力壓制的情景,令人不爽。

尋得一個空隙,易躍起身,揮矛猛戳向羽環虎,羽環虎閃過,回手就是一矛,這一矛出其不意,但還是刺中易。易側翻滾爬,竟是躲開了,反應之快讓人咋舌。他的身手讓羽環虎驚詫,他年紀很輕,卻如此勇猛矯健。

易跳上土坡,拾起自己的黑矛,他把黑矛指向羽環虎,那淩厲的架勢,顯然在邀戰,可見他相當好鬥。

朱矛崖瞧出來易不是這個星洞勇士的對手,喊他:“易,給我下來!”

天色不早,可沒時間給他們打鬥,老熊皮也催促:“羽環虎,走。”

羽環虎雖然想跟易好好打一架,但他是個理智的人,收起長矛轉身朝夥伴走去。這時,他突然西山洞人那邊有人喊了一句:“辰!”羽環虎驚愕回頭,見辰駐足,看向土坡上的執矛少年。

易一躍而下,兩步就已來到辰跟前,他一掃先前狠厲,孩子氣的笑語:“還以為你不認得我了。”

辰:“……”

易從地上撿起一條熏豬腿,塞給辰說:“這個給你,很好吃。”辰實在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再則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們兩個,他愣愣捧住豬腿。

這豬腿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

朱矛崖淡定看着這一幕,他聽易講過他結識一位星洞少年的事。真巧,看來,應該就是這個捧豬腿的人。朱矛崖催促:“易,還不走!”

易見夥伴們紛紛離去,他應道:“走啦。”他跟上隊伍,只留給星洞人一個背影。

辰知道老熊皮和羽環虎他們都在注視自己,他認識“敵人”,而且還“交情深厚”,确實令人懷疑。辰聽到西山洞的人們走前的交談,一個少年抱怨說:“那是我帶來的熏豬腿!”易回:“路上打獵吃,又餓不着。”

羽環虎質問辰:“你認識他?”

“認識。”辰用力捏着熏豬腿,仿佛捏着正是易的脖子。

作者有話要說:  辰:你能不添亂嗎?

易:???我怎麽添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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