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照顧

辰默默從懷裏掏出草藥,同樣藏于懷中的兔腿,也在這時掉落在地。易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兔腿,他高興地問:“給我吃的吧。”也沒征得辰同意,把手臂從木牢縫隙裏探出,抓走兔腿,大口咬食。

兔腿被易三兩口吃完,他啃着骨頭,意猶未盡,吮指。小小的兔腿,哪能填飽他的肚子,他平日食量大。

等易吃完兔腿,辰把草藥捧到木牢前,他說:“不是用來敷傷口,要吃下去。”

辰打小就常受傷,獵矛教了他幾種療傷的草藥,他採來的這種不只能治傷,還有止疼的效果。

易探出手,從辰手中抓走一把,感激說:“辰,你人真好。”

辰被人誇“人真好”,還是第一次,他低着頭,像似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很快又擡起頭,易從他手上拿草藥,兩人手指相碰,留下微妙觸覺。易的手指粗實,仔細看的話,他手指關節上有幹涸血痕。

像似撞擊,或者被什麽東西打擊留下的傷痕,辰想起大貝那根拿在手裏的斷木棍。他心中一團怒火,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生氣,仿佛挨打的是自己。

大概因為大貝他們這些人和自己交惡,如果有天,自己落到他們手裏,也會被這般傷害。

辰往木牢靠,靠得很近,手抓住木欄,關心問:“他們打你哪裏了?你哪兒疼?”

易把草藥胡亂嚼兩下,皺眉吞咽,滿嘴苦味,他擡頭看辰,直勾勾看他。辰被看得不自在,眼神游走,這時聽易愣愣地說:“辰,原來你話這麽多,我還以為你不愛說話。”

“不是覺得不好,就是有的人不愛說話,像我們西山洞的老木頭,他打獵很厲害,但他有時一天都不說一句話。”易自顧自說了起來。

“……”辰心裏那份沒來由的心疼,一時煙消雲散。

能多過你嗎?你這個話唠。

夜深人靜,兩人對話都壓低了聲音。豢養動物的洞窟和星洞正廳離得遠,除非有人進來洞窟,否則不會聽到他們的對話。

辰再一次問:“我是問你,有哪裏被打壞嗎?”拳打腳踢,棍棒相加,打得不是地方,很容易打死人。

易拉起衣服,給辰看他的腹部,他可憐巴巴說:“肚皮都青了,你看。”肚子上确實淤青一大片,多半是踢的。展示肚子上的傷後,易掀高他的皮圍裳說:“還有大腿也是,戴貝殼的那個人手真黑,打了我好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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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避開眼,不想看不該看的部位。

他聽易講述:“你們星洞人真過分!把我罩在網裏打,我又掙不開,要不誰打我,我打誰!”

他的神情并不沮喪,或者怨恨,确實很皮糙肉厚了。看他神氣活現的樣子,身上的傷大概也沒事吧,辰想。

“你平日裏都那樣……胡來嗎?”辰想起他騎巨犀的事,不只是騎巨犀,還有其他一些出人意料之舉。

易不知道自己怎麽胡來了,露出不解之情。辰說:“怎會想到去騎巨犀,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騎它。”

易雙臂墊在腦後,背靠着木牢,驕傲地說:“那當然,我肯定是第一個騎巨犀的人!”

辰瞥眼易,我不是在誇你。

“那個時候,不趕走你們星洞的獵人也不行啊,你們人那麽多,會把我們一直圍在山上。”易一本正經,他在跟辰講他為什麽這麽做。

辰認真聽着,心想确實會這樣。

“山上除去石頭外,又沒吃沒喝,我們要是餓着肚子,更是打不贏你們。”易将被打傷,隐隐作疼的胳膊放到大腿上,繼續說:“一起被抓,還不如我一個人被抓。”

易這句話,讓辰非常驚訝,他瞪大了眼睛。

“你不怕死嗎?”辰問。

易笑了笑,看着還挺得意,他說:“我是巫和朱矛崖的兒子,你們的星洞觋不敢殺我。”

雖然朱矛崖從不跟他以父子相稱,易從小也沒被教過要喊朱矛崖父親——這是因為巫采的身份特殊,不過兩人是父子,大家心知肚明。

易咧嘴笑的時候,辰留意他臉上的淤青,因為挨得近,他頭又仰起,辰發現他眉眼,嘴角,額頭臉頰都有傷。辰心裏一時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處境如此糟糕,卻一點也不憂愁。

“你是死不了,但會很痛苦。”辰他想起大貝他們那一群人,他又問:“你的人會來救你吧?”

“會來,亦他們肯定跟巫和朱矛崖說我被抓的事了。”易提起母親和父親,這時話語才有點沮喪。

說是這麽說,可是到時星洞的人要怎樣才肯放他走,易自己心裏也沒底。

辰擡頭看洞窟上頭裂開的縫,月光從縫隙裏穿透,黯淡的光照在他和易身上。這夜真靜,他和這個西山洞囚人不知不覺聊了起來,辰好久沒說過這麽多話。

易突然說:“我好想吃烤豬腿啊,還有羊肉湯……”一提起,肚子就咕咕叫,姑且遐想一番。

辰想他肯定還很餓,不過現下也沒食物能給他吃。

易舔舔幹裂的唇,看着辰,他說:“你回去吧,別被人發現了。”辰站起身說:“我去取水,你等等。”

說完話,辰就離開了。

沒有多久,辰回來,易扒在木欄上張望,見他出現立即綻出笑臉。易把裝水的竹筒遞給辰,辰接過去飲用,邊喝邊看辰。

他渴得很,這些冰冷的水,喝起來特別甘甜,他心裏很感激。把竹筒裏的水喝得一滴不剩,易還辰竹筒,發自肺腑說:“辰,你人真不錯,我喜歡你。”

他所謂的喜歡,自然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而是對夥伴的。

辰接過竹筒,轉身走人了,四周昏暗,他臉燥沒人看到。從小到大,簡直人嫌狗憎的辰,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喜歡他。

辰穿過曲折昏暗的通道,心裏放着身後洞窟裏的那人。他覺得他們之間有種關聯,不是在今夜建立,恐怕是在他被劍齒虎守在樹下,而易本來已經跑遠,卻又折返回來救他那時起吧。

辰離開洞窟,走進星洞正廳,聽到四周人熟睡的鼾聲,辰心裏安心,沒人發覺。登上石階,辰正準備爬上自己睡覺的地方,突然聽到一個質問的聲音:“髒毛,你去哪裏?”

聲音從星洞中層傳來,辰擡起頭,借着月光,他辨認出黃尾的身影。這人大概是腿傷疼痛,夜裏睡不着,獨獨他還醒着。

辰平靜回道:“我去撒尿。”他自若爬上熊皮子,往上一靠。

黃尾不再說什麽,不過他還在往下層探看,顯得很狐疑。他聽大貝說過,髒毛和星洞那個騎犀人有交情。

過了許久,四周不再有聲響,辰想黃尾大概也去睡了。辰拉熊皮裹住身子,側身躺卧,他睡不着,一合眼就想到關在洞窟裏的易。

他肯定又冷又餓,不過辰也沒法幫他,他要離開星洞,只能指望他的族人了。

好多年前,西山洞人曾進攻星洞,星洞人傷亡慘重,險些被迫遷離落日林。觋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情景,由此才不敢殺害易。但是西山洞人要如何救走易呢?辰也想不到他們會用什麽辦法。

睡意漸漸襲來,辰睡去。夢裏,他夢見一個混亂的場景,也在星洞。婦人們痛哭失聲,守護着年幼的孩子們,男人們戰死在星洞門口。倏然,一張藍色的臉龐像鬼魅一樣浮現在眼前,把辰吓醒了。

辰醒來,天已經亮了,辰到火坑旁喝點湯禦寒。婦人們用植物和動物大骨煮湯,骨湯熱氣騰騰,冬日早上就靠它來抵禦寒冷了。

一碗熱湯下腹,辰看見常待在觋身旁的女孩從上層下來,她手裏捧着一個陶缽。辰跟過去,朝女孩的陶缽探看,是羊肉湯。

女孩不理睬辰,自顧沿着石階走,接着消失在通往洞窟的通道,看來是給易送吃的,這應該是觋的意思。

他昨夜才說想喝羊肉湯,今天就有了,辰能想象到他見到肉湯時的模樣。

早上,辰跟着獵人大隊出獵,幾乎所有的獵人一起出動。這樣的場景,讓人聯想起,曾經全族在白湖狩獵毛象,也是這般熱鬧。老熊皮是個經驗豐富的獵人,羽環虎沉着冷靜,在兩人指揮下,星洞的人圍獵鹿群,收獲可觀。

黃昏,倆倆成群,扛着獵物朝星洞走去,有些人散漫,落在後頭。羽環虎催促他們快些走,他們不聽從,往時帶領他們打獵的是羽環牙。

就在前面的獵人蹚過溪水,後面的三四人還沒跟上之時,西山洞人突然從後方沖出來,襲擊落單的人。羽環虎認出領頭的人是朱矛崖,他上前跟朱矛崖打鬥,不過兩個來回,他根本招架不住,瞬間被撂倒在地。羽環虎一時也懵了,只覺得對方氣勢駭人,力量極為強悍,仿佛他對付的是一頭巨獸而非一個人。

羽環虎背貼着地,剛要支起身子,那支通體朱紅的長矛杆揮動,鋒利的黑燧石刃,立即近在他喉嚨。

只能眼睜睜看着西山洞的人抓走三位星洞獵人,那些已經過溪的星洞獵人着急蹚水而來,但已來不及,西山洞人得手後,神速消失在林子裏。

追趕的星洞獵人憤怒不已,遠遠用箭矛飛射朱矛崖,朱矛崖不慌不忙收走長矛,轉身隐沒入綠林之中。

老熊皮身邊帶着五六位年輕力壯的獵人,往林子裏追逐西山洞人,羽環虎拿起掉落在地的長矛,也跟了上去。

溪對岸,辰背着一頭斑鹿,沒打算參與追逐。一頭頭獵物,丢棄在溪畔,總得有人把它們運回去。羽環虎和朱矛崖打鬥的場景,辰看得很清楚,羽環虎很快被擊倒,毫無還手之力。

他想起有次部族裏比武,羽環虎的武力還略勝于羽環牙,也難怪觋會忌憚朱矛崖。

作者有話要說:  易:我才不是沖動胡為,我做事經過大腦的。

導演:你明明是憑直覺先做了,再經過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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