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接納

易身上傷痕衆多,尤其以肩上的刺傷最為嚴重,當時關在豢養牲畜的地方,傷口又沒有得到好好治療,已經感染。

回到西山洞的頭天,易發燒,燒得意識模糊。但他體質實在很好,第二天,燒就退了。

他在骨屋裏醒來,身邊守着巫采和朱矛崖。

巫采執着易的手,溫和說:“我兒,你做噩夢了。”巫采的手指很冰涼,捂着兒子的頭,念着:“吾族的神靈庇護吾兒,不受惡神侵擾。”

在夢中,易顯得很痛苦,身子扭動,雙拳緊握,還流了不少汗水。

“巫,我夢見辰,他被野馬追逐,還被豹子撕咬,他……”易用力坐起身,覺得肩頭疼得厲害,他皺眉說:“他快沒命了,我要去救他!”

朱矛崖的大手搭在易肩上,将他摁倒,說道:“你病成這樣,能上哪去?”

易掙紮兩下,發現病弱的自己壓根不是老爹對手,值得乖乖躺下。他瞪大眼睛看老爹,眼眶泛紅,他說:“朱矛崖,你以前教導過我,夥伴有危險,不能不管,我要去救他。”

“做夢做糊塗了,你怎麽救他?他人在星洞。就是不在星洞,你又知道他人在哪裏?”朱矛崖覺得這孩子是讓高燒把腦子燒得不清楚。

巫采溫聲:“我兒,你別激動,我來看看他,你有他的什麽物品嗎?”她将手中一只牙雕小人,放在易頭側,那是傳說中的太陽神,它是一個有鳥頭、翅膀的人,能驅逐惡神。

巫采從易那邊知道有辰這麽個人,而且兒子對他感到愧疚。

易在身上摸索,還真讓他摸出樣東西,他從懷裏拿出一片幹枯的草藥葉子,問道:“巫,這是他給的草藥,可以用嗎?”

巫采點了下頭,接過葉子,轉身往火坑走去。

她将一把粉狀的東西,揚入火坑,再放入那片草藥葉子,煙霧騰升,袅袅浮動,像似在呈現着什麽。巫采揮手将煙霧打散,平淡說:“他還活着,他孤身一人,在有火光的地方,野獸離他很遠。”

巫采的占蔔以往都很靈驗,易愣愣聽着,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

“我會讓人在落日林裏打探他消息。”朱矛崖留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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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采安撫說:“等我兒傷好,會再見到他。”。

易将太陽神的牙象捏在手中,一向話唠的他,一時倒是無話,只仰頭看着滿天星光。

骨屋的上方有兩處孔洞,用于透光,它是猛犸象兩只空蕩的眼窩,白日會呈兩束光,照進骨屋,神聖而神秘。夜晚,能透過它們看到星辰和月亮。

易在西山洞只乖乖養了兩天傷,第三天,他人已離開骨屋,待在自己的卧所。他這樣好動的人,是不可能蒙頭睡大覺,認命養傷的。

午後,狩獵的隊伍回來,朱矛崖特意過來探看兒子,發現他的卧處空無一人。

“易呢?”朱矛崖問一旁的女孩朵。

“他剛剛還在,我來找他,就不見了。”朵揪着一束野花,她也覺得奇怪,易身上有傷,怎麽會消失得這麽快!

朱矛崖想也沒想,走出洞口,往上一望,見坐在山頂上的易。他那模樣呆呆的,沒有以前那麽好動,像似有着心事。

按以前,朱矛崖會訓斥他,讓他趕緊滾下來,好好去躺着。此時,朱矛崖難免心疼,被俘虜,被折磨,都會讓人意志消沉。不過以易的性情,大概用不了幾天,又會像頭野鹿,漫山遍野瞎跑了。

在洞穴中休息幾天後,易便就跟随捕獵隊伍,前往落日林。他的肩膀尚未痊愈,無法參與捕獵,只是跟着走動而已。夥伴們發現,他時常往北面的山林探看,想也知道,他在挂念一個人。

人們不難理解這樣的情感,落難時,給予自己的幫助的人,總是令人難忘。

這天,易照舊跟着狩獵隊伍,這次和老木頭,鹿角、黑獾一隊。他們不獵鹿,在林中追蹤一頭豪豬。豪豬肉質鮮美,奈何不好捕獵,四人合力圍捕。

老木頭和黑獾是父子,兩人負責紮傷豪豬,易和鹿角負責攆趕,圍堵。

“噗噗……”豪豬先是慌亂地逃竄,才發現自己四面楚歌。

“嗷嗷……”接着受傷而憤怒的大叫,全身的刺都豎起,沖擊獵人。

見豪豬朝自己而來,老木頭眼疾手快,一矛将它紮死,那勇猛,矯健的身姿,仿佛他仍是位青壯,而非是灰白須的老頭。

鹿角“啊啊”地叫,他蹲在地上,抱住腳,疼痛難忍。豪豬攻擊獵人時,他讓豪豬的針毛刺傷。這種針毛有倒刺,鑽在肌肉裏,要想把它弄出來,過程可就很酸爽了。

老木頭幫鹿角檢查傷處,易從樹上下來,走到鹿角身旁,見他噙着淚。鹿角有點耿直,豪豬沖向他的時候,他拿弓射,而不是躲開。像易骨碌地就上了樹,非常機智。

四人很快出林子,老木頭拖着豪豬,黑獾和易攙扶鹿角。此時不過午時,他們的狩獵就已結束。

四人沿着河畔走,突然見到長腳亦和莫的身影,他們快速跑動,長腳亦遠遠就喊:“易,我剛剛看到辰,他在鹿林裏!”

易丢下獵豪豬的夥伴,拔腿就追,他跟上長腳亦,只留給老木頭等人一個背影。鹿角一臉不解,問道:“長腳亦說什麽?”

“不管他們了,回去。”黑獾頗有老爹沉穩的性格,他攙住鹿角,繼續前進。他想,大概是叫易一起去獵鹿,易和長腳亦和莫的關系最好。

鹿林的樹木蔥密,尋個人并不容易,易獨自行走其間,尋找辰的蹤影。

易邊走邊喊:“辰!你在哪裏?我是易,你別害怕!”他獨自進來,就是怕長腳亦和莫将辰吓着,他又跑了。

幽深林子,不見人影。

太陽逐漸偏西,辰獵得一頭矮鹿,背上它,瘸着腳艱難行進。他在林子裏發現一個大樹洞,能容身,夜裏可以栖息。他想着,似乎又能活着渡過一晚,有食物,有住所,還不至于太絕望。

半途上,他放下斑鹿,坐地上喘氣,他額頭都是汗,但是冷汗。雙腳疼痛地厲害,不過等回到樹洞,他就能好好歇歇,辰自我安慰。

在林子裏過夜,辰有陰影,他當年就是在林子裏遇襲,險些葬送豹子腹中。

辰對自己鼓勵:“起來,得趕緊回去。”他迫使自己站起身,天黑前,他必須回到樹洞。

他蹲在地上,抓住斑鹿的兩條腿,打算搭肩上,突然,斑鹿像似活了,自個離開地面。辰吃驚回頭,見到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笑容依舊燦爛,他肩上搭着一頭斑鹿。

他興奮不已,不停地說:“辰,你真不好找,我把鹿林都找遍了。”

“星洞人把你趕出來了是不是?你怎麽不去找我?你到我們部族來住,我跟巫說好了。”

“辰,你怎麽不說話,你傷怎樣了?”

易還在說着話,他顯得特別激動,扛着頭鹿,在辰身旁兜轉,也不嫌累。辰蹲在地上,他一時懵了,完全沒意料到會遇到易。

易伸出手臂,将辰從地上拉起,催促:“走走,我們回西山洞去。”

辰呆呆地跟着易走,他有腳傷,而易留意等他,走得很慢。不覺,兩人走出鹿林,辰突然止步,易不解看他。

辰此時腦子沒那麽混亂了,他問:“你們部族的人,肯接納我嗎?”

“肯啊,我跟巫和朱矛崖都說了,亦和莫也認識你,大家都知道你對我好。”易笑得露出兩顆虎牙,霞光照在他臉龐,使得他的笑容特別燦然。

辰覺得陽光有些耀眼,還有:誰對你好了。

兩人繼續前進,來到河畔,長腳亦和莫獵得一只馬鹿,個頭不大,還幼鹿。易喊着:“亦,你過來幫我背鹿。”長腳亦擡頭,淡定看着易和他身旁的少年,回道:“你不是背得好好的。”

易催促,招手:“快過來!”

“你是要幹麽?”長腳亦還是走了過去,并将斑鹿挪到自己的背上。

易說:“我背辰。”麻溜地,就在辰身前蹲下身。

“……”辰臉微紅,他一時也不知道要做何反應,他見長腳亦張大了嘴,莫一臉驚詫。

“天快黑了,走吧。”長腳亦很快淡定,扛着鹿先走。他瞧出來了,辰有腳傷。

易催道:“辰?快過來!”并拍了拍自己的背。

“我自己走。”辰拒絕,他還能走。

見辰堅決不讓自己背,易只得暫時放棄背他的念頭。辰瘦瘦的,應該沒什麽分量,感覺可能比頭斑鹿都輕,又不麻煩,可是他不讓他背。

看着辰一瘸一拐,用力跟上的吃力模樣,易還是挺在意。

路上不時有易的聲音:“辰,我背你啊,我背得動。”

辰拒絕:“不用,我走得動。”

又走上一段路,易又開始說:“辰,讓我背你吧。”

“不用不用,都說走得動了。”辰羞惱,看見身邊的長腳亦一臉揶揄地笑。

終于,西山洞出現在眼前,西沉的太陽,正在從山林裏消失,餘輝照着洞口的四人。很快,有人發現四人中有一位新人,畢竟大家從小都認識,來個陌生人,一眼認出。

那人囔囔:“長腳亦,那人是誰?”很好奇,探頭打量。

“是星洞的辰!”長腳亦的聲音很響,他說:“就是救過易的那個星洞人!”

“哦,原來是他呀!”

“看起來年紀很小,他還背着弓箭,他是獵人嗎?”

“他是不是受傷啦!”

聞訊的西山洞人們跑出來圍觀,他們聚集在辰身旁,好奇又熱情,全然和星洞畫風不同。辰緊張地手心都是汗,他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一張漂亮的臉呈現呆滞狀态。

一個女孩站在山洞入口,她給捕獵回來的獵人們送熱湯。她見到辰,也遞上一碗湯,溫語:“辰,你喝。”辰的手擡起又放下,最終還是拿過碗,一口飲下。溫熱的湯入腹,渾身舒暢,暖意直達四肢。

易站在石階上,喊他:“辰,上來。”眉飛色舞,伸手要拉辰。

辰把手遞出,易一握住,将他拽了上去。易的手很暖,他的笑容也很暖,四周人的笑語聲,也讓人感到溫暖,辰的眼角有些濕潤。

作者有話要說:  易:嘿嘿,老婆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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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說誰是野鹿滿山亂跑阿喂?

朱矛崖:知子莫如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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