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前事三

迢星倚在窗邊, 擡頭看向窗外。

窗外是個天井, 前一刻日光明媚，照得枝葉上光圈滾動；片刻後天上雲過, 又投下一片暗影。

這世間萬物皆如此, 以為日光永恒，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它就不會照到自己身上了。

仙緣也是，這家店好似一直會在, 卻不知道什麽時候, 他們就不願再給自己寫那一幅字了。

迢星清楚明晰的知道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他已經為此籌劃了千年, 也必須去做。

他說：“我要送一位曾經的仙者, 回到仙界去……”

胡天放下筆，摸了摸肩膀上的小黑貓，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小黑貓胖胖伸舌頭舔了舔胡天的手掌。

迢星半倚在窗前，看着窗外又是出神片刻, 轉頭看向胡天：“你為什麽不追問？”

胡天眨眨眼：“我以為你要醞釀一下, 畢竟好像不是很好開口的事情。難道你不要醞釀？那你說吧。”

迢星：……

“你要不是個仙者，我就真打你了。”迢星沒好氣。

胡天看着迢星, 平靜地說：“我可能是了解你的顧慮的。這世上有些感情, 言辭不能表達萬分之一。說出來，別人未必會懂，反而輕賤了自己。”

小黑貓：“啊噢！”

“好吧。”胡天又說，“但我家胖胖說, 他家阿天不是一般人，不會瞧不起你的。”

小黑貓：“嗷嗷嗷！”

胡天敬業翻譯：“胖胖還說如果你說了，我們給你的助力可能會大點。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給你什麽助力。不過我這人，別的沒有，運氣還是有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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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星眼尾上卷，抿嘴笑起來。

能去異世成仙的，哪裏是一句運氣就能囊括全部。必是吃了許許多多的苦，才會造就現下的性格。

迢星又靠着窗戶出了一回神。

胡天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木梳，給小黑貓梳毛。後來小黑貓不耐煩了，鑽進胡天的口袋裏睡大覺。胡天依舊安靜在一邊等着迢星。

不知道過了多久，迢星長嘆一聲：“我妖仙一族，只要修煉，就可以得到一根覓仙繩。借由此繩叩開仙門。進入仙界，游歷一日，以助修行。”

“我于修行之事頗有幾分天資，少年成名，得了少主頭銜。方成年，就煉出一根絕佳的覓仙繩。那時血氣方剛，未經世事，只覺得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族中衆長老勸我再過幾年入仙界，我卻不肯聽他們。擇一吉日，天門大開，入了仙界。恰逢仙界宴飲，便見那位……”

迢星眯起眼睛，日光透過窗戶折射，散在他身上，好像給回憶暈染了一層色彩。

這妖淺淡地笑，又好像用盡全身力氣：“那位，那位，那位——仙君。”

迢星說完，垂目長舒一口氣。

“仙界宴飲，衆仙集聚。我進入其中，說了些妖界人間的新鮮事，衆仙說起仙界的種種好處。一時争辯起來。”

“衆仙不受七情之苦，但都留着些飛升前的性格，尚且生動讨喜。只有他，坐在最遠處抱着個琵琶，寡淡冷肅，對我無動于衷，看我一眼不再多瞧，聽了我的話也好似沒聽見。”

“我便指着他，對衆仙說，他這樣無欲無求的石頭塊，送我都不要。衆仙笑說，他是他娘入仙界時帶上來的，入了仙界才出生，不識愛恨。”

“我順勢轉了話題，大家體面散場。只他未走，依舊在原地卻也不來與我說話。我自幼受追捧，沒被冷落過，一時心氣上湧上前去逗弄他，又與他說了諸多人間愛恨故事……”

迢星閉眼，似乎在回憶，最後輕笑起來：“那些故事其實我也只是聽來，自己都不懂得。別的妖求也求不來的一日，我卻和一個石頭說了一日的話。”

“真是癡了。”

小黑貓從胡天口袋裏冒出個腦洞，兩只眼睛亮晶晶：“嗷嗚。”

迢星看向小黑貓：“你竟然懂？”

胡天摸了摸小黑貓的耳朵，對迢星說：“胖胖也對一個……石頭說過話，然後那個石頭裂開了。”

迢星笑起來：“我的運氣沒那麽好，石頭沒有裂開。他依舊沒有回應，有幾次我覺得他要說話了，可終究沒有說出來。”

“後來我就回了混沌地帶，還覺得仙界十分無趣。沒想到轉頭，有仙出仙界入人世，電閃雷鳴。”

“我去看，竟然是那塊石頭仙君。凡俗入仙界要脫去皮囊，他出了仙界就是自尋死路。他就那麽在我面前消失，一句話也沒說，入了輪回。”

小黑貓從胡天口袋裏跳出來，再一次化作黑袍少年。他微微傾身，看着迢星問：“後悔？”

沒想到迢星卻搖頭：“那時沒有，那時我對他只有反感，後來更是生氣。他出仙界也不知道将時間往後拖延幾日，非要同我一前一後，搞得妖界出了流言蜚語，說我妖言惑仙。”

“又過了些年，他頭次轉世，魂魄尚且有些仙氣殘留，我察覺仙氣尋去，想要教訓他一頓。哪知道從此糾纏不清……”

“他那一世壽元盡了，我知道若任由他離去，從此再無相見之日。就将自己的覓仙繩系在了他手上，從此只要他魂魄成熟，我們就能再相遇。可我沒想到，人世是這般……生生死死是這般……”

迢星胸口起伏，“我的确是悔了。我要把他送回去。卻又貪心舍不得他走……”

再說不出口。

胡天忙搬了把椅子，讓迢星坐下，按住他的肩膀：“不說也沒關系了，胖胖懂了，都告訴我了。”

黑袍少年在一邊點頭。

胡天想了片刻，走到桌邊，提筆在紙上寫字。寫了好一會兒，胡天才直起腰，将紙遞給迢星。

迢星看了一眼，什麽情緒都被這張紙炸飛了：“你寫的這是什麽玩意兒？”

“咦咦咦？”胡天探頭又去看了一眼，“沒有錯別字啊。”

迢星：“是是是，可你寫的是個什麽玩意兒！”

“酥炸小黃魚，香辣雞翅，椒鹽小龍蝦，青椒肉絲……”

胡天報起菜譜，最後加一句，“第五季好味館，網羅萬象，寰宇無敵，歡迎品嘗。”

迢星沒好氣：“這是送他回仙界的仙緣，不是飯館廣告！”

“有光的啊！你看你看，字上有紫光，仙者所書，不就行了？”胡天理直氣壯。

“可是阿天的字醜醜的。”黑袍少年在一邊也嫌棄。

迢星得了援助：“就是就是，字醜，紙呢，居然用面巾紙！”

胡天鼓起腮幫子：“诶，好吧好吧，我再給你個加持。”

胡天說完，取了迢星手上的面巾紙，疊起合在掌中，閉目認真說：“生之絢爛，世間大善。願君，得償所願。”

胡天說完，一股金光自他手中騰起又消失在紙上。

胡天将紙遞還給迢星：“別喪氣，總有法子的。實在不行，你也成個仙去呗。”

迢星看着手上的紙，卻只是笑。

他不是沒有用過其他法子，讓曲洛活得更久一些，但堕仙本身不受法術丹藥，也不能修行。只能眼睜睜看他一次次進入輪回。

至于自己成仙……

“多謝了。”迢星彎腰致意，“對了，你們家什麽時候再開張？”

“不知道。”胡天耷拉嘴角，“我又沒學幾個菜。要是師父師伯再不回來，我打算直接改賣小龍蝦了。”

“小龍蝦也不錯。”迢星笑起來，“我帶他來吃。今天的事情能不能不告訴他……”

胡天點點頭。

黑袍的胖胖卻說：“你可以告訴他的，不會怪你。”

迢星搖頭，又見天色不早，天邊已經升起晚霞，忙起身：“我該走了。他在家睡覺，恐怕早就醒了。”

“嗯嗯。”胡天拉着胖胖，将迢星送到門外，又對他說，“其實也不要等到店再開張，什麽時候你有空了，就帶人來吃飯。我師父還是留了點錢給我，請你們吃兩頓小龍蝦還是夠的。”

“好。”迢星應了，轉身離去。

他一路盤算着，曲洛就快開學，不如明天就帶着他來吃胡天他們一頓。

想着想着，卻又笑起來。

笑自己總是貪心，拿了仙緣，卻還想着留他在身邊。

“再等等。”迢星對自己說，“再過一年，就一年。”

迢星深吸一口氣，進入迢山。

可平臺上安安靜靜，四下都是安安靜靜，沒有半分人氣。

迢星皺起眉頭：“小黃。”

小黃立刻冒出來：“主上，您回來了。雁飛公子我送走了。洛哥出門去了。”

“出門？”迢星詫異，“去哪兒了？”

曲洛是個有計劃的人，總是把自己安排得妥妥當當。迢星知道，曲洛今天沒有出門的計劃。

小黃說：“早上您走了沒一會兒，洛哥就出來，說接了個電話要回一趟學校去。”

小黃話音剛落，迢星手上的覓仙繩猛然顫動。

迢星大驚，轉身抓了小黃跳入傳輸陣。

迢星問：“到底怎麽回事兒？”

小黃忙說：“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洛哥接了他舍友的電話，那人好像叫大胖哥……”

曲洛早上是被大胖哥的電話震醒的。他醒過來，摸了摸床，發現迢星已經不在了，又翻找了一陣才把手機翻出來。

不過電話已經被自動挂斷，曲洛想着再撥回去，沒想到大胖哥又打了過來。

曲洛忙接了。

大胖哥的聲音幾乎是從話筒裏擠出來的：“老大，你最近聯系老三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憋說再過一年了，一年之後，早就黏黏糊糊在一起永生永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