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嚴柯把小鹿扶到客房,然後去自己房間拿了一套換洗衣物。
“将就一下, 穿我的衣服吧。”嚴柯拿睡衣在他身上比了比, “大小應該差不多。”
淩鹿垂頭坐在床邊,任由他比劃。
嚴柯看他沒精打采的, 有些擔心道:“你還好嗎?不行的話去急診挂點水。”
“沒事……就是頭暈。”
嚴柯嘆道:“你這樣也沒法洗澡, 要不先睡吧,明早起來洗好了。”
“不想睡……一閉眼睛就暈……”
小鹿說着就去揉眼睛, 嚴柯連忙摁住他的手,無奈道:“看你喝得那麽爽快,我還以為你酒量很好呢。早知道不讓他們給你敬酒了。”
小鹿笑了, 擡起頭來看他, 眼睛亮晶晶的:“他們是開心呀, 我也很開心的……”
“你現在還開心?吐都吐不出來, 不難受死了?”嚴柯看他臉蛋通紅, 便去衛生間裏擠了塊涼毛巾, 走過來給他擦臉。小鹿乖乖地仰起臉來給他擦,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
嚴柯忍不住想笑,刮了刮他的鼻子:“你看你, 像不像幼兒園小朋友?”
淩鹿不滿地撅噘嘴:“你老是把我當小孩兒……”
“本來就是。你要不要喝水?”
淩鹿拿過毛巾:“嚴老師,你去休息吧,我沒事的。”
“沒關系,陪你坐會兒,反正還早。”嚴柯倒了水回來,發現小鹿呆呆地看着房門外。不由詫異道, “你在看什麽?”
小鹿指指對面的屋子,嚴柯道:“那是我房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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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那個……”小鹿緩慢地眨着眼睛,“是不是小提琴?”
“這都被你發現了。想看嗎?”
小鹿點點頭。
嚴柯去卧室把琴盒拎過來。琴盒一打開,漂亮的小提琴便呈現在眼前。淩鹿哇了一聲,輕輕摸了摸光滑如水的琴板,又期待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嚴柯。
嚴柯好笑道:“拿出來玩呀。”遂解開束帶,将琴捧出來交到小鹿手裏。淩鹿小心翼翼地捧着琴,都不敢動了。
“好輕呀,小提琴原來這麽輕,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他像撫摸易碎品一樣,輕而又輕地觸碰着琴身。光是簡單的觸碰就讓他笑容洋溢,嚴柯又拿出琴弓,問:
“想不想拉拉看?”
淩鹿驚喜萬分,羞澀地笑了笑,小聲道:“……想。”
嚴柯覺得他老老實實承認想要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于是笑嘻嘻地教他持琴:“來,把身子挺直……對,把琴放到肩膀上,過來一點,對……用下巴和肩膀夾住琴。”嚴柯一手握琴,一手繞過他的肩膀,幫他調整琴托的位置,“最好的狀态是只用下巴和肩膀來固定琴,左手松開的話琴也不會掉下來,這樣演奏起來才最順手最省力。”
淩鹿嘗試了幾次,肩膀和下巴都夾酸了,琴還是往下滑。
“還是算啦!”他高高興興地放棄了,扭頭道,“嚴老師,我想聽你拉琴!”
“我都好多年沒碰過小提琴了,只能拉個《小星星》給你聽。”嚴柯笑吟吟地接過琴,随手一架,琴身便穩穩地卡在下巴和肩頭之間。淩鹿驚嘆不已,嚴柯還沒開始演奏他就啪啪啪鼓起掌來。
嚴柯忍俊不禁,試了幾個音,然後站起身,do do so so la la so地拉起來。
雖然是從小聽到大的曲子,淩鹿第一次在這麽近的地方聽現場演奏,還是被嚴柯驚豔了。原來小提琴的真實音色是這樣的,纖細卻又沉穩,每一個音都銜接得如此流暢,簡直……像絲般順滑?
淩鹿突然想起德芙的廣告,忍不住想笑。
嚴柯拉完原曲後,又拉了幾段變奏。這大概是入門練習曲,每種變奏都用到了不同的手法,看得淩鹿眼花缭亂。嚴柯也漸入佳境,甚至閉上了眼,嘴角微微揚起笑容。
好棒。
他拉小提琴的樣子,好美。
淩鹿迷戀地仰望着他,只覺心髒撲撲亂跳,撞得他胸口疼。有種熾熱的無可名狀的東西灼燒着他的胸膛,是酒精嗎,還是……
正當他意亂情迷之時,毫無征兆地,旋律中跳出一個不和諧音。緊接着,曲子戛然而止,嚴柯握着琴弓的右手也垂了下來。
淩鹿笑道:“拉錯啦?”
嚴柯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左手,仿佛也在奇怪自己怎麽會按錯弦。
“嚴老師,你畢竟好多年沒碰琴了,拉錯音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啦。”淩鹿拉拉他的袖子,想讓他從失誤中回過神來。沒想到他的手一晃動,琴弓啪嗒摔到了地上。
“……嚴老師?”淩鹿沒有多想,連忙去撿琴弓,并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
當淩鹿轉過身,嚴柯卻抱着琴慢慢地蹲了下來,然後用雙手捂住臉。
他怎麽了?
淩鹿先是困惑,很快反應過來。
他發病了?
嚴柯努力蜷起身子,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他緊緊捂住臉,不讓別人看到他的表情,也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只是顫抖。他的手,他的肩膀,他的全身都在顫抖。
淩鹿想把他扶起來,眼前卻一陣發暈。剛才他急着撿琴弓,動作太大,這會兒酒勁上來了,他不光暈得厲害,還想吐。淩鹿不敢丢下他自己去吐,又怕吐在他身上,只好用力捂住嘴,一手抓着他的肩膀。
嚴柯對此沒有任何反應,仿佛什麽都感覺不到。
淩鹿又着急又心疼,他跪坐在嚴柯身旁,強忍着不适道:“嚴老師,想哭就哭出來吧。”
嚴柯還是不肯發出一點聲音,只是死死捂住臉。從他微微發白的手指可以看出他是多麽用力,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臉摁進腦袋裏。
淩鹿這下徹底慌了。嚴柯把自己的呼吸道都給堵住了,這樣雖然不至于把自己悶死,但情緒激動加上缺氧說不定會誘發暈厥。淩鹿想掰開他的手,卻又怕這樣更加刺激他。
怎麽辦呢?
淩鹿思前想後,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發力,拉開他的雙手。果不其然,嚴柯拼命掙紮起來,小提琴也滑到一旁。淩鹿立刻把他摁進懷裏。嚴柯在他懷中繼續掙紮着,不斷試圖推開他。
“嚴……”淩鹿緊緊抱着他,“……貝貝。哭出來吧。”
聽到自己的小名,嚴柯身體一僵。
淩鹿趁機調整姿勢,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讓他得以呼吸空氣:“我在這裏陪你。想哭就哭出來吧,沒關系的。”
嚴柯沒有說話,只是顫抖着。淩鹿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知他現在是什麽反應。
在沉默中,淩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知過了多久,嚴柯終于抽泣了一下,然後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
好,能哭就好,發洩出來就好了。
淩鹿松了口氣,突然覺得喉中一熱,他趕緊捂住嘴,把嘔吐物強壓下去。
……幸好他也看不見我,不然要是被他發現我一邊抱他一邊吐,他以後一定不讓我抱了……
淩鹿一邊感到慶幸,一邊又心疼得要命。但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這樣靜靜地抱着嚴柯,等待他從抑郁中走出來。
嚴柯從壓抑的嗚咽漸變成嚎啕大哭,最後又變成哽咽。不知哭了多久,他的情緒終于緩緩平息,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噎。
淩鹿忍不住摸摸他的頭。
“小鹿,我想起來了。”嚴柯忽然開口,聲音啞啞的,“上次為什麽自殺。”
“嗯?”
“因為我手抖,把琴摔了,還把我媽弄傷了。”
淩鹿像給小動物順毛一般輕輕撫摸着他的發絲:“沒關系,都過去了。”
“嗯,我知道。我也很後悔,不該一時沖動,讓大家擔心。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就像剛才……突然就很絕望,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明明是個垃圾,還在浪費別人的時間金錢,浪費感情……”
淩鹿心裏一疼,忍不住用力抱緊他:“不是這樣的。”
“我明白。不發病的時候,我也能安慰自己沒那麽差,但有時候就是控制不住。”嚴柯靠在他肩上,輕聲說道,“小鹿,我能再抱你一會兒嗎?”
“好。”
“謝謝你。”嚴柯安心地閉上眼。
淩鹿也終于放下心來。腿有點跪麻了,他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忽然看見剛從樓梯走上來的嚴母。
嚴母看着坐在地上的二人,自然一臉詫異。淩鹿趕緊作了個“噓”的動作,然後繼續像母親輕拍嬰兒似的拍打着嚴柯的背,幫助他放松。
嚴母恍然大悟,比了個“OK”的手勢,蹑手蹑腳地離開了。
與此同時,張家別墅,主卧室。
“……有天晚上我睡不着,在窗口吹風,突然看見琳琳走出宿舍。我覺得好奇,就跟了上去。”
剛洗過澡的餘程懶洋洋地靠在張行端懷裏,閉着眼睛敘述往事。張行端摟着他的腰,在他肩頭嗅到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沐浴露香氣,不禁露出愉快笑容:“你們沒有宿管?這麽輕易就能出門?”
“當然有。不過我告訴宿管,我跟前面那個女孩子是一起的,宿管看了我一眼,就放我出來了。”
“這宿管也是心大,你明明連性別都不對,他就這麽不負責任?”
餘程笑笑:“那幫人什麽都玩,連大肚子孕婦都上過。男孩子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碰了。”
“繼續。”
“我跟着琳琳走到一個倉庫,她進去了,我就在門外偷看。我看到教導主任,體訓教官,還有幾個不認識的男人,他們坐在一起喝酒。琳琳來了,他們都很高興,還裝模作樣地讓琳琳坐下吃東西。”
“你知道我們夥食很差,每天只有兩三個白饅頭,根本不夠吃。琳琳也在餓肚子,所以一坐下就狼吞虎咽。那些男人還讓她喝酒,琳琳就不肯了。教導主任生氣了,罵她是□□立牌坊,都不知道被多少人C過了還在這兒裝純。然後他們就不許她吃了,讓她脫衣服。”
“我馬上就明白琳琳到這兒來是幹什麽了,用身體換吃的。我替她感到不值,她原先是多麽好的姑娘,現在卻淪落到這種地步。所以我就沖進去,想救她……”
張行端突然笑了:“你還會同情別人?這段編得不好,重來。”
餘程含笑道:“好吧,我确實沒打算救她,只不過想走的時候不小心弄出了聲音。”
“你在拍電視劇嗎?是踩到樹枝了還是踢到酒瓶了?”張行端吻了吻他的肩頭,柔聲道,“你沒那麽傻。說真話,乖。”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謊言兩度被戳穿,餘程非但毫無窘迫之意,甚至有些欣快,“其實我只是肚子餓了,我想既然她能換東西吃,我為什麽不能?”
張行端笑出聲:“這才像你。繼續吧。”
【】
餘程笑笑,忽然伸手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今晚就先到這裏吧,我要打個電話。”
張行端沒松手,餘程只好躺在他懷裏撥通電話。
電話的另一頭,嚴家。
嚴柯在淩鹿懷裏睡着了,淩鹿剛把他抱回卧室,就聽見他兜裏的手機在響。淩鹿本想挂掉電話,一看來電顯示是餘程,他便拿起來聽。
“喂?”
餘程沉默片刻:“……他手機怎麽在你這兒?”
淩鹿道:“他睡着了。”
餘程道:“我是問,他的手機怎麽在你這裏?”
淩鹿道:“因為我和他在一起。你有什麽事?”
“沒事了。照顧好他。”
“我會的。”
餘程挂斷電話,在他身後的張行端聽了全程,此時忍不住笑道:“小鹿真是學壞了,都會挑釁你了。”
餘程沒說話,只是平靜地把手機放回桌上。
張行端挑眉:“你不做些什麽?你的貝貝要被搶走了。”
餘程道:“不急。”他瞟了眼張行端早已挺立的【】,“我想先解決掉你。”
張行端眯起眼,露出愉快的笑容。
當餘程騎跨到張行端身上時,淩鹿正彎腰給嚴柯蓋被子。
望着嚴柯臉上殘留的淚痕,淩鹿心裏一動,忍不住俯下身去,想要親吻他。然而在即将觸碰到嚴柯的臉頰時,淩鹿突然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自己沒洗澡,而且剛才差點吐了,現在肯定一身酒氣臭烘烘的,還是不要碰他了。
于是淩鹿跑進衛生間去洗了把臉。他擡起頭,看見鏡中的自己,突然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為什麽會……想親他?
淩鹿突然懵了,冰涼的自來水從臉上滑落,淌進領口裏,凍得他一個激靈,生生把那個答案從內心深處逼出來。
我是不是——
愛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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