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嚴柯雖然技藝不精,再怎麽說也是嚴瑾後人。院長看好他, 有意培養他當一塊招牌, 因此一時半會兒還不肯放他,反而親自為他聯系耳鼻喉名醫, 希望他看好了耳疾繼續留在省中。呼吸科的同事們也都非常惋惜, 輪流與他聯系,勸他不要輕易放棄大好前途。

嚴柯暗忖, 不行就讓父親出面。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離開,嚴柯有這麽一種感覺,他如果這次不抓住機會, 以後就走不了了。

距離聖誕還剩一個禮拜, 今年考研恰好就是12月25號, 小鹿已經到了複習最緊張的關頭。嚴柯不想打擾他, 因此這幾天都在自己研究烘焙課程。

這天, 他正在網上和甜品店主、美食博主們交流, 餘程忽然給他發了個微信,約他見面。嚴柯頓時心裏一驚。和小鹿确定關系以來他就沒和餘程聯系過,聽說小師叔前些天摔了, 他也沒去看望他。

對于餘程,嚴柯不知算是愧疚還是心虛。他覺得應該找個時間和小師叔說清楚,但……怎麽說?

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暗戀你不過誰讓你不鳥我所以現在我和小鹿好了拜拜了您嘞?

這種報複般的宣言,想想是挺爽,但真要面對小師叔,嚴柯是萬萬說不出口的。

嚴柯隐約覺得小師叔這次約他可能是想挽留他, 卻又不敢多想,怕自作多情。何況,小鹿知道他暗戀過師叔,此時赴約,他擔心小鹿誤會。

因此他拒絕了,說沒空。

餘程道:“一會兒就好,有東西要給你,也有話想對你說。”

嚴柯狠狠心:“小鹿今天在醫院,你讓他帶回來吧?”

他以為餘程會質問他就這麽不想見他嗎,結果沒有,餘程答應了。

嚴柯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心裏卻又空落落的,悵然若失。

傍晚小鹿回來,交給他一個信封。信封上什麽都沒寫,卻封了口。摸摸裏面也是薄薄的,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

嚴柯很詫異:“就這個?”

淩鹿也覺得奇怪:“對,就這個。”又笑道,“不會是情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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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柯尴尬了,當着他的面拆開信封。淩鹿卻按住他的手。

“嚴老師,你不用這樣。我相信你,也希望你有自己的隐私和空間。”他朝嚴柯笑笑,轉身看書去了。

嚴柯心裏一暖,嘴角揚起溫柔的弧度。

信封裏好像有張紙,還有張照片。嚴柯把裏面的東西都倒出來,照片很輕,一下子飄到了地上。

嚴柯彎腰去撿。一看到照片,臉色立馬變了。

吃晚飯的時候,嚴柯幾次望向小鹿,卻都欲言又止。淩鹿一直在等他開口,卻等不來。他低頭扒拉着飯,終于忍不住了,委屈地打了一行字:“嚴老師,我不喜歡這種氣氛。”

嚴柯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明天我想跟餘程見上一面。”

“我不會攔你的……”

“我知道。我應該告訴你見面的理由,但這件事涉及師叔的隐私,我不能說……對不起。”

淩鹿笑着輸入道:“不用對不起。他畢竟是你的師叔,你們見面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見。何況你們之間有那麽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嚴柯心頭一顫,忍不住抱住他。淩鹿靠在他肩頭,貪戀地嗅着他身上奶油的甜香,難過地笑着說:“還有,就算你要回頭,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我想要你開心。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這句話說得很輕。然而嚴柯畢竟聽不到。

翌日。

餘程跟他約的正是當初嚴柯打算告白的那家居酒屋。嚴柯本來想換個地點,但想到這裏人少清淨,包間又是封閉的,為了顧及小師叔的隐私,他便答應了。

明明只過去三個多月,再來這裏卻恍如隔世。牆角那兩盞蝴蝶紙燈還在,燭火溫情地搖曳着。然而此時嚴柯心中已無當初那種旖旎情思,只剩下深深擔憂。

“小師叔,照片是怎麽回事?”嚴柯把信封放到桌上,不敢拿出照片。

那張照片觸目驚心,他不敢再看。只記得照片上的男孩渾身青紫,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做着那事。而男孩的相貌,分明就是少年時的師叔。

師叔到底經歷過什麽?怎麽會有這種照片?照片又是誰拍的?為什麽要給他看?一連串的問題令嚴柯惶惑混亂,更讓他心疼的是,師叔在照片裏滿身傷痕,很明顯是被強迫的。

餘程拿出早就備好的紙筆,簡短寫道:“閱知書院。”

“你進過閱知書院?!是那裏的人對你做的這些?”

“是。”

嚴柯既震驚又憤怒:“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你爸媽知道嗎?”

餘程的字跡筆筆工整,他寫得很慢,仿佛竭力克制着某種情緒:“十六年前,我高二的時候,父母在網吧把我打暈,親手送進閱知書院。在那裏我被輪J了半年,當時的教導主任拍了很多照片。”

嚴柯盯着他的筆尖,忽然間發現那正是當初自己送給他的鋼筆。那支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的,他做過環甲膜穿刺的鋼筆。

那是他飽含情意的生日禮物。

從沒見師叔用過,為什麽要在今天……為什麽偏偏是今天?

嚴柯的視線突然模糊。

餘程越寫越慢,卻還是一筆一劃地、沉重地寫道:“當年的教導主任,如今已是校長。閱知書院被曝光後,他用照片勒索我,甚至還把照片寄給我的父母。你記得嗎?前段時間我說有親戚來,其實我撒謊了。我是在處理這件事。”

嚴柯再也忍不住,哭喊道:“為什麽不早告訴我?!這種人應該進監獄!應該判死刑!”

他聽不見,因此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服務員被他突然的喊聲吓了一跳,趕緊敲門進來。餘程替他向服務員道了歉,嚴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他拿過紙筆,抽噎地寫道:“小師叔,你受苦了。”

餘程笑笑,然後低頭寫道:“都過去了。貝貝,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同情我。我只是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嚴柯擡起濕漉漉的眼,不解地看着他。

“對不起。這些年你對我的情意,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害怕。”

“我不敢碰你。你那麽單純美好,你是我的光,我的救贖,可是我太髒了。我身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幹淨的。我不敢用舔過他們髒JB的嘴來吻你,我不想用給他們SY過的手來牽住你,我太髒了,洗一萬遍都洗不幹淨,我怎麽能……”

嚴柯再也忍不住,搶過筆哽咽道:“不要說了……小師叔,你不要這樣,我好難受……”

餘程擡起頭,眼圈紅了。

對不起。

嚴柯看到他的口型,他在說對不起。

“錯的不是你……”嚴柯泣不成聲,“你明明是受害者,為什麽你要道歉……”

餘程擡起手,似乎想安慰他,但神情一哀,立刻又把手放下了。嚴柯愈發心痛難忍,抓着他的手貼到自己臉上,哽咽道:“小師叔,你不髒,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我舍不得。”

“貝貝……”餘程動情地喚他,忽然推開桌子,将嚴柯拉到面前,低頭欲吻。

在兩人嘴唇即将觸碰之時,嚴柯突然清醒過來,猛地推開他。

餘程一愣,苦笑着松手。

嚴柯慌亂地解釋:“不,我不是……小師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已經和小鹿在一起了……”

餘程苦澀道:“我知道……”

嚴柯看不懂他的口型,怯怯道:“小師叔,我聽不見……”

餘程無奈地笑笑,拿過紙筆,寫道:“我知道你對我失望了,我讓你苦等了那麽多年,卻不給你一點回應。你選擇小鹿是對的。”

嚴柯黯然。

“可是我後悔了。”一滴淚落在紙上,遇到鋼筆墨水,暈染開來。

像一朵黑色的花。

嚴柯呆呆地看着那朵花,看到餘程微微發抖的手指:

“我後悔了。貝貝,回到我身邊。求你。”

“回到我身邊,讓我們重新開始。”

這幾個字像一句魔咒,讓嚴柯失了神。他恍惚地看着餘程,看到他泛紅的眼睛,臉上的淚痕。唇上甚至還有些胡茬,他一直是注重儀表的人,為什麽會變得這麽憔悴?

是因為我。原來他是愛我的。

可是……

餘程緊緊抱住他。嚴柯感覺脖子裏熱熱的,師叔的眼淚落到了他頸上,讓嚴柯的心都碎了。

仰慕了那麽多年的人,那麽優秀的人,原來如此脆弱。

原來他經歷過那麽糟糕的事,所以才不敢回應我的感情。

可是……

餘程在他耳邊說着什麽,嚴柯什麽都聽不見。但他能感覺到師叔的顫抖與哀求,這個比他大了七歲的男人,放下了一切尊嚴與驕傲,緊緊抱着他,流着淚求他留下來。

他怎麽狠得下心拒絕?

可是——他已經和小鹿——

嚴柯的心動搖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做。他惶惑地環顧四周,看到窗外悄然升起的明月,看到牆角的蝴蝶紙燈,最後留在視野裏的,只剩師叔寫下的那些字。

漂亮的,沉重的,被淚水暈染開的字。

“回到我身邊,讓我們重新開始。”

那是魔咒。

……

嚴柯回到公寓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小鹿還在背書,等他。

淩鹿看到他哭腫的雙眼,想問他怎麽了。沒想到嚴柯卻避開了他的眼神,只說累了。

“……”淩鹿愣了一下,神色黯然,“那你去休息吧。”

嚴柯問:“你還不睡嗎?”

“我再看會兒書。”

嚴柯欲言又止,最終點點頭,進屋去睡了。

十二點,淩鹿關了燈,輕手輕腳地爬上床。他不想吵醒嚴柯,但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從後面抱住他。

嚴柯沒有任何反應,大概睡着了。

淩鹿突然有點想哭。但他覺得不應該,所以忍住了。

眼淚能忍住,可是悲傷不能。所以直到天亮,淩鹿都沒睡着。

不久之後,清晨的陽光照在嚴柯臉上。溫暖的光線仿佛有力度,嚴柯醒來,看到小鹿握着他的手,放在他胸前心口處。

嚴柯小心翼翼地掰開小鹿的手,轉過身,看了一會兒小鹿的睡容。然後在他額頭上吻了吻,悄無聲息地穿上衣服,離開。

直到外面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音,淩鹿才睜開眼。發現床頭櫃上有一張紙條,是嚴柯留的。

陽光太刺眼。淩鹿拉過被子,蓋上臉,這才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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