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王書平回到家中時三位族老已經走了。王文和躺在床上,王沈氏和王衍守在床邊,王文和的臉色白白的,顯然被氣狠了。王書平的媳婦王錢氏正好端了一碗藥往屋裏走,王書平吓壞了:“爹怎麽了?”

王錢氏小聲說:“爹心口不舒服,剛叫孫阿爺來瞧過,說爹是被氣着了。王老嬸跑王大福家去鬧,還跑過來讓爹給做主,被娘趕出去了。”

王書平冷聲說:“她又要做什麽主!真是什麽事兒都有他們家!”

看到兒子回來,王沈氏的眼淚就又出來了,對一句話不說的王文和說:“我就說了那家子人指望不上,你不聽,你看看現在,族裏的人都能随意往咱家身上潑髒水,你都拿人家沒法子。你這族長還是族長嗎?”

王書平從媳婦手上拿過藥碗,走到炕邊:“娘,你也別說了,爹心裏也是不好受。爹,把藥喝了,衍哥兒,你扶爺爺起來。”

王衍把爺爺扶起來,王書平喂父親喝了藥。喝完藥的王文和咳嗽了幾聲,整個人頹喪不已。

王書平把空碗交給媳婦,給父親揉胸口,也沒讓兒子、媳婦避開,他道:“衍哥兒,爹懷裏有包東西,你拿出來。”

王衍聽話地從父親懷裏掏出一紙包鼓囊囊的東西,聞着一股藥味,王沈氏抹抹眼淚:“啥東西啊?”王錢氏也好奇地湊過來。

王書平沒解釋,又道:“衍哥兒,你打開。”

王衍把紙包放到炕上,打開。看到裏面金黃色霎是好看的野菊花,其他人都愣了,王衍擡頭:“爹,是菊花?”

王書平還是沒有解釋,說:“你數上八朵,跟你娘去泡四杯水過來,拿滾水泡。”

王衍滿眼的疑惑,不過還是數了八朵,下炕和娘一起出去了。王沈氏問:“這是,石井給你的?”

王文和的手動了下。王書平繼續給爹揉心口,說:“是雲安做的。娘你看看。”

王沈氏拿起一朵,驚訝:“是幹的。這是把菊花曬幹了?”

“可沒那麽簡單。”

王沈氏又聞了聞,很清香,道:“聞着不像是直接曬幹,曬幹的會有股子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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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書平嘆了口氣:“這石井家的确是有腦子。要不是你爹總偏幫那家,石井和他家的能跟你爹、跟咱家疏遠了嗎?人家為啥把方子賣給老趙家,還不就是因為你爹總偏着那頭?”

王書平勸道:“娘,爹也是為了咱們一族着想,您也別生氣。我每回過去,石井和雲安都是客客氣氣的。這菊花茶還是雲安硬塞給我的,說是給衍哥兒喝。”

“啊?為啥是給衍哥兒?”

王書平笑笑,還是不解釋。

王錢氏和王衍回來了,王衍一臉的新奇,王錢氏也是滿臉新鮮。她把托盤放到炕邊,托盤上是四杯水,每個杯子裏是兩朵鮮黃好看的大菊花。秀水村山上的野菊花個頭大,兩朵就能泡上一杯,味道苦裏帶着一股特殊的清甜,又因為邵雲安拿靈泉水處理過,更是有股別樣的香氣。

“爹,這是菊花嗎?還能泡水喝?”顯然王衍已經嘗過了,他拿起自己的那杯。

王錢氏跟着說:“爹,娘,這菊花泡的水很奇特,你們嘗嘗。”

王沈氏看看兒媳婦和孫子,拿起一杯,王書平拿起另一杯,吹了吹,喂給父親:“爹,您也嘗嘗,這菊花清熱下火,您最近忙,喝這個最好。”

這一回,王文和沒有再拒絕,張嘴抿了一口。水有點燙,他喝下的不多,可入口的水卻帶着他從未品過的一股奇特的味道,苦與甜并存。王書平可這才解釋起來:“雲安說這菊花茶清肝明目,散風清熱,跟茶一樣,随時可以泡着喝,非給拿了一包說是給衍哥兒喝。我哪裏不知道他們這是給爹您的。您受了氣,喝點菊花茶心裏也透透火氣。爹,您也不要怪石井和雲安,也虧的雲安今天找上來,不然咱們還不知道有人打着您的旗號胡來呢。”

王錢氏趕忙小聲勸婆婆,讓夫君繼續說。王書平又喂爹喝了口菊花茶,道:“爹,這種事情雲安和石井也想到了,他們就是怕有人來鬧,尤其是他家大屋那邊的跟他們鬧,他們菜把果醬的方子賣給了趙叔。不然這麽掙錢的買賣他們豈能不想自己拿着。他們本來是想給我的,但雲安問我,若他們大屋搬出王枝松跟您要果醬的方子,您給不給,我就不知怎麽答他了。他又問我,我拿這果醬賣了錢,您會不會都補貼給那家,我也不知道怎麽答他。我不願意,可爹,您确實會這麽做。”

王沈氏一聽捂住了胸口:“你就是個老糊塗!人家有銀子給不敢給咱們家掙,都知道你會全貼給那家喂不熟的!”

王衍急忙扶住奶奶,插嘴:“爺爺,我們私塾的人都知道王小叔的事了。還有人問我認識不認識呢,說都是秀水村的,還好叢博跟他們說我與王小叔家只是一族,走得不近,不然我也要被人笑話了。”

這話王衍早就想說了,只是看爹和爺爺那麽煩,他不敢說。

“你看看你看看!”王沈氏恨不能捶老頭子幾下,打醒他,對王衍怒道:“什麽王小叔!喊他王枝松!”

王書平也沒想到王枝松的事都能傳到普通的私塾裏去,可想而知王枝松在縣上怕是異常“出名”了。

王錢氏有點着急地問:“那石井給你這菊花茶,是不是要咱們家做呀?”

現在全村最惹人眼紅的不是王石井家,而是裏正家!

王錢氏這一問,王沈氏也有點着急地看着王書平。王書平有些無奈:“石井和雲安是有這個打算,但他們擔心……”

擔心什麽不需多說。王沈氏再也忍不住了,捶王文和:“你還向着那家子人嗎!那家子人除了給你惹麻煩,還會啥!還會啥!”

得到夫君示意的王錢氏趕忙又攔下婆婆,臉上同樣是焦急。王文和開口:“這方子,不能要。”

王沈氏一口氣險些沒上來,眼淚刷地就出來了,王錢氏也是格外失望,也很氣悶。王文和擡擡手:“你們聽我說。”喘了幾口氣,他道:“我對大力一家,确實偏頗,也确實是指着枝松能給咱們王氏一族争口氣,以後能提攜咱們這一族的人。對石井家,我也确實不夠公允。現在,石井把這菊花茶的方子拿出來給我,我就要,那咱們家以後更要被人戳脊梁骨了。若那樣,還不知會有多少髒水潑到咱們家頭上。”

王沈氏掉起了眼淚,王書平道:“爹,您的顧慮是對的。石井和雲安跟我說的時候,我也拒絕了。現在趙叔家開了頭,他們也能安心做買賣、掙錢,這菊花茶我看比果醬還稀罕,還能治病,掙得只會更多,這便宜,咱們不能要。”

王錢氏也很失望,眼圈也不由得紅了。王文和很高興兒子理解他,他拍拍兒子的手:“書平,爹叫你受委屈。以後,有些事,爹不會再犯糊塗。咱們也別羨慕人家掙錢,你好好把衍哥兒培養成人。”

王書平點點頭,王衍發誓般地說:“爺爺,我會用功讀書的。”

王文和摸了摸孫子的腦袋,眼裏滿是欣慰。

這場風波就這麽過去了。王大福家的懲罰也不了了之。不過不少人家都明裏暗裏地諷刺王大福一家,把他爹王本昌也算了進去。這跟人家讨要掙錢的方子還有理了,以後誰家有個掙錢的本事還敢拿出來?那不是明擺着讓人惦記麽。就算是一個族的,族規可沒規定這手藝就得無償分享給族人。

王大福一家的面子自然也下不來,更別說他們還跟王老太大吵了一架,雙方撕破了臉不說,還被王老太那張破嘴抖出不少家宅私事。王陳香與王郭招弟平日走得很近,雙方家裏什麽事都會拿出來閑言碎語一番,王郭招弟又說給王老太聽,王老太那潑婦性子在秀水村也算是獨一無二的,王大福的婆娘根本吵不過她。事後,王本昌把兒媳婦狠狠訓斥了一番。

但不管外頭多麽電閃雷鳴,王枝松是獨坐家中雷打不動。他在縣學裏丢了臉,不想聽村裏人說閑話。他已經跟王老太說好了,三個月過後他就到縣上去住,要王老太給他租房子。王老太是攢了些銀子,可要她給王枝松在縣上租房子還是會吃力,所以看到王石井家大把大把地花銀子,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惦記。

田裏的地不能及時種完,那明年的收成就成問題,掙的銀錢就會少。王老太拿王文和給的三兩銀子雇了人,一人一天十二文,不包吃,包住柴房。村裏人沒人肯幹,王老太也學王石井跑到縣上去雇流民。這麽少的錢還不包吃,還要下一整天的地,願意幹的人少,但還是有些太艱難的接了這活。不過接了活的都是些體格不壯,平時也很難找到夥計的人。

雇到人了,王春秀就不幹活了,王在铮也躲回了家。王老太也不勉強他們,畢竟是花了錢的,那肯定不能讓自家人多幹活。王老太雇了五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女人,王春秀甚至還要人家給一家子人洗衣裳。那女人不肯幹,說好的是來種田,沒說還要洗衣裳。一天才給十二文,怎的如此不要臉。但王春秀就說不洗衣裳別想拿到工錢。快要過冬了,為了能掙點錢過冬,那女人咬咬牙,忍了。

雇來的五個人才來沒兩天就認出了跟他們一樣是流民的正在王石井家下地幹活的五個人。一問之下,人家不包吃住,且二十天內必須全部耕種完,但是一天有60文,還付了一兩銀子的訂金。這同樣是下地幹活,這給的工錢差別也太大了吧!随後,他們就從“老鄉”嘴裏聽到他們幹活的這家為人苛刻,連自己兒子家的錢都要搶。王石井家這邊的雇工出于好心,提醒他們別到時候幹完了活一分錢拿不到。

這下子那五個人慌了,尤其是還得給王老太一家洗衣裳的女人。五個人一合計,不幹活了,集體找到王老太家要求加工錢、并且先給訂金,那女人也要求不包洗衣裳。這下子又吵了起來。王老太和王春秀說了,加工錢,別想,不幹完活也別想拿工錢;對方也說了,不給訂金不幹活。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自然又引來了衆人的圍觀。王枝松心知他娘要省下銀子給他在縣上租房子,便也不管。在他看來,不過是些混飯吃的流民,有人願意雇他們,他們就該感恩,他家要是不雇,他們又去哪裏掙錢。王枝松自從只要邵雲安不去縣學鬧,他不惹到邵雲安頭上,他就安全。

這一吵,秀水村的村民們又刷新了對王老太一家的認知。這平時到縣上打個短工,若從早忙到晚,一天也得二十文左右吧,還包吃。這農忙的時候工錢都是要漲的。十二文的工錢,這些人還是天不亮就要幹活,天黑了才能休息,這王老太還能再摳點嗎?而在那女人吵起來的時候,村民們更唏噓了。

這十二文的工錢還要包給全家老小洗衣裳啊,特別是聽到那女人嚷嚷王春秀來月事的褲子都要她洗,村裏人起哄的、嘲諷的、嫌丢人的聲音差點淹死王春秀。之後就有人說王春秀以前還讓妮子給她洗月事弄髒的褲子,又換來不少大閨女小媳婦老嬸子的指指點點。女人的髒褲子要麽是自家娘給洗,要麽是自己洗,哪有大咧咧拿給別人洗的,還拿給不懂事的小閨女洗,真是太不害臊了。

在吵得格外激烈的時候,王書平來了。他一來,大家都安靜了下來。王文和在族中雖然威信下降,但王書平在族中年輕人中一直很有威望,族老們也都很看好他,王書平以後很可能會接族長一職。王老太一看到王書平就找王書平給她評理。哪知,王書平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張口:“枝松在不在家?”

王老太愣了下,下意識地說:“枝松在屋裏讀書呢。”

王書平:“外頭亂成這樣他還讀得進去?把他喊出來。”

王老太不樂意:“喊他作甚啊。這些事他又不懂,他好好讀書就是了。”

王書平不跟王老太掰扯,大聲喊:“枝松,你出來。”

王書平開口了,在屋裏裝聾作啞的王枝松不能不回應,他從屋裏出來了。王文和看着他說:“枝松,你大哥分出去了,你二哥在牢裏,你爹年紀大了,家裏現在只有你能做主,外頭鬧成這樣你還有心讀書?”

王枝松微微蹙眉,說:“這雇工的事都是娘做主的。再者,這一天十二文的工錢也不算少。縣上那麽多流民,他們不願意做,自然有人願意做。”

那女人當即就喊:“一天十二文工錢還要給你全家洗衣裳,還要給你家大閨女洗髒褲子誰也不會願意幹!”

王春秀早就沒臉地躲回屋了,王枝松的眼裏閃過厭惡,也不知是厭惡什麽,說:“你不願意,不洗就是,家姐還能逼你不成?”

那女人頂回去:“我不洗,你姐就說不給工錢!聽說你是讀書人,怎麽恁的不講理!”

王枝松現在最聽不得有人拿他讀書人的身份“侮辱”他,冷道:“是你自己上工前沒問清楚,這倒怪起我家姐來了。你洗了衣裳,地裏的活自然也就幹的少,都是活,還要挑三揀四的。不願意,大可不來就是。”

“你!”

那女人說不過王枝松,哭了。

王書平面無表情地看着王枝松,說:“枝松,我爹拿了三兩銀子給王嬸雇人。他們五個人,每人一天12文,五個人是60文,三兩銀子可以雇他們做50天工。這還不算王叔,你家又有牛。我想問,村裏有牛的人家誰家的地多到可以六個人做60天的?就算沒有牛,50天也夠多了。”

王書平這話一出,王枝松的臉色就變了,王老太也心虛了,村民們都是一驚,有人喊出:“這莫不是要貪族長的銀子吧?!”

“王老嬸,你這算盤也太會打了吧。族長給三兩銀子是幫你家雇人的,你這還想自己掙一份啊。你是把你一家子人的工錢都算在內了吧?”

王枝松瞬間下不來臺了。王書平就在跟前,本來就做得不地道的王老太哪敢跟他撒潑,支吾:“他們,12文一天,就肯幹,我還要主動加錢不成?”

“是你說一天只能給12文!多一文都不給!我們自己還要貼錢吃飯!”那五人立刻叫嚷起來,“要不是快過冬了,誰願意接!”

王老太立馬有話了:“那你們接了就是願意!”

“你這老太婆太不講理了!”

王書平出聲問那五個人:“你們被雇了幾天?”

“十五天。”

“嘩!”

馬上有人議論:“十五天也就900文,王老嬸可以昧下二兩多的銀子吶!”

王老太的臉面怎麽也挂不住了,王枝松都挂不住了。那女人哭:“都說讀書人講道理,你們這讀書人家怎就如此黑心。”

王書平直接朝王老太伸手:“王嬸,900文錢不多,嬸子該不缺才是。家父病了,要看病抓藥,嬸子既然能承擔雇人的費用,那就把那三兩銀子還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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