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岑老在永修縣學子心目中的地位就好比現代社會的院士在大學生心目中的地位,可能還更要嚴重一點。畢竟現代社會大學都快要普及了,這個時代能讀書的還只是鳳毛麟角,像朱文華、王枝松這樣的童生郎都是被人敬仰、羨慕的書生。也因此岑老一出現,還要跟王石井蠻橫的郭家人立刻瑟縮了不少。

朱文華行過禮後,馬上對岑老說:“岑院長,學生朱文華,乃康盛11年的童生郎,是石井的二舅。”

朱文才也立刻行禮:“岑院長,鄙人朱文才,是石井的大舅。”

王石井沒喊兩人“舅舅”,朱文才和朱文華都有些尴尬也很下不來臺。岑老只對兩人略略點了點頭,沒有回應,兩人就更尴尬了,尤其是朱文華。

岑院長先介紹:“這位乃‘白月書院’的康院長,亦是老夫的學生。”

衆人一聽,行禮的行禮,恭敬的恭敬。

康瑞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郭德秀等人,問王石井:“石井,出了何事?這些是什麽人?”

王石井冷道:“他們是王田岩的媳婦兒郭招弟的娘家人。他們認為是我害的郭招弟坐牢。”

郭父大着膽子喊:“岑院長、康院長,我女兒冤啊!”

郭母也哭着喊:“我女兒是被王家人連累的,他們害我女兒坐牢,還虐待我外孫。”

康瑞的表情嚴肅了下來,岑老看向郭父郭母:“你們說你們的女兒是被王家人連累的,是石井害她坐牢。可據老夫所知,王郭氏與其夫王田岩意欲奪石井的家財,與其婆母一起逼石井交出家財,視雙方所寫分家契書于無物。據我朝律法,縣令大人因此判王郭氏與其夫入監一年,還是石井和雲安為他二人求情,縣令大人才改判他二人入監五月,當時老夫就在場。郭父,老夫且問你,你可知你女不認契書,強搶大伯家財之事?”

郭父心虛的不敢看岑老,支支吾吾:“我,我不知。我只知道,我女兒被他們家害得去坐牢。”

岑老揚聲:“裏正可在?”

“岑老。”

裏正大叔立刻上前一步。岑老道:“還請裏正把石井與本家簽訂的契書拿出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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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

趙元慶拔腿就跑。

岑老又問:“石井本家家主可在?”

有人喊:“大力在家,我去喊他!”

王杏和孫大江跑了。岑老接着對郭父道:“你若對縣令大人的判罰不服,自可去州府狀告。老夫想問在場的秀水村村民,當初王郭長可有與其婆母逼迫石井與其妻雲安交出家財?”

岑老的話剛落,此起彼伏的回答就冒出來了:“有!”

“郭招弟說石井家的錢都應該交山來,還跟王老太一起到王族長家去鬧,要族長逼石井交出錢和石頭!”

衆人你一句我一語,說得郭父郭母擡不起頭來。郭母想狡辯,奈何面前的人是岑老,她就算比王老太還要潑婦,也不敢在有着功名、并且是縣學院長的岑老面前無賴撒潑。

在村民們作完證後,岑老壓壓手,讓大家安靜,他接着說:“郭父,你若不知我朝律法,老夫可以告訴你。我朝律法有令,違背契書者,判入監一至三載。縣令大人判王郭氏一年,後又因石井求情,只判了五個月,已是開恩。你如此來鬧,是不服我朝律法,還是不服縣令判罰?”

郭父身子頓時發軟:“我,我……”

“你女入監,王家欺瞞,你要找的也該是欺瞞你、令你女入監之人,與石井一家又有何幹系?”

王老太往後躲了躲。

“石井是有戰功之人,你郭氏族人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打石井,按我朝律法,要受杖刑。縣令大人就在此,我們是否該把縣令大人請出來?”

“岑老饒命!草民不敢,草民不敢!”郭父被吓得幾乎屁滾尿流,跪下來就開始求饒。

岑老不理郭父,又看向朱文華:“你乃石井親舅,又是童生郎出身,那你可知石井在家受到的不公,可知你妹王朱氏強逼已有徭役在身的石井又替王田岩充軍,是犯了律法?你又可知,你妹王朱氏不認契書,強搶分家之子的家財同是犯了律法?”

朱文華的臉頓時漲紅:“學生,學生,學生不知舍妹與石井分了家,也不知她強要石井的家財。至于她逼石井去充軍,學生知道時石井已經被帶走了,學生也為此說過舍妹。只是她已嫁人,學生又離得遠,實在不便管她。”

岑老卻道:“你是童生郎,你明知王朱氏犯了律法,卻包庇于她。石井與本家分家已久,你身為親舅卻不得而知。今日你要見石井又所為何事?”

朱文華說不出話了。他本來是想找王石井來教育教育他的。不管怎麽說自己的妹妹也是他的親娘,怎麽能不認自己的親娘,還被一個男妻如此管教。現在他哪裏還敢說出自己見王石井的目的。王石井活了二十多年,自己的兩個親舅舅、外祖家的親人他見面的次數一根指頭都數不完,朱文才和朱文華對王石井能有什麽親情可言。

王石井站在岑老身邊不說話,獨眼裏是對自己所謂親人的全然冷漠。朱文才憋出一句:“怎麽說,我們也是石井的親人,我妹妹也是石井的親娘,石井……”

康瑞打斷他:“既是石井的親人,那你可知他的生辰,他何時娶的親,他的一兒一女今年多大。是石井的親人,年都要過完了,怎不見石井去給你們這兩位舅舅拜年?也不見娘舅家來人登門?”

朱文才的臉和朱文華一樣漲紅了。康瑞的問題他一個都答不出。周遭一陣哄笑,王四嬸大嗓門地說:“哎呦喂,你還好意思說你妹妹是石井的親娘?要我說,她這個親娘恨不得逼死石井才高興呢。以前是把石井往死裏逼,現在是整日裏惦記着石井的家財,大家說是不是?”

“就是!”

“她根本就是把石井當仇人!”

“要不是石井娶了雲安這個厲害媳婦兒,石井絕對會被逼死啊!”

“石井早就該跟他們斷了親,這樣的娘,要了會沒命啊!”

朱文才和朱文華是無地自容,王老太躲在兄弟身後不敢擡頭。康瑞搖搖頭,道:“你們不把石井當親人、當家人,又怎能強求石井把你們當親人、當家人。若他還如當初那樣一無所有,你們可還會要他這個親人?”

朱家人答不出,王老太更不敢應。不過有人替他們回答了:“若我還如往日那般,他們巴不得沒有我這麽個親人,沒有我這麽個兒子!”

這時候,趙元慶回來了,王大力也被王杏和孫大江給拖了過來。趙元慶跑到岑老的面前,雙手遞出契書:“岑院長,契書在此。”

岑老沒有接,而是說:“還煩請這位小哥把這份契約的內容讀出來,讓大家都聽聽。”

趙元慶的臉紅了,岑老叫他“小哥”!

“我來吧。”趙元德伸手從弟弟手裏拿過契書,打開。他看向王石井,王石井略一點頭,趙元德讀出。

——今日,由本村王文和代寫王石井與本家,其母王朱氏、其父王大力、其弟王田岩、王枝松分家契書……

王石井與本家分家的內幕,村民們都知道,但具體分家的內容,大家都不是很清楚。當時在場的人也沒有人特別碎嘴地去傳。現在,趙元德當着所有村民的面把王石井與本家分家的契書內容一個字不落地讀出來,就是朱文才和朱文華都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了。契書上,王石井前一次分家從家裏得的幾石米都還了回去,真真正正的是淨身出戶,什麽都沒帶走。契書上也寫得明明白白,從今往後,本家與王石井斷得幹幹淨淨,兩邊再無瓜葛。真真的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朱文才和朱文華恨不得給自己的妹妹(姐姐)兩耳光,這做的是什麽孽事!

周遭一片唏噓聲,這王老太也真是太狠了吧!這不就是把自己的親兒子往死裏逼麽!要不是石井娶了雲安那麽個厲害媳婦兒,石井就太苦了。

被強拖來的王大力自始至終都低着頭,不出聲。契書說完,岑老問:“王大力、王朱氏,你們可認這契約所寫?”

王大力沉悶地點了點頭,王老太咬咬牙,在兄弟的身後喊:“我不識字,我不知道!是族長寫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王文和一口老血幾乎噴出。朱文才和朱文華側身,把躲在他們身後死賴着不肯認的妹妹(姐姐)拖出來,王老太一邊掙紮一邊喊:“我不知道!我又不識字,哪裏知道族長都寫了什麽!”

岑老抓住氣得手背上的青筋都冒出來的王石井,康瑞冷靜地問:“你說你不識字,那上面的手印可是你按的?”

“是他們逼我按的!”

“你還要不要驗啊!”王四嬸第一個忍不住罵了出來,其他看不過眼的村民也紛紛指着王老太罵。王老太是完全豁出去了,她不傻,她很清楚,今天她若在這兩位有權勢的人面前認了這份契約,那她就永遠別想再拿捏這個兒子,這個兒子的萬貫家財也永遠與她無關了。哪怕再被打三十大板,她也絕對不能認。

岑老也很氣,康瑞上前一步,冷聲:“你說你是被逼的。那我來問你。第一次分家時石井分得的家財可有全部還回去?”

“我不知道!”

“當着岑院長的面你還想抵賴!”朱文才舉手就狠狠扇了王老太一耳光。王老太捂着臉,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她的看家本領,嚎哭。

康瑞不問王老太了,他看向垂頭不語的王大力:“王大力,你媳婦不認,那我問你,你是否也不認?”

王大力沉默着,王老太吼:“你敢認!你今天敢認,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王朱婆子你太不要臉了!”

“寫契書的時候裏正就在場,你都不認,你怎麽能這麽不知羞恥啊!”

裏正都氣得臉漲紅了:“當時在場的人不止有我,你想賴也賴不掉!”

“我不認我不認!是你們逼我的!”王老太坐在地上又是蹬腿又是搖頭,鐵了心一賴到底。

圍觀的村民們都想扇王老太耳光了。

康瑞厲聲:“王大力,我問你!你認還是不認!”

王大力緩緩擡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向康瑞,然後緩緩轉向臉色鐵青、戴着一只黑色眼罩的長子,良久之後,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認。”

“啊啊——!”

王老太爬起來就要去打王大力,被朱文才和朱文華抓住,朱文華朝身邊的朱氏族人使了個眼色,幾個年輕的小夥子一起過來壓住了王老太。

“你認個屁!家裏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王大力不理婆娘的瘋巅,看着王石井說:“這契書,我認。”

王老太:“我不認——!”

王大力:“他有把分出去的家産,全數歸還,族長和裏正,都在場。”

這王大力還不算無藥可救。康瑞轉向岑老:“老師,王大力認這契約屬實。石井與本家也确實再無瓜葛。只是石井終究是出自本家,此乃此事最難解之處。”

周遭安靜了下來,王老太也不嚎了,王大力的眼睛眨了眨,王石井看向康瑞,不知他是何用意。

岑老摸摸胡子,看着王大力說:“王大力,老夫問你,你家的事你可能做主?”

“我做嗚!”

王老太的話被朱文華捂在了嘴裏。王大力又眨了眨眼,緩緩點頭:“我,能做主。”

“嗚嗚嗚!”

岑老滿意地點點頭:“你能做主就好。”他看向王石井:“石井,你是否仍堅持契書之所寫,與本家再無瓜葛。”

“是!”

“王大力,老夫再問你,你是否願意遵從契書所寫,與王石井成陌路?”

“……是。”

“嗚嗚嗚嗚!”

岑老揚聲:“王大力、王石井,你二人是否決定,從此之後,斷絕父子之情?”

王石井:“是 !”

王大力:“……是。”

周圍有人忍不住小聲:“岑院長怎麽還真的讓石井和大力叔決斷啊?”

“你管那麽多作甚!難道石井與大力叔他們一家現在不是決斷的?”

岑老不理會周遭的疑惑,而是道:“石井、王大力,你父子二人走到如今這一步,老夫不予置評誰是誰非。但你二人終究父子一場。石井,沒有王大力,也就沒有你。至少,他與王朱氏生養了你。這份恩情,你就不能忘。”

王石井不出聲。掙紮的王老太也不動了。

“石井,你可願拿出一筆銀子來買斷你與王大力、王朱氏的父子情、母子恩?”

“願意。”

“嗚嗚!”

“王大力,你可願拿一筆銀子,從此王石井遷出你家族譜,與你家再無半分親情關系?”

“嗚嗚嗚!”

王大力看了王石井許久,這個兒子的臉上對他沒有一絲對父親的親情,有的只是冷漠。王大力緩緩開口:“不必了。”

“嗚嗚嗚嗚!”王老太又開始掙紮了,比之前還要厲害。

王石井大聲道:“我出500兩,遷出族譜。”

王文和的身子一震就要張嘴,被兒子王書平給用力扯了回去。王文和心慌地去看兒子,王書平卻是嚴肅地對他搖搖頭。

王老太不掙紮了,周遭議論聲起,朱文華讓人松開王老太的嘴,她馬上就喊:“才500兩?!”

王石井:“你嫌少?那我找雲安來給你算算看少不少。”

康瑞:“石井與本家原本就已無瓜葛。你若嫌少,那也好辦,就如之前那樣便是。畢竟石井家是雲安掌家,石井是沒什麽私房的吧。”

王石井很老實:“我家雲安做主,這500兩我還得跟他商量。你們要嫌少,那就算了。”

王老太一聽急了:“就500兩!一個子兒都不許少!”

她正愁怎麽從這個兒子身上摳銀子呢,沒想到這麽順利就能得500兩銀子。遷出族譜又怎麽樣,她能不認契書,就能不認族譜!

岑老一眼就能看出王老太打的主意,他道:“拿紙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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