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路邊就有個結了冰的小湖, 蘇景陽生怕自己問完了被容辭丢進去, 于是雙手雙腳同時纏在他身上, 聲音稍大了些,再次保證:“我真的只是覺得奇怪問問而已, 不是對你有意思故意撩撥你,你千萬別想多哦!”
容辭聞言保持微微側頭的動作許久都沒說話, 輕盈的雪花在四周飄零飛蕩,有的飄飄悠悠落在了他長長的眼睫上,融化成水滴進了眼裏, 可是他連眼皮都沒動, 仿佛突然靜止了一般。
蘇景陽不由緊張起來, 不會、不會真被自己說中了吧!!
容辭斂眸片刻才神情不明的将臉偏開,繼續背着他穩步往前走,聲音淡淡的:“你覺得,我會喜歡上你嗎?”
蘇景陽已經自覺的講這話理解成了否認, 稍稍舒了口氣,手腳也松開些,靠在他的肩頭道:“我也覺得不會,這樣真是再好不過了。因為你要是真喜歡上我的話, 我可是不會負責任的。”
容辭哂道:“誰說讓你負責任了?”
蘇景陽表情疑惑道:“你這是什麽觀點, 感情難道不需要負責任嗎?”
容辭道:“愛我的人那麽多, 負責的過來嗎?你見過我對誰負責了嗎?哦, 陽陽除外。”
蘇景陽心道也是, “好吧, 那我的擔心是多餘了。”他想到什麽,又忙改口:“不對不對,我這是說假如你喜歡上別人,你也不期望別人對你負責嗎?”
容辭幽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彎起唇角曼聲道:“嘴上說負責的,也沒見幾個真能負責一輩子的,這些都是虛話,還不如快活一天是一天,糾結那麽多做什麽。”
蘇景陽聽了驚詫的诶了一聲,“可以可以,你很潇灑。”頓了頓,蘇景陽才又接着說:“不過,你能這麽說大概還是沒有遇見真正喜歡的人吧,真正的喜歡都是有占有欲的,等你遇上對的那個人,你的觀點肯定就會有所改變,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的淡定。”
蘇景陽更放心了,這人明顯是真的對他沒意思,看來真的他是多想了。
容辭目光望着遠處白茫茫的一片,良久了才低聲道:“還是要因人而異,見機行事的,不然太激進了,反而容易壞事。”
蘇景陽伏在他肩頭,嘿嘿一笑,“原來你心思藏這麽深,也不知道哪個倒黴催的要被你瞧上,到時候肯定跑不出你的手掌心!”
容辭從鼻腔裏不明意義的哼笑:“你說的對。”
蘇景陽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他:“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慕容一說你就信了啊,還突然跑來找我?現在還肯背我,是不是你其實沒嘴上那麽讨厭我,已經把我當成朋友了?”
容辭很快地道:“我沒你這樣的朋友。”
“我這樣?我這樣怎麽了?”蘇景陽不高興了,“我這樣很差嗎?配不上做你的朋友?那你為什麽還背我,這麽嫌棄的話,你放我下來好了。”
容辭微微揚聲:“你确定要下來?”
蘇景陽擡頭認了認路,發覺還遠着呢,就當自己沒說過這話,若無其事又接着問:“你剛才沒回答我的問題,你不喜歡我,又不是把我當朋友,為什麽會跑來救我?為什麽?”
容辭:“你問題太多了,拒絕回答。從現在再問一個字,我就将你丢下去。”
“……”
容辭将蘇景陽給背回了陵離家,蘇景陽讓他進去喝杯熱茶,容辭卻說了句不用了就轉身離開,回自己家裏了。
蘇景陽進去發現容華已經将阿軒給送到家了,三人正在屋子裏圍着火盆烤紅薯,香氣盈鼻。
正時不時向着門外張望的陵離看他進來,忙起身去拿了幹毛巾來撣掉他身上的雪。
阿軒開心的跑來過抱住蘇景陽的手,似乎是怕他凍着了似的,張開小嘴對着他的手哈熱氣。蘇景陽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将他抱起來吧唧就親了一下,阿軒歪倒他在他的肩頭,“舅舅我想你啦。”
蘇景陽就問:“你哪裏想了?”阿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處,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軟聲說:“這裏。”
蘇景陽頓時覺得眼眶發酸,一把就将他給抱緊在懷裏,內心感動的一塌糊塗。阿軒說的話貼心是一個原因,更多的是因為他察覺阿軒這次回來比第一次效果要明顯了許多,眼神不再似之前那般明顯的懵懂呆傻,而且說話吐字還有思維也流暢了許多。這種越來越好的征兆令蘇景陽覺得很感激也很激動。
容華站起身來朝着外面看了看,轉過頭來十分不解的問蘇景陽:“你不是跟阿易一起回來的嗎?他人呢?幹嗎不進來?”
蘇景陽這才想起來詢問她,“慕容,你幹嗎要騙阿易啊?”
容華忽閃忽閃眼睛,安靜盯了他須臾,手勾住黑發間垂落的紅色發帶絞了絞,笑容明媚的回答道:“好玩兒嘛!”
蘇景陽好一陣無語。容華很快轉移話題,問他今天去情況怎麽樣了,蘇景陽如實告知,容華倒沒什麽大反應,陵離很明顯被郝嘉盛的死而複活給驚到了,聽到郝嘉盛證明了蘇景陽的清白後,他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他心情放松下來後,囑咐容華留下吃飯,就去廚房裏張羅了,阿軒膩歪在蘇景陽的懷裏不肯下來,蘇景陽抱着在火盆邊坐下。
容華湊近了,問他:“怎樣,阿易跑去救你,你感動不感動?”
蘇景陽原本整個人都沉浸到了烤紅薯的香味裏,正在暗暗咽口水了,聽容華這麽問,蘇景陽便有些反應過來,眯着眼睛懷疑的道:“慕容,你不會……是在撮合我們兩人吧?”這種操心的樣子,跟他當時撮合阿易跟陵離時,真的很像!
容華坦然的點頭,“是啊是啊,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就是嘴上不肯說。”
“他說過一句什麽來着……”蘇景陽用力的回想了一下,才滿臉嚴肅的對容華提示道:“他說‘你這個蠢腦子要是再敢跟我亂配對,你就幹脆自己剁了,拿去喂豬’,你還是停止吧,小心被他察覺罵的更兇!”
容華:“……”
蘇景陽擡起手指拭掉阿軒嘴角邊的口水,用鐵鉗從火盆裏扒拉出一個滾燙的紅薯,用東西包住,剝給他吃。
“他也親口承認說不喜歡我,我連朋友都不是。”蘇景陽嘀咕着。
容華捏了捏眉心,仿佛很傷腦筋。
蘇景陽似乎對這個話題不太在意,專心致志的喂阿軒吃東西去了,容華起身來,又看了他兩眼,說了句先去隔壁一趟,然後紅影一閃,蘇景陽再轉過頭來時就沒看見她的人了。
這天容辭沒有随容華一起過來吃飯,直到第二天蘇景陽将雞還回去才見到了他的人,他披着件衣服,似乎還沒睡醒,有點起床氣,也沒怎麽跟蘇景陽說話,接過雞扔進了院子,就将門給關上了。
那天過後,蘇景陽好些日子都沒能看到容辭,聽容華說他家裏有事回容城去了。蘇景陽多嘴問了句,容華就說是他娘又鬧騰什麽了,他趕回去處理一下。容華說得含糊,大概是有什麽隐情,蘇景陽也就不再深問了。
因為路太滑,林記小館歇業一段時日,等出太陽開始化雪了他們才去。
蘇景陽在櫃臺裏聽見吃飯的客人閑談才得知郝老太已經去世了,郝嘉盛簡單的辦了個葬禮,就将房屋變賣了,似乎打算要離開鎮上了。
蘇景陽正聽他們說着,眼睛不經意一瞥,真是巧了,剛好就瞧見不遠處背着個包袱買完幹糧的郝嘉盛正要上馬車離開。
好似察覺了這邊的視線,他身形頓了頓,忽爾沒什麽表情的朝着這邊望過來,蘇景陽沒料他會回頭,手一抖,瓜子都差點掉了。
以前這個家夥嘻嘻哈哈沒正形沒出息,突然一臉深沉的蘇景陽還不太習慣。看來真如那大夫所說,他是該大徹大悟了。
容華從後廚跑來,倚在櫃臺邊抓了把爪子,一邊磕着一邊順着蘇景陽的視線望過去,剛好看見郝嘉盛眉眼含霜的将臉給轉回去,進了馬車裏面,愣了愣,随即問蘇景陽:“誰啊,你看得這麽認真?”
“就是那個死而複生的郝嘉盛。”
容華不是太感興趣的哦了一聲,就收回視線繼續嗑瓜子了,蘇景陽轉頭朝着後院望了望,問容華:“阿離剛才在那跟誰說話呢?”
容華将磕的瓜子皮在櫃臺上擺成了個“哼”字,嘴裏道:“就是那個收泔水的,懷胎五六個月了,大冷天的還在出來幹活,剛才差點餓暈過去,阿離就請他到後廚稍坐了坐,吃了點熱乎的東西。”
蘇景陽了然的點點頭,“這樣啊。”
這個收泔水的人叫向草,是個雙人子,比較沉默寡言,每次來就點頭打個招呼,很少開口說話。但蘇景陽卻對他的悲慘的境遇有所耳聞。
向草是個童養媳,家裏有個懶漢丈夫,有個惡婆婆,他從十四歲就開始生孩子,到現在快三十歲了,一共生了十來個孩子,大多數生下來不出三天就會被婆婆賣掉,到如今也就留下來了兩個兒子在家,以保血脈,還有一個有缺陷的賣不出去女兒。聽說向草那兩個兒子受到家裏的教唆,脾氣熊得很,有樣學樣對向草還有殘缺的妹妹動辄打罵,根本不把他當人看。而他婆婆吃飽喝足了要麽剔牙曬太陽,要麽就四下嚼嚼嘴皮子,要麽就在家裏睡覺,活兒全都等着向草做完工了回家幹,日子過得很悠閑。向草的丈夫更是無所事事,就靠着向草出來賺錢去喝個小酒,喝完酒還喜歡發酒瘋,一言不合就回家按着向草狂揍,向草臉上身上經常是舊傷未消,新傷不斷。可沒人聽過他喊疼,也沒有人聽他抱怨過,他好像是麻木了。
蘇景陽覺得他真的很可憐,現在懷孕了還要繼續幹活,而且還要被逼着生兒子,只是因為生兒子賣的錢會多幾倍。而且本朝這方面律法不完善,官府也不會管。
蘇景陽也沒立場去指責他逆來順受,痛罵他不知反抗,因為有些東西從小給你灌輸洗腦了後,就真的很難以再扭正了。他那個時代裏都屢見不鮮,更何況是這個時空。
陵離這天晚上回去收拾了一些阿軒穿不下的舊衣疊好,用包袱裝在一起,準備帶給向草的女兒穿,可是第二天卻左等右等沒等來他,過後聽人說才知道他被打得小産,孩子沒了。陵離抱着那一堆衣服,表情有些難過,蘇景陽也跟着悵然唏噓好一陣,這他娘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這天晚上收工的時候,蘇景陽警覺飯館外有幾個混混一樣人鬼鬼祟祟的在看着這邊,蘇景陽心頭有些發緊,眯着眼回望過去,那幾個人就都如無其事的将視線移開,可是心懷鬼胎已然寫在了身上。
蘇景陽大概猜到了,肯定還是那個雲祥酒樓的老板又想動歪心思了,之前使計讓劉玥的父母當衆揭穿陵離就是為了搞垮林記小館的生意,卻沒想到林記小館不但沒垮,反而還能正常維持下去,于是坐不住又想搞鬼。
蘇景陽不清楚他們會幹什麽,可用膝蓋想都知道,這回的架勢定然是少不了人身威脅了。
陵離收拾好,把孩子從奶娘那裏接過來,毫無所覺的準備跟蘇景陽離開,蘇景陽卻扯了扯他的衣服,背對着門口輕聲道:“阿離,那邊有幾個人怪怪的,我們不如看看情況再走吧。”
這大晚上的,他跟陵離都不會武功,而且還帶了個孩子,遇上什麽狀況着實是難以對抗。實在不行的話,他們就在飯館裏對付一晚上,夜間都有官差巡邏,他們應該也不敢太張揚。
陵離牽着阿軒愕然片刻,忙越過他的肩頭看向街頭那邊,卻發現那幾個原本形跡可疑湊做一堆的人突然散開,混入人群裏不見了。
陵離表情也凝重了些,手摟緊了阿軒,對蘇景陽道:“好,我聽你的。”
兩人站在那默然無聲,氣氛凝滞了半晌,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飯館門口,曲起手指在半掩的門上敲了敲,聲音清朗好聽,“你們還不走,幹嗎呢?”
蘇景陽一聽這無比熟悉的聲音猛地轉回頭,果然在看見夜色闌珊中容辭那張明俊的臉,不知為什麽突然就高興起來,心底也湧起一種極其強烈的安全感,好像看到他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蘇景陽忙跑到門口,眼眸彎彎,沖着他笑得無比燦爛,“阿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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