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鄰居
許明旭中午回宿舍的時候,沒想到新來的小盆友竟然就住他隔壁。
他看小盆友一個人蹲地上,早上跟着他的書童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覺着小盆友孤零零地挺可憐。
許明旭遲疑了一下,還是腳步一轉走了過去:“你在幹什麽呢?”
屠浩看到一雙軟底鞋走了過來,鞋面有些舊,前面繃緊,不由得有些好奇。這國子學裏還有寒門子弟?這鞋子已經小了吧?
許明旭見小盆友沒回話,撩起袍子跟着蹲了下來:“天氣熱,沒事?”他想起家裏那幾個孩子,別說這般大小的時候,就是十五六了,這天氣出門走兩步,都要晃一晃的。
屠浩見許明旭伸過來的手也不躲,反倒把自己汗津津的額頭蹭了蹭那微涼的手掌。哎呀,他家就沒這麽安靜懂事的男孩子,個個皮得能把房子給拆了!
許明旭見小盆友露出笑,還以為他是腼腆,也沒在意他不說話。
這是一個介于兒童和少年之間的小孩,瘦瘦的,身量還沒屠英高。衣服有些舊,鞋子不合腳,洗的非常幹淨,眼神明亮,看不出一點被生活壓迫的苦難。
屠浩轉頭繼續玩泥巴,一邊問:“我叫屠浩。哥哥叫什麽,幾歲啊?”
在國子監,尤其是在國子學,一般人自我介紹的時候,還會把自己的後臺撸一遍,譬如說,屠浩,當朝戶部尚書屠大人是我爹。屠浩總覺得這種說話太戳笑點,xx是我爹,噗!
“許明旭,十三歲。”半大的少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他看着身邊的屠浩一點點把泥土填進一個廢棄的門球裏,再鋪上一層苔藓。
許明旭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看的,卻還是和屠浩一起把沉重的門球搬回廊下。好吧,基本上都是許明旭一個人在出力。
屠浩頗感不好意思。他爹的書生體質比起外貌來,遺傳性更加根深蒂固。
忙得腳不沾地的戚七見了,忙不疊地端過一盆水,給屠浩洗了手臉;又換過一盆,給許明旭也同樣洗了手臉。
戚七的個頭比之許明旭還高了些,一陣風刮走又刮回來,手上多了兩份飯食,腳步在門口頓了頓,詢問許明旭:“勞煩許公子,我家公子屋內在灑掃,不便用飯,能到你屋裏用飯嗎?”
許明旭直接就把人接到自己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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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旭的屋子和屠浩的屋子格局一樣,除了一點文房四寶之外,別的東西和剛搬進來的時候沒兩樣。
戚七輕手輕腳地把飯食擺開,匆匆走出去,又拿了兩疊三色泡菜。屠浩看了才總算有點胃口。
屠家除了屠英這個虎妞之外,他跟他爹一樣疰夏的,只不過他平時照顧自己得精心,看上去才不明顯。
屠浩胃口不好,許明旭卻正是長個子的時候,确定屠浩真吃不下的後,把兩個人的飯食一掃而光。
屠浩羨慕極了,但疰夏實在太頑強,在家裏還能自己折騰,在國子監裏……
“哥哥,能自己弄吃的嗎?”
許明旭是十歲進的國子監,對裏面的彎彎繞繞比屠浩清楚多了。國子監內的飯食還算不錯,倒沒聽說過有誰自己開小竈的;但天氣冷的時候,不乏自己在宿舍內熱飯燙酒煮茶的,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許明旭下午要上課,匆匆走了。
屠浩中午休息了一會,親自跑去問了舍監,下午家裏就捎來了兩只煤球爐,一只自己用,一只給舍監。
等許明旭下午回來的時候,屠浩的宿舍已經大變樣了。
寬敞的房間被一個大櫃子一分為二,進門的一邊放着一張小桌,幾張板凳,後面簾子拉開,放着一張矮榻,應該是那個叫戚七的書童休息的地方。
另一邊,前面是書桌,筆墨紙硯擺放地井然有序,後面是床,挂了一頂青紗帳。
巨大的櫃子其實是兩個。靠外面的是書架,裏面的是放衣服的。
戚七正在裏面擺放衣服鞋襪。
屠浩正在外面放書。
屠浩的書很特別,一本本立在書架上,而不是平放在書架上。
屠浩見許明旭的眼睛落在書架上,問道:“要看哪本?”
許明旭被小盆友燦爛的笑容晃了眼,吶吶道:“随便吧。”他也不是來看書的。
屠浩随手就把手上一本給遞了過去。
許明旭接過書,細細打量,摸了一下書皮是硬的,看不出線裝的痕跡。書冊的正面和側面都端端正正地寫着書名和冊數。再一看書架上擺放整齊的書冊,他眼前不由得一亮:“如此,找書要便利得多。”
屠浩得意地呲牙:“是吧?也就重做一個書皮的事情,幾片竹篾再包上一張紙就是了。”只不過對尋常人家來說,買書本來就貴,不過再多折騰這麽一道工序。就是屠浩自己家裏的萬卷藏書,如今也都沒捯饬完。
戚七見許明旭回來了,趕緊站起來:“少爺,我去食堂拿飯。”
國子監內的學生一日三餐在食堂都有定例,憑學生牌領取,自己帶的随從書童的飯食則需要自己花錢買,覺得食堂做的飯量不夠,那也自己額外花錢添置。
戚七中午領了兩個人的,現在許明旭的學生牌還在戚七手裏。不一會兒,他就端了飯食回來,往外屋的小桌上一溜擺開。
屠浩手上是一碗涼透的清粥,前面三小碟酸甜口的泡菜。就這樣,他吃飯還跟吃藥一樣,整張臉都擰着。
這房子實在是太熱了!
屠浩有氣無力道:“早知道就在小莊上不回來了。”京裏真是熱啊,尼瑪還不能光膀子,忒喪心病狂!
戚七見他實在吃不下了,拿出一疊切好的嫩藕。
屠浩嚼了兩片,推開:“都不涼了。”
戚七也沒法子。就這樣還是府裏面放井裏鎮了,再掐着點送來的。
屠浩身子一歪,許明旭趕緊伸手接住,屠浩直接就歪倒在許明旭懷裏,嘀咕:“疰夏好難受,明天要吃西瓜……想吃刨冰……”
冰?!
屠浩來精神了,問:“哪兒有賣硝石?”
許明旭不解:“要硝石來幹什麽?”這孩子話題轉得也太快了。
戚七向來都是惟命是從:“少爺你安心休息,我明天就給你弄來。”
戚七跑腿幹活從來效率,第二天就拖來了一車硝石。不過屠浩這天就上課了,沒空折騰。戚七是個會自己找活幹的孩子,又跑回家,讓人拉了一車煤餅過來。
半車煤餅直接卸到舍監那裏,舍監樂呵呵道:“小七呀,你要不教我,我還不知道這爐子咋用呢!”
戚七也第一次做這麽沒頭沒腦的事情,把怎麽用爐子仔細說了個明白,困窘地摸着後腦勺:“這不昨天事兒多,給忙忘了。這爐子好用着呢,回頭燒完了煤餅你直接跟我說,我給你拉來。”
舍監笑呵呵道:“唉,就等你這一句話呢!”
戚七轉頭去安排自家主子的宿舍了。別看昨天把屋子裏收拾了個大概,院子裏還亂七八糟着呢。一地的雜草也沒人收拾,現在又是大熱天,否則收拾出來種上一架子葡萄多好。他家少爺可喜歡吃葡萄了,夏天搬張椅子坐葡萄架子下看書也涼快。不行,一會兒他得去花農那兒看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擺兩盆适合的花草。
戚七這頭忙得一團亂,完全沒想到舍監轉身就把他給賣了。
舍監這活計算是個肥差,雖然平時辛苦了些,可比面朝黃土背朝天要強得多。國子監裏的舍監姓茅,行二,是國子祭酒大人青峰先生的小舅子,沒啥大本事,勝在心細,老實本分但又不呆頭呆腦。
國子監是什麽地方?那是大漢第一貴族學院,能進來的基本都不差錢。這些不差錢的學生,常年住在宿舍裏,家裏上下打點一些,哪怕舍監只是個伺候人的,也多少有點灰色收入。茅二有分寸,一點兩點的小零碎,他也就收了。他不收,反倒讓學生家裏人擔心。多了,他也不敢收。
一個爐子,這對茅二來說還真新鮮。這新鮮的爐子,他還從沒見過!
茅二平日裏見多了貴族子弟的生活,居家生活這方面的見識絕對不差。他掂量了一下爐子,蓋上一塊厚厚的藍布,再包上幾個煤餅,去找了他姐夫。
青峰先生身為國子祭酒,沒事跑到宿舍這邊肯定打眼。反倒是茅二這個舍監,平時得空的時候,也會到前面書院裏幫把手打掃,順便在教室外聽聽牆根。裏面先生們講的道理,茅二大部分都聽不懂,可是聽多了,也多少明白一兩分道理。換了他講是講不出來,可心裏總比別人多揣了一分明白。
青峰先生現下正好空閑,正在辦公室裏熱得不行,看到小舅子過來,吃了一驚:“太陽當頭的怎麽現在過來?快坐下扇扇,吃根黃瓜。”
青峰先生今年剛四十,他的發妻茅氏比他小兩歲。他這個小舅子,卻比他姐姐足足小了有十五歲,如今才二十三歲,被茅氏當兒子養。青峰先生也對其頗為照顧。茅二讀書是不聰明,可青峰先生看多了那些自作聰明,到最後自尋死路的,覺得茅二這樣也挺好。
茅二放下手中的家夥事,連連擺手:“姐夫你別忙。就是來給你看個爐子。”
青峰先生愣了。大夏天的看爐子?
茅二把藍布掀開,擺好了爐子,又把煤餅拿出來,一邊把戚七送他這爐子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我總覺着這爐子有點不對。姐夫你學問大,興許能看出個名堂。”
青峰先生儒學大家。可他也不是一心鑽研儒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這年頭當個讀書人可不容易,琴棋書畫這是藝術修養課,弓馬騎射這是體育課,看風水啊、占星術啊、問診看病啊等等,這是選修課。
茅二的注意力在爐子上。
青峰先生卻一眼就盯上了煤餅。他也不嫌髒,伸手掰下一點放手裏搓了搓,還聞了聞。看着一手黑漆漆,青峰先生眉頭皺了起來,這東西像碳,可又不是碳。
祭酒大人道:“把爐子點上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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