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幫忙

同時奪門，無奈的門框，兩人頂在了一起，還是林寶駿氣盛一籌，右肩膀使勁兒，打在姜志成的圓肩上，後者踉跄了一步，落在了後面。

“這小子！！”姜志成突然想到了尊老愛幼一詞，但很明顯後半句，他保持了沉默。

林寶駿在屋裏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左右旋轉，找着林寶霞，邊跑邊想她小時候去醫院，大夫往她還幼小到皮膚還透明的額頭上紮了十幾針，還念叨着不知所雲的咒語，他們的媽媽站在一旁，揪着手說：“能好吧，能好的吧，大夫。”

穿着白色大褂的大夫，點着他油膩膩沒幾根毛的腦袋說：“這才第一療程，不着急，凡事要講究過程。”

林寶駿冷眼與無毛大夫相對，四處躲閃的眼光讓幼小的他都察覺到不妥，林寶霞像被催了眠一樣安靜，頹拉着四肢，老實地如同提現木偶，無毛大夫就此大作文章：“看見沒，老實吧，再來幾針腦袋裏的濁氣被清除，人會越來越沉穩，聰明。”

林寶駿第一次覺得人比猴子可笑，手舞足蹈、洋洋得意地胡說八道，問題是他媽王梅，堅信不疑，他眼睜睜看着她給這無毛大夫塞了紅色的鈔票，還連連說：“麻煩你了大夫，我們家孩子以後就全指望你了。”

從那一刻開始，林寶駿知道了父母不是萬能的，他覺得媽媽一點點在變小，變得跟他一樣高，一樣弱小...今天她不像在家裏發脾氣時那麽高大，聲音也不像以前那麽刺耳。

那天走回家一個小時的路上，林寶霞出了醫院沒一會兒就開始哭，喊着：“疼！！”脫離了醫院的磁場，她又像以前一樣咋咋呼呼了起來。

王梅沒辦法把她抱起來，擱在肩頭，安撫着說：“好啦，那麽大了還哭，我都快抱不動你了。”

“我想睡覺。”林寶霞抽泣着說。

“睡吧，睡吧，我想把你扔路邊兒上，你哥也不會願意的。”王梅笑着看看旁邊乖巧的林寶駿，左手拉起他的小手說：“別跟丢了。”

林寶駿握緊王梅的手說：“不會的。”

“還好，兩個裏有一個省心的，老天對我不太絕情。”王梅走在長長的路上，拉扯着兩個孩子，歪歪扭扭地回家，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沒一輛為他們停下。

回到家，林寶駿就像他爸舉報：“我看見妹妹喝了瓶藥水就老實了，連紮針都不怕了。”

姜和平一聽就嚷嚷起來，“你媽這個敗家娘們，又被坑了！！肯定裏面混着安眠藥，你妹能是說老實就老實的人兒嗎！”

王梅争辯：“這是咱村王老婆子介紹的，能坑咱們嗎，說不定治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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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麽好，咱家閨女就這樣我看就很好，再折騰把人折騰廢了，有你好看！王婆娘那張四裏八鄉亂傳話的嘴，你也信，保不準現在她正背着你數錢呢。”姜和平對此極度不滿，他就認命，心中沒有執念，兒女雙全，健康就好。

屋外兩人吵，屋裏林寶駿摸着他妹妹已經青了一半的額頭說：“現在疼了。”

“嗯，好疼，我覺得我這裏也疼。”林寶霞指着自己太陽穴說，按了按，還是疼。

“睡吧，睡覺就好了，睡覺治病。”林寶駿也不知道怎麽辦，但他知道睡着了也就想不到疼了。

“哥，我再也不調皮了，別帶我去醫院了行嗎....”林寶霞可憐兮兮地躺在床上，眨着眼睛等待着回答，她也想睡，但是閉上眼，就更疼了，睜開眼，看着點物件可以分散點注意力，她圓溜溜地眼睛轉着。

“好，以後再也不去了。”

最郁悶地莫過于姜志成，他剛下樓梯的就要考慮：這尼瑪到底是誰家？？

不說自己被人給掄了，還是比自己小的，還是在他自己家，自己屋裏，還是在個傻子面前，這面子真是被埋地心裏了。

他邊琢磨邊在屋裏溜達，卻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甚至連洗手間他都去瞧了瞧，在行走中他還在安慰自己，還好在自己家，還好在傻子面前，這要出門了更丢人，他的面子好像又被他自己圓回地球表面了。

姜志成沒什麽特別的本事，原諒自己的能力确實是最拿得出手的，所以他活到現在還沒遇上什麽能讓他想到放棄生命的理由，如果不出生命意外他應該可以活到100歲，光從心境上來說。

屋裏左左右右是沒有，他跑樓下書房在他爹的抽屜裏，挑了把鑰匙，院子裏停了三輛車，他選了藍色的那輛。

他家院裏的車平時都不鎖，有專門的司機保養，剛打開車門，就從裏面滾出個球來，林寶霞把自己弓成了只西瓜蟲，從車座上背着地滾到了草坪上，還“哎呦”一聲。

“還哎呦，你哥找你找瘋了哈，我們家什麽時候成瘋人院了，一次來倆。”姜志成站在一旁，沒有伸手幫忙的一丁點想法。

林寶霞倒是利索，從圓變直，一溜竄到後座裏去了，門被她關得一震。

“你還挺會挑，挑個最貴的車。”姜志成把鑰匙插進去，按下啓動鍵。

“我不要去醫院。”林寶霞扒在後座上喊，“總之，我不去。”

“呵，誰想帶你去，我可沒錢。”姜志成多想喝杯小酒，一解心頭的不快。

車剛開到大門，他就看到林寶駿在院子裏奔跑，他一個油門加過去，吹起口哨，“少爺，還沒找到呢？”

滿頭大汗的林寶駿擡頭看他，看他指了指車後座，又聽他說：“這可不是我找到的，自己上來的。不怪我。”

“把我妹還給我。”林寶駿沖過去，姜志成鎖上了車門，玻璃窗也升了上去。

“沒想到還真有戀妹癖，我不想要，也不能這麽白還給你，當我冤大頭呀。”姜志成一腳油門踩了下去，他可沒那麽好心，他現在看林寶駿怎麽看怎麽不爽，當自己是個鳥。

林寶駿追着車奔跑，林寶霞正正經經坐在車後座，沒有回頭看，姜志成看他跑得氣喘噓噓還是越追越遠，心想，你再大的本事兩個腿也趕不上四個腿的。

“喂，你不嚷嚷着找你哥嗎，現在老實了。”他從後視鏡看了眼後座上沉默的人。

“我哥要上學，我不能麻煩他。我也不想去醫院。”林寶霞想起她媽說，絕對不能回家，不能被人退貨。

“這胳膊肘還是往裏拐，你能不能體諒體諒我，不要麻煩我呀。”姜志成翻了個白眼，心裏盤算着他這出門找樂子，帶個林寶霞算個什麽事兒。

“我們兩個不叫麻煩，叫相互幫助。”林寶霞是真把姜志成當朋友，還是好朋友，她認真的說：“我總有能幫上你的時候。”

姜志成被這一句話搞得渾身惡寒，這麽正經地表達，讓他都不好意思怼他，打了個哈哈：“但願吧。”

車一路狂奔。前方沒有障礙，姜志成還在想着去哪裏打發時間的時候，前面鏡上噼裏啪啦地響了起來，雨點像石頭砸下來一樣巨大，打在玻璃上，聽聲音都感到疼。

暴雨來得真不是時候，這是條半水泥半沙石的道路，晴空萬裏時路途順暢，一旦遇到自然天氣，就變得坑坑窪窪，車輪子走起來都打擺。

林寶霞坐在後面，被颠得七暈八素，左右左右，左左右右，一個拐彎可以從左邊一直滑到右邊，“你能不能把安全帶系上，在後面漫游呢你。”

“安全帶是什麽？”林寶霞笑汽車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現在覺得好悶，坐這種看不到天的車子真暈。

“得嘞，您随便抓着旁邊的帶子行嗎？”他可沒時間再去解釋什麽是安全帶，如何佩戴。

林寶霞用雙手抓住一根帶子後，咳嗽一聲說：“暈。”

“你可別暈，暈也別吐。”姜志成一聽吓得要死，他擔心他的車呀，這是他的第二條生命呀，當時死磨硬泡買的車，平時都舍不得開，這可不能出意外，給她開了點小窗，也不管外面的雨會不會溜進來，“喂，把你的鼻子和嘴貼窗戶口上，有啥不适，抓緊喊我，要吐往外面，你要是吐我車上，我馬上給你拉醫院去，你信不信！！”

林寶霞一聽，趕緊擡屁股，盡力把臉湊在上面的縫隙上。

“把鞋脫了，跪上面，給我保持清醒。”姜志成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車輪在石子上摩擦，他能明顯的車下的路越來越松，像是快要往一邊陷下去。

一直說要修的路，都說了半年了也沒有動工，姜志成第一次感受到村裏工程的進度，光喊口號喊得亮眼。

“我們要去哪？”林寶霞跪在後座上，膝蓋陷在軟軟的皮椅裏，她一手着帶子，鼻子還湊在縫隙上，雨水全打在她的鼻尖上，她笑着說：“好癢。”

所有的一切不幸，在她眼裏都變得無比有趣，只是姜志成不這麽認為：“你可閉嘴吧，咱們能不能開出這條路都難說。”

話剛說出口，他踩着的油門一松，抓緊踩剎車，感覺到車的重量在往□□，他往左打方向盤，車頭過來了，車屁股卻不幸地陷在了右邊的水窪中，因為暴雨持續，水窪裏積滿了水，右後車輪陷在泥水裏，旋轉着掙紮着，卻找不到着力點，往前一寸，泥土就跟着落在水裏，水窩越來越大，輪胎找不到支點，只能窩在裏面，像只落水的青蛙。

姜志成也不敢熄火，這要是熄火，不知道還能不能點燃，望着窗外的雨，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願意，他閉了閉眼，又睜開，嘆了口氣說：“喂，幫上忙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