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大雨

是生活中你正在經歷的小挫折，雖然在時間的長河中不值得一提，卻能真正摧毀你的一天。林寶霞垂頭喪氣地走出店門，門外的雨紛紛落下打在身上，一滴一滴小而密集。熟悉的道路上，來來回回的人群，下班的大潮，推着她往前走去。

她在腦中回顧今天發生的一點一滴，又清晰又模糊，如果再重來一遍她鼓勵自己：我一定不會再出錯。

“喂！！！”有個人在呼喊。

沿着路邊走，不想與迎面而來的人有任何接觸，她縮着腦袋一直往前走，腳步越來越快。

“喂！！！”

“喂！！！對面的。”

聲音一聲聲傳來，林寶霞也沒有意識到這呼喊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已經無心觀察旁事。

姜志成走在對面的一條街上，跟着她的腳步往前走着，兩只腳倒是搗得很快，不過，一步趕上她兩步，他不時的隔着馬路“喂”一聲，換來的是她越來越快的步伐。

終于到了公交車站，她喘着粗氣，雨淋濕的頭發粘在額頭上，靜止下來後全身都是熱的，她低頭看着腳趾，忽然有個人拍拍她，“姑娘，那個人是不是找你的，喊了一路了。”

猛然擡頭一看，一把大大的黑傘下，他站在她正對面，雨滴掉在他的傘上，又滑入地面。姜志成見她面無表情，但終于有了反應，朝着對面喊：“喂，傻子，喊你呢。”

林寶霞愣愣地，沒想到會遇見熟人，她突然整個覺得這條街道熟悉了起來，忍不住回應：“你才是傻子，你為什麽不抓緊過來？”

姜志成被吼了一聲，卻展開了笑容，他撐着傘從這條街橫穿馬路而來。她瞧着他筆直的走來，像是一匹夢裏的白馬朝自己跑來，渾身包裹着光圈，那麽熟悉和溫暖，與周圍陌生的黑色産生強烈的對比，她朝前跑去，不顧大雨刷淋。

沖進懷裏的力道，推得他退半步，還好手裏握緊了傘把才沒讓風吹了去，否則兩個人都要淋成落湯雞，他不滿地說：“幹嘛跑那麽快，笨蛋，我保持一路的鞋子進水了。”

被她推入的是個水坑，鞋子滲進了一半的水，林寶霞的鞋子早已經濕透，她把臉埋他懷裏，雙手緊緊扣住他，生怕他跑掉，“就今天你別罵我，求你。”

尴尬地看着對面的等車人，看着他們站在馬路中央擁抱，路上駛過的司機師傅都不忘提醒一句：“要抱回家抱，別擋路上找死。”

要按以前，姜志成立馬要對罵一句，這次他卻僅僅是嘴角一撇，點點頭，心裏想：去你媽管得着嗎。看在她的面上，放你一馬，只不過飛過來的車濺起的半米水花打濕了他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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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着她來到路邊，姜志成問：“怎麽了？”

她像個孩子找到媽媽的懷抱一樣不願意松手，埋着腦袋說：“不高興。”

“站好說話。”

林寶霞卻覺得她的臉不接觸外界比較安全，她糯糯地說：“不要。”

姜志成揪着她的馬尾，讓她頭皮的拉扯帶來微微疼痛，“我提前跟你說，不準說辭職不準逃跑。”

“我沒有，我就是想回家。”林寶霞從沒想到放棄，雖然她這一天結結實實地被自己刺激得夠嗆，原來自己比自己想象中的樣子更蠢，打碎自畫像的過程如果剝離蟬蛹般困難而疼痛。

姜志成本以為他突然來接她，會給個大驚喜，沒想到換來的是一身鼻涕泡。林寶霞抱着他流淚時，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或者正準确地說講求情面，流下的鼻涕直接粘在他的衣服上，濕濕熱熱。

送到家門口，姜志成又忍不住問一遍：“你是不是又幹蠢事了。”

“沒有，我就是學不會。”她在賭氣。

“不會接着學，本來也沒指望你賺錢回來，你工資夠賠的就行。”他當然早有預料。

“不夠賠怎麽辦？”她有點擔心。

“那你就把自己賣了，換錢賠呗。”

“我好像不值幾個錢，能有200塊嗎？”她心裏盤算嘴上溜出。

“你心裏明白就行，我有200塊錢我也不買你，免費的還要看附贈條件。”

林寶霞心中郁結，看到家門到了，她扭頭就跑回屋也不管外面站着的姜志成了，被撂在原地的他，還沒反應過來手裏一空，速度比耗子還快，他比個雨傘還沒價值，起碼誰見到把好傘還想撿回家中，他倒是被撂在原地，在心裏描繪地再美的圖景都來不及展現，灰溜溜地回家去。

每當姜和平說要找兒子談心的時候，姜志成總有種自己爹是不是得了絕症的感覺，“以後再說。”這麽推脫一下，好像父親可以活動100歲。

已經59了，姜和平開頭再次表示自己半截身子已經入了土，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激不出水花了。姜志成忍不住回一嘴：“你新染的頭發比我還黑。”

“兒子，聽說你女朋友出去工作了。”

“什麽？哪裏來的女朋友。”

“還生氣呢，算我給你找的吧。”

“胡扯啥呢，我憑本事撈到手的。”

姜和平委婉一笑，不否認，好！護着，那就更好了！不習慣表達心中最想要的，從不輕易承認自己在乎，孩子從小看到大，甩開自己手，咬着牙不找媽媽的兒子，長大了。

“光看着眼前是明朗，多看看以後的路。”姜和平抽出一本書架上的書，上面寫着：從零開始，“以後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對他們好點，別相對而坐，說不了幾句話。”

“你孫女等着你給他買房子呢。

”姜志成都想好了，他要生兩個女兒，兒子不要，帶把他統統不喜歡。

“志成，我分析我能留給你錢，不夠你花的。”手裏的書想送給兒子看看，卻被瞪了回來。

“老頭，你真覺得我養不起我自己？”

“你以後可是養一大家子，家裏唯一的男丁。”

“那看來我還真是逃不過生個兒子，幫我分擔分擔。”他絲毫不着急，如同此刻已經坐在了萬丈金礦上。

“希望是可以寄托在一顆不知道漂浮在哪裏的卵上面的嗎？”姜和平吐沫星子飛了出來，跟這狗兒子，說不了幾句話，就要破功，願天再多給他50年的修行期，否則真鬥不過他。

“我就是你的那顆卵，你說有希望是件靠譜的事嗎？”姜志成100分的認為，他爹起碼能活99歲，再多1歲怕他驕傲。

不知道是第幾次無疾而終的交談，姜志成回去後，突然有點想念母親。當他充滿希望認為父母可以一直陪他到老時，一個人的離開帶走了希望，過一天算一天，遲早要死，何必在乎。

林寶霞回到家，沖着王梅喊：“媽媽，媽媽，馬桶怎麽刷？”

王梅飛出來，“啥馬桶？”

“上廁所，坐着的，那種。”拿手比劃着，“這麽高，陶瓷的，冰冰涼涼。”

“咱家還是蹲坑呢，我沒用過，你問這幹嘛？”王梅擺擺手，讓寶霞抓緊拿毛巾擦擦頭發，“又淋雨了，要感冒了。”

“我明天要刷馬桶，我想練練。”

林寶霞把搭在頭發上的毛巾拉回手上。

王梅給她擦起來，喊着孩子他爸，“林信黨，你閨女要去刷廁所了，你還不出來。”

“這有啥，出社會鍛煉，什麽都要學。”林信黨戴着老花鏡出來，“別大驚小怪的，要從小事做起。”

王梅擔憂地說：“你跟小姜打好招呼了沒呀，怎麽，怎麽讓咱孩子掃廁所呀，又不是傭人。”

“就是因為你老是護着她，到現在了這孩子遇到點事兒就唯唯諾諾的，能幹好什麽？”

王梅一聽不樂意了，“你這話說的，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你全是對的，你要是有本事，我們還忙活什麽，躺在家裏睡大覺呗。”

“你瞧你這不思進取的模樣，讓孩子笑話。”林信黨摘下眼鏡，不想看清家裏人猙獰的樣子。

“對，我最大的笑話就是找了你！要不是咱們兩個遇上了，林寶霞也不用這麽遭罪，說到底從開頭就錯了。”王梅不能想以前的事情，一想這心口就疼。

“後悔了，來不及了。”男人不甘示弱。

林寶霞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她拉拉母親的手，又被甩開，“我就見不得你這不管不問的臉，主意你出的，這孩子出去了，你不管了？”

來來回回，夫妻倆嘴上沒停下一句，誰退後一步，這場争辯都會落下帷幕，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是在一遍遍争論中推進的。

吵到最後，王梅一揮手，“寶霞，給媽倒杯水，累死我了。”

“你閨女估計都被你吵睡覺了，自己倒吧你。”林信黨從站着吵到坐下，身體不行了，以前兩個小時，膝蓋都不轉彎。

“你去給我倒，天天做飯給你吃，這點小事還不能辦。”王梅卷張廣告紙，扇着風，氣血太旺。

“行，我倒我倒。下次孩子在，你給我留點面子。”

“瞧你那死樣，我就生氣，你少說一句啥事兒都完了。”

“咱家熱戰場，不玩兒冷戰的把戲。”

誰也沒發現，林寶霞獨自一人出了門，外面大雨滂潑，她在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