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名聲
黑咕隆咚的酒吧裏,只剩下屋外雨夾雪落地的簌簌聲。
“噴——”
“噴噴——”
燈光驟然亮起,混和色彩帶紛紛下墜,輕飄飄落在肩頭,無數只氣球組成粉紅色的汪洋大海,這幅畫面光怪陸離。易多言站在狹窄的過道上,柔軟的短發微亂,手足無措,好像下一秒要落荒而逃,然而他的目光十分堅定,直勾勾盯着推開門的那個人。
洋洋灑灑數的求婚詞在腦海中輪回播放,易多言從褲兜裏摸出翡翠戒指,格外閃耀,他輕輕開口:“裴繼州?”
站在門檻上的人迎着光亮:“嗯?”
他雙手插兜,太怕有人發現他在顫抖。
“其實我想說……我想……”易多言想起那催人淚下的誓言,支支吾吾,才發現他完全忘幹淨了,他還需要那些嗎?于是他說,“你……嫁給我吧。”
“好。”
沒有一字多餘,一切都水到渠成。
“太簡單了吧!有你們這樣的嗎!”安抉唯恐天下不亂,“至少親一個嘛!”
“我們辛辛苦苦八小時,你倆八秒就完事了!?”
“當男人你們兩個都不合格!”
大夥抱起氣球砸過來,瞬間湮沒了兩人。易多言哈哈笑着躲進裴繼州懷裏,旋即掙紮着要反擊。
路非凡趁機救場:“瞎起什麽哄!春宵一刻值都懂不懂!千金可以喝酒了吧!老穆你說今晚免費的!”
“大家開懷暢飲!喝着的同時順便拿着!”
“怎麽可能免費?要麽藥費要麽叫裴總包場!”
“嗷嗚——”
酒吧裏只有十來個人,安靜下來時略顯寥落,屋外雨夾雪漸大,鬧騰起來也吵的頭疼。
“艹那瓶你都能翻出來!”老穆請不到樂隊,幹脆用天貓精靈,一鍵放歌,節約環保。他跟小貓藏玩具似的,在櫃臺後私藏了點非賣品,沒想到被人翻出來了!
安抉嬉皮笑臉:“我調酒嘛,給你們露一手。”
“你拿威士忌調哪門子酒!快給我放下!我數到三你給我放下!”
然後易多言就看見安抉抱着被老穆當親閨女疼的威士忌,哼哧哼哧滿屋橫沖直撞,破壞力堪比一頭大號阿拉斯加。
撞歪了這張桌子,撞倒了那張椅子。砰砰砰,踩得滿地氣球炸開,又撞到了禮物山。
九十九個套套和九十九瓶便攜式潤滑。易多言知道內容的時候差點吐血,路非凡表示他包紮得也吐了一口老血。
易多言一手扶額,萬分後悔:“我為什麽要叫上這二貨。”同時肚子裏咕咕直響。
“又沒吃東西?”裴繼州剝開櫻花味的紙杯蛋糕,喂給他:“你就當做好事,為了楊教授吧。他幫我把西裝找回來了。”
甜到磨嗓子,易多言呸呸地吐,攥着他的衣領,猙獰的神情像個調戲乖學生的惡霸:“你把我送你的西裝弄丢了!穿在身上的也能丢?”
該惡霸面目清秀,讨人喜歡,裴繼州攥着他的手:“我們回去吧,回去再說。”
酒吧在砰砰砰聲中搖身一變,成了戰場。眼角略過黑影,易多言眼疾手快,一把接下來,冰得他牙齒打顫:“冰塊也亂扔!”
老穆以一己之力,根本約束不住滿屋狂吠的犬只。他只能捏着路非凡的後頸,塞給他掃帚垃圾桶:“收拾東西準備開門了!”
楊教授也看不下去了,拎着安抉打了聲招呼,回家看孩子去了。
護工趕緊推着小林走,免得護士查房。
易多言和裴繼州手腳勤快地要幫忙,老穆才不跟他們客氣,等酒吧煥然一新,二人才離開。
雪勢逐漸加大,打在車窗玻璃上,易多言能清晰地看見雪花的形狀,裴繼州也不說什麽,只是單純的攬着他的腰。他的手要是不安分,易多言倒是能踏實點,結果現在一動不動,隔着毛衣與保暖內衣,他莫名又癢又燥。
公寓裏暖洋洋的,地暖和中央空調一起運作,在酒吧裏吃過甜到齁人的蛋糕後,易多言覺得自家公寓就像童話世界裏的甜點屋。
白貓憋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看見兩個主子攜手歸家,一聲極其凄慘的“喵——”,盼着主子摸摸腦袋,結果倆主子只顧着纏在一起互相扒衣服。
它不幹了,張牙舞爪地要扒拉褲腿,結果幾條褲腿都跟滑梯似的,愣是扒不住。
一片黑影鋪天蓋地,白貓“嗷嗚”一聲,被蓋了個嚴嚴實實。這還是件毛衣,爪子勾在毛衣線上,簡直像張巨網!
“涼涼涼——”易多言被裴繼州猛地一抱,背脊抵在大理石桌面上,登時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裴繼州趕緊把他攔腰抱起來,能感覺到他的緊張,忍不住摟得更緊了:“乖寶,小寶貝,沒事吧。”
易多言正吸冷氣,沒留神聽那些亂七八糟的稱呼,揪着他的耳朵:“急個屁,回房間!”
等白貓好不容易掙脫開,毛衣已經被它勾得慘不忍睹,卧室裏傳出陣陣低聲的哼哼。它一口一口咬着冒尖的毛衣線,咬完這根咬那根,嗚嗚嗚,那自然是四只爪子都不夠用的,不亦樂乎。
等它好不容易玩累了,氣喘籲籲不忘美美地舔爪子,忽而瞄見滿地淩亂的衣服,尾巴登時豎得比旗杆還筆直!太好了,它仿佛發現了秘密花園,毫不客氣地鑽這個啃那個,一路拖拉機似的拱過去,過境之處,無一不是貓毛。
“我說過不在浴室裏做的!”易多言用他那嘶啞的嗓子低吼,眼眶紅潤,像頭捕食的小獸,“說話不算話!”
裴繼州那是必然不能承認的:“沒有,怎麽可能?你昨晚昏過去了,做夢了。”
“那水聲是怎麽回事!我告訴你,我眼睛閉着,可耳朵好使着呢!”
裴繼州有點暧昧地開口:“那個真是你聽差了,一定是別的聲音。”
“滾!”易多言竭盡全力,憋在心尖的淤血終于吐得一幹二淨。
身邊一輕,裴繼州下了床。易多言心想做下面的就是注定倒黴,一張臉悶在枕頭裏。
床單不成樣子,裴繼州捏着被子一滾,易多言發現他被卷成了一只老北京雞肉卷。
易多言雖然筋疲力盡,但滾得很舒服,直哼哼:“好像給皇帝侍寝哈!我還沒穿衣服。”
“乖,不侍了,皇帝被你榨幹了。”裴繼州面不改色,迅速扯下一團糟的舊被罩,囫囵卷了丢進客廳,翻出嶄新的床單換上,又迅速把雞肉卷抱到床上展開。再一看易多言已經舒坦得昏昏欲睡——整個過程動作利落,半點看不出哪裏被榨幹了。
裴繼州甚至有耐心去調杯濃淡适宜的蜂蜜水,輕聲:“喝點水再睡,嗓子都喊啞了。”
易多言細聲細語,小腦袋微微晃動:“……不想喝。”
裴繼州含了一口蜂蜜水,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臉,怕嗆着,更加謹慎地渡進去。
好甜,易多言心想,昨晚秀場的成功和酒吧裏濃厚的酒香,百般滋味湧上心頭。他成功熬到辭職啦,太開心了,也好累啊,安心睡一會吧。
又是一覺醒來,易多言卷着被子滾來滾去,再度裹成只雞肉卷。他抱着手機,刷各大媒體對昨晚秀場的彩虹屁,再和朋友們聊聊天。
辭職在家的感覺就是爽!
鋪天蓋地的新聞,不少UP主趁機搞仿妝。
精心剪輯後的秀場轉播看起來比現場更華麗夢幻,幾個明星都出乎意料的出彩,果然請流量明星來是對的。易多言想,他确實想不到那麽多,現在無論幹什麽都得考慮宣傳、推廣和流量啊!
最後看到佛爺出場,易多言略略遺憾,他應該站在佛爺身邊,攜手共享這份歡呼浪潮。不過現在這種狀态也差不多嘛。
裴繼州聽見卧室內的動靜,推門進來問他想吃點什麽。
“随便!”易多言大手一揮,聽得出心情極好。
【路叽叽:多多啊。】
易多言納悶了,路非凡從來都是有話直說。
【多多:幹嘛?你起的好早?】
【路叽叽:都快兩點了,不早了。我就是郁悶,雖然沒有主持人沒有報幕,但在一個設計師缺席的情況下,不該把另一個設計師的名字報上去嗎,而且佛爺手裏有話筒啊。】
易多言的雙手發涼,懷疑是中央空調被關上了。
路非凡沒收到回信,發來一大段帶哭腔的語音:“那新聞報道裏也該報你們倆個的名字是不是?你是給他打工的呀,模特身上的衣服不就是你給我看的設計圖上的嗎?我好笨啊,怎麽想不同。”
易多言安慰他兩聲,說沒事的,心裏卻發慌。路非凡語速很快,繼續說着詞不達意的話,易多言突然發現自己身上滿是冷汗。
對的,時間緊迫,他說最後沒法上臺,都交給佛爺了,旁邊的人還奇怪地看他。
當時易多言擔心路況急着跑路,沒顧着回味那些好像“你上去做什麽”的眼神。
而且那些服裝,幾本全出自他的設計,說是聯名,也是他站主導。易多言在佛爺手下,自以為能得到佛爺青睐已經是萬幸了,感激不盡,哪裏敢争。
然而現在……沒有他的名字。
所以人人都認為,這場秀是佛爺的。輝煌的佛爺,借他的手,經久不衰。
易多言雖然辭職,但他還沒退群,找到工作群,提示【你被“張月琦”移出群聊】。工作都結束了,小組解散也是常事,易多言一面惶惶然地安慰自己,一面撥打張月琦電話。
“喂?”
那邊沒有遲疑,易多言直言不諱:“為什麽秀上沒有打我和佛爺的聯名?”
張月琦之前跟易多言處處對着幹,最後貌似易多言棋高一着,她受了委屈也鎮定自若。然而昨晚慶功宴上,佛爺親自攬着她的肩膀,誇她居功至偉,所有人都恍然醒悟。
“什麽聯名?咱們都是打工的,還想上臺?別做夢了,年終獎拿的不少吧,你比我還多五萬呢,還不滿足?兩年的工資才能抵上這一筆錢,很值了。Jo走的時候,可是一毛都沒多給。”
易多言再打佛爺的辦公室座機,一直無人。
裴繼州聽見砰的一聲,頗像白貓受驚,然而聲音是從卧室裏發出來的。他進去一看,床上沒了人,衛生間響起水花聲,他欣慰一笑,上前敲門:“要我幫你洗嗎?”
“不用!”
“……”裴繼州郁悶無比,這翻臉不認人的速度的确有點快。
根據裴繼州這半年內深入學習的經驗判斷,易多言應該只是單純的惱羞成怒以及不好意思見人,這種情況一般而言會持續到下一次上床。
裴繼州見怪不怪地搖搖頭,回廚房忙活去了。
易多言走出卧室,穿戴齊整,眼角唇角都帶着殘餘的紅暈,是個青春旺盛的大男孩。
“吃飯吧。”裴繼州愛死他這模樣了,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穿着外套。
桌上擺了菜,滿室食物飄香,白貓被關進陽臺。易多言出來的時間真是巧,湯和菜還熱乎。
然而易多言卻沒聽見,他心裏已經提前飛走,扶着牆穿運動鞋:“我不吃了,出去一趟。”
裴繼州一顆心瞬間降到谷底,關上電飯煲的蓋子。他深深吸了口氣,發現易多言背着他從不離身的雙肩包,後腦勺的短發濕漉漉地擰在一起。
——沒擦幹就跑出去,會感冒的。
易多言甚至急到連再聽他說一句話的功夫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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