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她們把你扔下,自己走了麽?”
身後突然有人說話,蓮燈回過頭看,是那位妖嬈的春官。
說他妖嬈不一定準确,他的談吐長相沒有任何女氣的地方,但就是給蓮燈這樣的感覺。她是個直白的人,不懂得他那麽多的迂回委婉。比如他看人,并不是直勾勾瞪着,或是微微眯着,把人含住,或是遲上半拍,慢回嬌眼,總之很奇妙。人的第一印象會影響一輩子,反正這位春官被她打上了鮮明的烙印,轉轉單方面叫嚣着準備嫁給他時,着實讓她吃了一驚。不是說他不好,只是讓人琢磨不透,良人有顆七竅玲珑心,也是很費力的一件事。
然而受人之托,她要盡力完成轉轉的托付,因此很願意和他交談。
“她們進城找人,先走一步,我過兩日再去同她們彙合。”她微微笑着,“神使今日有閑暇,出來曬太陽麽?”
他轉過頭朝東方看,“不痛不癢的陽光,曬着也沒有暖意。我是聽聞有人要走,特來相送的。”他低頭看她,唇角揚起來,“你沒走就好。”
蓮燈對他這種故弄玄虛的語調沒有多大反應,唔了聲道:“多謝神使好意,我還有些事要麻煩國師,得在這裏多逗留兩日。”神宮外天街深遠,只有幾根伐閱高高立着,沒甚遮擋,風一吹凍得人縮脖。她往宮門指了指,“這裏好冷,神使進去麽?”
他似乎不怕冷,袍子的面料薄而垂墜,把人的輪廓拉伸得颀長飄逸。交領随意地扣起來,脖頸露在寒風裏,面不改色。別人在過寒冬,他的打扮倒像在消夏。蓮燈單看他的樣子就覺得冷,他卻不然,背着手道:“神禾原地勢高,往來的風都在這裏彙集。等明日吧,明日起風就小了。”似乎才留意到她的話,擡手指了指,“進去吧,閑來無事,帶你到園裏走走。”
其實蓮燈只想回去抱火盆,但他既然說出口了,也不便拒絕,遂颔首應了。不過心裏嘀咕,雪剛停不久,假山樹木也看不清本來面目,不知道有什麽可逛的。但見他有興致,只得舍命陪君子。
可她料錯了,穿過一道類似八卦布局的門禁,裏面的風光和她預想的大相徑庭。這裏的雪似乎化得比外面快,剛才送走昙奴和轉轉時,神禾原周邊還是冰天雪地,到了這裏,雪以一種看得見的速度消融。她定睛盯着一塊山石,石頭表面積雪覆蓋的範圍一點一點變小,慢慢白色收攏成碗口大、杯口大,然後變成一個白點,消弭殆盡。
她伸手去摸,石頭表面冰冷。她訝然看他,他儒雅地微笑,“神宮裏的花草樹木都是國師的寶貝,要是凍壞了怎麽了得?”也不多解釋,攏着兩手繼續前行。
說起國師,确實像謎一樣。他和你說話,并不是高高在上難以企及的,可彼此間就是有道看不見的鴻溝,跨不過去,只能隔河仰望。
她覺得好奇,“春官來神宮多少年了?”
他眨了眨眼,“我幼時被國師收留,至今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還是被國師收留的……蓮燈遲遲哦了聲,“我昨日求見了國師,國師比我想象的年輕……我從敦煌到長安,路上走了四個月,也聽過很多關于國師的傳聞,所以初見國師真面目,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她停下腳步,猶豫地問他,“春官,國師是神仙麽?”
他略頓了下,認真考慮後方道:“世人都說國師是仙,他也的确有過人之處。如果這便可稱作仙,那他就是吧!”
這個答案模棱兩可,和沒回答一樣。蓮燈有點失望,但也不動聲色,只道:“難怪那日春官說神宮裏忌諱談國師年紀,我現在知道了。多虧有春官告誡,否則恐怕要鬧大笑話了。”
“豈止鬧笑話,恐怕還有性命之虞。”他朗聲笑道,複一副告密者的姿态,壓着嗓子竊竊低語,“你在我這裏問及國師年紀還猶可,國師面前千萬不能提起。他平時脾氣好得很,可萬一惹惱了他,大事就不妙了。”
怎麽個不妙法他沒說,但蓮燈從他忽而轉淡的眼眸裏看出些東西,心頭倒被他弄得惶惶起來。
也許是她反應過度了,春官見她這模樣似乎很高興,轉而又寬慰她,“莫怕,我不過這麽一說,為你好罷了。其實國師的年紀我也不清楚,也從未想過去問。你且把他當神仙吧,神仙的年紀本來就成謎麽!”
蓮燈聽他告誡,只管點頭。又往前走了一程,大半枝葉褪了銀裝,雪化成水,綿綿從枝頭滴落。突然他往她這裏靠過來,廣袖一揚,将她罩在底下。蓮燈不是嬌弱的閨秀,一旦感到危險,所有動作都是反射性的。她不知他要幹什麽,他來得迅猛,容不得她多考慮,于是一掌便劈了出去。
春官的身手應當非常不錯,也料到她會反擊吧,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腕子。扯過衣袖給她看,無奈道:“我不過為你遮擋墜雪,娘子是貴客,神宮中沒有人會傷害你,你大可放心。”
蓮燈看他廣袖的外延濕了一片,有些愧疚,退後一步拱手道:“對不住,我未及細想便出手,是我莽撞了。”
他笑得很寬容,“保持警惕是好事,神宮裏自是不必擔心的,将來到了外面卻不同……娘子的武藝是王阿菩教授的?兩年能有這樣的積澱,很了不起。”
她說:“阿菩教了我一些,我自己原本也有根基,所以學得快。”
他半仰起頭,長長哦了聲,不再說別的了,在前面引路,分花拂柳而行。
蓮燈跟在他身後,兩手不由自主攥了起來。她還記得那晚吹笛人追進琳琅界,懸浮在她上方,彼時相距只有一尺遠,她能聞見他身上的書墨氣息。可是剛才春官突如其來的一擡手,他袖中的氣味随風揚起來,與那個吹笛人竟很像。她對人的長相也許不太注重,但是對氣味有敏銳的洞察力。就像沙塵暴來前的空氣近似硫磺,雨來前沙丘挾帶皂莢的味道,一旦記住了,終生都忘不掉。
如果易容對他們不算難事的話,她開始懷疑那晚的人會不會是他。可國師畢竟不是尋常人,恐怕他未必有這種膽色敢假冒他。
她撫了撫額頭,覺得自己也許想得太多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吧,把那晚忘掉,說不定真的只是個夢。
春官開始滔滔講解一草一木的由來,這是泰山奇石,那是西湖的産物,樣樣說得有聲有色。
“中原除了長安以外,還有很多美麗的地方,娘子若有興致,可以四處游歷一番。”
她随口應允,想了想道:“春官不必見外,以後就叫我蓮燈吧!”說完眨着大眼睛看他,中原人講究禮尚往來,她先報了自己的名字,他作為回饋,是不是也應該有所表示?
他偏過頭問:“這名字是王阿菩給你取的?蓮燈對放舟,有緣到家了。”
所以他叫放舟麽?果真有異曲同工之妙。蓮燈笑道:“阿菩是随意取的,好像來自《大正藏經》,沒想到和春官的名諱對上了,巧得很。”
他的表情似快意又似悵惘,一面撫觸發梢,一面搖頭,“一點都不随意,在我看來王朗倒像是把你托付給我似的。既然連名字都有牽連,以後少不得要多照應你些了。”
因為名字都水氣氤氲,就非要歸到一類裏去麽?蓮燈沒有想過同他有什麽交集,無關痛癢道:“春官別多心,阿菩絕沒有這個意思。再說我也不用誰來照應,自己可以活得很好。”
他站住腳回望她,似笑非笑道:“活得很好,是因為目前沒有遇到挫折。”
蓮燈窒住了,對于莫名其妙的攀搭總是不知怎麽應付。她現在盤算的是轉轉的托付,名字打聽到了,年紀在二十三歲以上,看來不會過而立。還有什麽?似乎只剩他的婚姻狀況了。這個不太好開口,怎麽問呢,直接說神使可曾定親麽?她雖然長在西域,對于這種問題也羞于啓齒。
她邁着纏綿的步子,邊走邊思量,似乎可以旁敲側擊一下,便道:“我剛到長安,對一切都不熟悉。在神宮裏逗留了兩天,只知道盧長史和你。我聽說靈臺郎有五位,其餘四位沒有見過,不在神宮中麽?”
放舟道:“他們這幾日在太史局,長安城中也有住處,暫且沒有回神宮。”
“那春官呢?在長安也建了府邸麽?”
他悠然道:“我無家無口,建宅邸做什麽?神宮遠離塵嚣不好麽?何必同那些世俗的臭人湊作堆!”
蓮燈松了口氣,這下算是把轉轉的問題全都探明了。至于做媒,不急于一時,等再相熟些,或者托付盧長史也行。
放舟卻沒有打算這麽輕易讓她糊弄過去,抱着胸,微側着頭,斜眼打量她,“你對我的事很好奇麽?都說西域人豪放,你在西域長大,怎麽沒有學到他們的精髓?有什麽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呢!”
蓮燈覺得自己已經很委婉了,沒想到還是被他看出來了。她摸了摸後腦勺,尴尬道:“既然神使這麽爽快,我就不客氣了……請問神使有沒有定過親?或者有沒有心儀的姑娘?”
他聽後表情變得撲朔迷離,笑起來也別有深意,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頭皮,拖着長腔道:“這個問題真叫我無所适從了……娘子久不居中原,不懂中原人的習慣。但凡問及婚配,一般都是有結親的意願。”他曼聲問她,“娘子今年多大?”
蓮燈說:“過年十六了。”疑惑地觑他,“春官不要誤會,我是替別人打聽的。”
他卻對她的後半句話置若罔聞,喟嘆道:“十六歲啊,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
她突然感覺有點恐怖,哪裏出了錯,往她看不懂的方向一去不回頭了。她忙擺手,“神使……神使,我并不是為自己打聽,是為剛剛離開的那位龜茲姑娘。她的名字叫轉轉,人長得美,性情也很溫和,神使若是有心,等我把話傳到,可以則一日和她面談。”
大歷是個相對開放的朝代,女人在婚姻方面有一定的話語權。假如看上哪家的郎君,女方請媒妁登門求親,也是司空見慣。所以在蓮燈看來交代明白就沒什麽大問題了,但那位春官徑直喃喃起來:“放舟、蓮燈……”然後抿嘴輕輕一笑,神情頗為嬌羞。
蓮燈駭然,頭皮隐隐發麻。再要解釋,見他忽然調轉了視線,臉上笑容也收斂起來。她不解,回頭一望,不遠處的回廊上走過一行人,領頭的穿緋色大袖衫,下着行裳,腰上組绶叮當,一派隆重打扮。
如果說先前見到的國師淡如清風,那麽現在則是豔若牡丹。大歷的具服是歷朝歷代中最奢華的,且品階越高越繁複。緋色通常是王公們的用色,具服外罩素绫,缂絲上的妝花若有似無地透顯出來,隔着一層,反而美得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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