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關于蓮燈的身材,在她自己來說是覺得可以一看的。她個子不算矮,很窈窕纖瘦的類型,雖然不及珠圓玉潤來得養眼,那也是因為她年紀尚小,且沒有得到 頤養的緣故。她一直堅信将來生活安定後,可以長出很豐滿的胸脯來,不管是不是癡人說夢,至少她抱定了這個美好的願望,從來沒有動搖過。

但 無論如何,那是以後的事,并且有備而來的展現與意料之外的走光是不一樣的。她曾經幻想過穿上袒領後酥胸半露的樣子,矜持端莊豔而不淫,現在究竟是什麽情 況?裙口落到了肚子上,短襦很短,幸好擋住了胸口那片,可是衣擺往下到亵褲的那一截沒有遮擋,明明白白地呈現在國師面前。

國師受 了驚吓,目瞪口呆。不過驚吓歸驚吓,眼睛卻沒有移開,光知道品評,早忘了非禮勿視的道理。這個小小的意外或者說是補償,來得猝不及防又充滿驚喜。他剛剛流 了那麽多血,現在她稍稍作出一點犧牲也不算什麽吧!以前哪個文豪說過的,佳麗三千不及柳腰一撚,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蓮燈的腰很美,白潔纖細,充滿了少女 風韻。長安城裏的貴婦們半露的只是胸罷了,看多了也沒什麽大不了。不像她,上來就露腰,這個部位倒是不常見,饒是國師這樣氣定神閑的高人,多少也有點支撐 不住了。

他捂住了嘴,胸口氣血翻湧,也是她發現及時,很快拉了起來,否則難保他會有多丢臉的反應。

蓮燈哭喪着臉,狠狠把裙口兜起來打了個結。她沒好意思說話,待料理完了才偷眼觑他,帶着很委屈的語調說:“國師什麽都沒看見吧?”

國師心道我又不瞎,不過為了照顧她的面子,還是很配合地點點頭,暫時忘了她的不恭。

她爬起來順了順裙擺,站在那裏有點扭捏,把銀瓶的瓶口塞好抱在懷裏,往外看了眼道:“我要回去了。”

國師顯得不太滿意,“這就要走?”

應該再說些什麽嗎?她想了想,還為剛才的事耿耿于懷,莫名道:“再過兩年肯定不是這樣,會好看很多的。”

她這番話讓國師始料未及,所以她在為自己的身材感到抱歉麽?因為沒有呈現最美的狀态,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國師一手托着下巴調開視線,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蓮燈更加局促了,腳尖搓着地道:“多謝國師長久以來對我的幫助,從我入長安到現在,一點一滴都記在心上。尤其是昙奴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難為國師,我如今知道了真相,心裏難過得厲害。”

她說着泫然欲泣,他見勢不妙忙叫住了,反倒要他想說辭來安慰她,“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老舊的血放掉一些,還可以長出新的來。只是當時痛一陣罷了,痛過之後也沒什麽妨礙。你沒見本座近來氣色愈發好了嗎,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她怔怔看了他良久,“我一直以為純陽的人應當是陽氣很旺的,可是國師身上為什麽那麽冷?”

他抿唇頓住了,隔了一會兒才道:“這就是物極必反的苦處,純陽血香醇,會引邪祟窺伺。你見過熏香吧,單是一盤香放在那裏,誰知道你是什麽味道!可是燃起來就不一樣了,靠熱力揮發,能動四方。”他笑了笑,“所以體寒算是個自保的手段。”

蓮燈似懂非懂,有些替他難過,他這種人世間稀少,比起一般人來得精貴,承受的也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她試着問他,“你剛才說昙奴用了我的血必死無疑,我想知道,我可是純陰的?”

他慢慢拱起眉,唔了聲道:“你還不算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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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他們彼此這麽多的交集,并不是沒有原因的了。蓮燈忽然變得有信心起來,“血太香甜需要中和一下,我在國師身邊對國師有用。”

她紅光滿面,他別開臉挑了挑嘴角,“純陽血引邪祟窺伺,純陰血會引邪祟入侵的。你知道入侵後會怎麽樣麽?妖孽把你的魂魄排擠出去,然後占據你的軀殼,把你變成傀儡。究竟是誰對誰更有用,你且好好想想吧!”

這麽說來她還真的離不開他呢!蓮燈暗中咬了咬牙,這樣也好,一輩子糾纏在一起,國師就是她的了。以後她到哪裏就把他帶到哪裏,反正他的生命長得很,她只占據他幾十年的光陰,等她死了,他還可以再回中原來繼續當他的國師。

她把瓶子放在一旁,谄媚地坐回他面前,“我覺得你我可以結成同盟,以後國師和我不分開好不好?”

國師的心情頓時明媚起來,但是架子不能倒,非常勉強地颔首,“本座說過,你随時可以回太上神宮。”

她的目的當然不是要去太上神宮,她想把他帶回她生活的地方,然後和她看重的人住在一起。當然這個計劃不能告訴他,他這麽別扭的性格,想讓他從了她,幾乎是不可能的。她把秘密藏在心裏,只是趴在矮桌上趨身看他,“國師喜歡西域嗎?”

他認真考慮了下,“太熱,不喜歡。”

“可是那裏有葡萄美酒,還有胡琴羌笛和海市蜃樓。其實看慣了中原的山明水秀,去西域走走也很好。”她含蓄地微笑,“我可以給你做把很大的傘,保證不讓你曬到太陽。你騎過駱駝嗎?我給你牽駱駝,帶你看長河落日,好不好?”

國師經她誘哄過後态度似有松動,轉頭望着窗外呢喃,“你要是喜歡,偶爾回敦煌小住也沒什麽不可以。”

蓮 燈心花怒放,看國師比平時更可愛了。春光掩映在他的眼眸裏,他實在是個讓人心動的郎君。以前和轉轉她們談起婚嫁問題,對男人的年紀有很明确的要求。轉轉覺 得一輪以內不錯,昙奴和她覺得不超過五歲更便于溝通。現在遇見了國師,忽然發現原來差個一百多歲也是可以接受的。

蓮燈擡起袖子掩 唇而笑,不知王阿菩看見她把國師帶回去了會是什麽表情,見到舊友,一定很高興吧!她幻想着,越發急切想回敦煌了,但是目前不能造次,先把他穩住了再說,便 道:“國師今天這麽大的損耗,應當好好休息才是。我在這裏一味的啰嗦,吵得你不得安寧。還是先回冬官別業,昙奴那裏我也不太放心。國師歇着吧,蓮燈告退 了。”

他沒有立刻答應,略頓了會兒才說好,複道:“冬官的宅邸不可久留,明天本座派人去接你們,仍舊回神宮,比在外面安全。”

她有小九九,知道神宮進去容易出來難,忙搖頭說不,“我們人多,回去了給國師和長史添麻煩。還是暫且住在別業吧,我會見機行事,國師不必擔心我。只是我短期內不會再進城了,國師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吧,多日不見國師,我心裏也想念國師。”

這話國師明明很愛聽,盤弄着絲縧的一端裝模作樣,“本座很忙的……”

“抽空來一次也不要緊的。”

他緩緩把視線上調到半空中,做出很困擾的樣子,半晌為難地點了點頭,“本座看看明晚能不能有空。”

蓮燈歡喜不已,現在要開始作準備了,他不是一般人,不知怎麽才能讓他服服帖帖跟着她走。反正他來看她,這件事是很值得高興的,她抱着袖子對他打了個拱,“那我先走了,國師明日一定要來看我。”

國師破天荒地将她送出了門,看她上了車,沉着聲吩咐冬官:“宅邸四周加派人手,她們進出城必定查驗過所了,如果有心要找她們,你那裏不是牢靠的地方。”

冬官應了個是,放下垂簾揚鞭一揮,頂馬跑動起來,蓮燈掀起窗上簾子望他,再沒有任何的語言交流和肢體動作,只是靜靜對視着,不過一晃眼,心裏溫暖起來。

蓮燈一向很願意直視自己的內心,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上他了。其實國師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難以親近,他的魅力在于不論多大年紀都保有一顆善良純真的心,這點實在太難得了,讓她想起九色,昂着脖子踏着碎步,一直很努力地想維持它的風度,卻總在不經意間本性全部暴露。

她抱着銀瓶靠着車圍子,馬車震動,背上綿綿的痛從沒有間斷。她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覺得乏累異常。出城的時候比進城還要複雜些,不過再如何到底是冬官駕車,盤查的人攔下詢問,打了簾子看一眼,以為是他的家眷,随意招呼幾句就放行了。

回到她們住的那個院落,進門就見轉轉在煎藥,藥吊子架在爐子上,使勁拿蒲扇扇爐膛。看到她回來,站起身嗳了聲,“可讨着了?”

她舉起來示意她看,因為裏面裝的是國師的血,對她來說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轉轉手忙腳亂把藥逼出來,端進屋子調好了遞給昙奴,看她一口一口喝了,她在邊上只顧嘆氣,“咱們躲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以後怎麽辦呢?看來是流年不利,過了年後黴運不斷,應該找個寺院好好燒幾柱香。”

蓮燈道:“我進城留意了,坊院之間到處是金吾衛,李行簡暫時是動不得了。我想去巴蜀看一看,先替昙奴找到解藥,總喝別人的血也不是辦法。”

轉轉道:“照我的看法,與其入蜀地,還不如出關來得巧。那藥産自西域,說不定是樓蘭來的,或者是波斯流進的也未可知。你們總提起王阿菩,他在敦煌待了這麽久,也許他知道這種藥的出處呢!”

蓮燈被她這麽一說頓時醍醐灌頂似的,王阿菩熟悉西域文化,他腦子裏的世界是她永遠無法企及的,她們在這裏束手無策,到了他面前,沒準就像翻一頁紙那麽容易。

太多的因果,全部指向了西域,她們是應該回去,回去養精蓄銳一段時間再圖後計。蓮燈忙問昙奴,“咱們這幾日就動身吧,留在這裏夜長夢多,還是回關外,我一定想辦法替你找到解藥。”

昙奴是什麽都不管的,只要蓮燈說好,她絕沒有二話。轉轉卻長籲短嘆起來,“她七天就要用一次藥,沒了藥引子,恐怕出不得關內道她就死了。所以我們是被困在長安了,連逃命都不能夠。”說着落寞地提起了銀瓶,到外面找井儲存去了。

蓮 燈陷入兩難,就像那些當耶娘常說的話,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頭是昙奴,一頭是國師,傷了誰她都和心疼。可是事有輕重緩急,昙奴畢竟是一條命,能眼睜睜看着她 死嗎?然而國師哪裏那麽容易帶走,除非把他弄得長睡不醒,否則以他的能耐,走不出二裏路就被他揍得找不着北了。

是個難題,足夠難倒腦子平常不怎麽好使的蓮燈了。她開始考慮麻沸散、蒙汗藥,剛想了兩樣,忽然聽見轉轉的尖叫聲。她心頭驟然驚惶,以為她把瓶子掉進井裏了,沒曾想出去一看,院門上來了一幫神策軍。領頭的着朱衣戴金冠,那眉眼冷得能結出冰來,正是齊王。

蓮燈慌了神,轉轉像見了鬼似的躲回她身後,只聽齊王沉聲道:“來人,給本王拿下!”立刻出來兩個大漢,光耀甲的披膊和身甲相擊嘩啦作響,一步一步朝她們這裏逼過來。

蓮燈估量了下,雙方實力懸殊,要動武恐怕難以抗衡。但見冬官上前來,拱了拱手道:“請殿下息怒,幾位都是女郎,有話好說。卑職在正廳奉了茶水,請殿下移駕,再慢慢發落不遲。”

沒想到齊王哼了聲,揚手将冬官拂到了一旁,“不要以為你是太上神宮的人,本王就不能将你怎麽樣。本王四處搜尋的人為什麽會在你府上?你是與她們有私交,還是奉了國師的令與本王作對?”

冬官忙道不敢,“百裏娘子是卑職遠房親眷,到寒舍借居也是人之常情,與國師沒有任何關系。但不知娘子們犯了什麽罪過惹惱了殿下,卑職替她們向殿下賠不是。娘子們膽子小,千萬別驚了她們才好。”

齊王兩眼瞪着轉轉,恨不得把她生吃了一樣,手執馬鞭向她指過去,“她是本王逃妾,本王今日要帶她回去,誰敢阻攔,殺無赦!”

衆人都驚呆了,轉轉更是失聲尖叫起來,“誰是你的妾,空口無憑不要亂說,壞了別人的名節。”

齊王嘲讪一笑道:“你還有什麽名節可言?區區床奴,反出來打算自立為王不成?”調轉視線看向另兩個姑娘,“莫非是因為放不下她們麽?既然如此,一并帶進王府就是了。”

這 種時候似乎已經沒有退路了,既然找上門來,太上神宮也不會為了她同齊王作對。轉轉看得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尴尬至極,要是再反抗,連昙奴和蓮燈也要一塊兒倒 黴。她這個人沒有別的長處,就是講義氣,緊要關頭能有舍身成仁的氣概。于是不躲了,挺腰往前一站道:“別難為我的朋友,我跟你去。”

齊王的目标本來就只有她,既然她這麽說了,他也不願意空做惡人。踅身往外,邊走邊道:“給你一盞茶工夫同她們道別,別耍什麽花樣,要是再敢逃,叫你們誰也活不成。”

三個人忽然有了大難臨頭的感覺,轉轉抱着她們狠狠哭起來,“我完了,這下跑不掉了。你們別管我,回敦煌去吧,長安不是久留之地,時候長了會出亂子的。”

昙奴舍不得她,抓着她道:“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咱們拼命殺出一條血路來。”

轉 轉搖頭說別傻了,“幾十個神策軍呢,你身上的毒沒解,蓮燈又帶着傷,怎麽打得過他們?”說着扭過頭在肩上蹭了蹭,自己給自己壯膽,“不管是妾還是床奴,老 娘權當卧薪嘗膽了。齊王是今上的兒子,江山有他一份。萬一将來他做了皇帝,我就是寵妃,到時候你們有我,我做你們的靠山,幫蓮燈殺了李行簡,給昙奴做媒嫁 給蕭将軍。”說完了發現前景居然還很不錯,也就不那麽難過了,撩起一撮垂發往後一甩,昂首挺胸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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