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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的途中去取傘,在鸠摩羅什寺裏上了兩柱香。蓮燈祈願早日找到屍參的解藥,另外希望國師後面少些刁難。上了河西走廊,越往西氣候越惡劣,中原待 慣了的人一時恐怕難以适應,又是幹燥又是炎熱,不知國師會鬧出什麽花樣來。昙奴卻在擔心轉轉,她們都走了,太上神宮又出了這麽大的變故。終歸是給人做妾, 會不會受王妃的欺壓,齊王對她好不好……斷了聯系,一切都像上輩子發生的一樣。她嘆了口氣,就算牽挂着,也鞭長莫及了。
走出寺廟,恰逢一場大雨,剛取回來的傘正好拿來一用。蓮燈把傘扛在肩上,兩個人一前一後走着,覺得這傘大得像個移動的棚子,傘柄往地上一插,就可以在底下吃住了。
“這下國師總沒話說了。”她的兩根手指在傘骨上彈了彈,打算再多準備幾個水囊,必要的時候另買一匹馬,專給國師裝他那些詩情畫意的玩意兒。
說 起詩情畫意,對人卻不像生活态度那樣積極。他們乖乖之後的相處并沒有任何改善,他還是極盡所能地指派她為他服務,沒有半點親近後應該對她好一點的覺悟。難 道這就是他另眼相看的表示嗎?他支配昙奴比較少,什麽累活重活都留給她幹,是不是就像大家一致認同的那樣,對自己人不需要客氣?
“可能國師表達好感的方式比較特別,不客氣也是種榮幸,國師能讓你幹活是看得起你。”昙奴這麽安慰她。
所以娶個嬌生慣養的美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尤其彼此之間隔着巨大的鴻溝時,美人有權通過壓榨你,讓自己過得更舒坦。
蓮燈無話可說,所有的不滿也只敢在背後發作一下,見了他,依舊滿臉笑容,供他任意差遣。
趕回客棧的路上天昏地暗,六月裏是這樣的,下一場雨,把所有的能量都積蓄在一兩個時辰裏,爆發起來聲勢驚人。響雷像炸開了鍋,此消彼長,閃電橫跨蒼穹,天像要裂開一樣。這種天氣最恐怖了,弄不好就會劈死人的。蓮燈和昙奴瑟縮着,扛着傘一路狂奔,終于沖進了客棧裏。
這 家客棧因為費用相比一般的更貴些,客源并不算太廣。過去的三天冷冷清清,今天倒有些特別,進門的時候見廳堂裏座無虛席,快入夜的緣故,長桌上供滿了飯菜。 但看這些人的模樣,似乎和外面過往的客商不同,一人随身一個包袱,交叉的扣結處露出橫刀的刀柄,也許就是昙奴口中所說的奇怪的人。
蓮燈同她對視了一眼,心裏有點緊張。生怕是長安派來的十二衛追殺到此了,國師獨自留在這裏,千萬別遇上什麽麻煩。
她們匆匆往後面那片蓮花池趕去,天上滾雷隆隆,遠看國師的屋子房門緊閉,平時他怕熱,願意引湖風入室內,今天的異樣讓人心頭打顫。蓮燈顧不上那把傘,随手擲在道旁,摸摸腰間的彎刀,騰身縱到了門前。
聽屋內沒有動靜,難道出了意外麽?她剛要擡腿踹,裏面人把門打開了,只見他深衣落拓,領口大敞着,長發垂在胸前,還沾着隐約的濕氣,看樣子是剛沐完浴。
昙奴腳下剎住了,算計失誤,似乎不是她們想的那樣。這種情況下她不該出現,好在她跑得沒有蓮燈快,于是很識相地回去撿了傘,就勢遁逃了。
蓮燈呢,已經殺到門前,躲也來不及了,只得讪讪收起腰刀,笑道:“國師在屋裏啊?”
他瞥了她一眼,“怎麽?上次沒看夠,這次打算繼續?”
她紅了臉,“不是的,我離開有一段時間了,怕你一個人出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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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後沒什麽表示,只道:“我好得很,用不着一驚一乍的。”
他轉身入室內,她跟了進去。他回頭看她,“進來做什麽?”
蓮燈在這方面還是很自覺的,“我來替你倒洗澡水。”
他掖着兩手站了片刻,然後說不必,“我自己收拾完了。”
他居然會親自動手,蓮燈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也不理她,轉身去推窗放紗簾,他穿着缭绫,這種衣料垂墜,略躬身便勾勒出腰臀的曲線。蓮燈忙移開視線,摸了摸後腦勺道:“前面廳堂裏來了很多可疑的人,穿官靴,帶着兵刃,不知是什麽來歷,我們要及早離開才好。”
他應得無關痛癢,“那明早就走吧!”
蓮燈窒了下,“還要等到明天?國師不怕是放舟派來的人嗎?”
他拂了拂袖子道:“他派來的人能被你發現,那就說明他太不濟事了。河西走廊上往來的人多,這麽草木皆兵法,還能活下去嗎?”一面說着,一面揭開香盒的蓋子挑了幾顆塔子。
蓮燈還在苦惱,他回身望了她一眼,“愣着幹什麽?來替本座燃香。”
她噢了聲,忙掖好腰刀上前找火鐮點紙撚子。之前一直風餐露宿,到了武威才過上兩天像樣的日子。國師身上可以不熏香,但卧房裏必須保持氣味芬芳。不得不承認,他的生活比起她們的确要精致得多。
蓮燈趁着點香的當口同他說起看胡醫的結果,“昙奴中的是屍參毒,那位胡醫講解了出處,我聽得寒毛倒豎。世上怎麽有這種東西呢,我從小長在關外,并沒有聽到關于屍參的傳聞。”
他倚着憑幾審視自己的指甲,喃喃道:“屍參……我倒是在文獻上看過有關這種毒的記載,不過回回國消亡時,這種毒就已經絕跡了。”
“據 說是長在墓穴裏的,所以才特別陰寒,要用你的純陽血來化解。”她拿銅針撥了撥香塔,扣上了香爐镂空的蓋子,“那個胡醫說回回國的遺址在如今疏勒國和碎葉城 一帶,我要去那裏找解藥。昙奴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了,她一天比一天虛弱,我害怕她哪天會無聲無息地死掉。我想讓你和她找個地方隐居下來,我一個人去,比三個 人行動更方便。等我找到了解藥,立刻回來同你們彙合。”
國師白了她一眼,“你讓我同她獨處?孤男寡女的成什麽體統?本座要和你一起去,讓她自己回鳴沙山。”
蓮燈沉默下來,心裏略微有點高興。他還知道避嫌,和她以外的女郎在一起會覺得別扭麽?看不出來他是這麽忠貞的人。
她膝行幾步靠過去一些,“你和我在一起難道不是孤男寡女麽?怎麽就成體統?”
他漂亮的眼眸一轉,伸手勾她的下巴,“我們都乖乖過了,自然與別人不同。你這樣放心我?如果我又去和昙奴乖乖,你心裏什麽想法?”
蓮燈擺手道:“昙奴不是這樣的人,她剛正不阿,不會被美色迷惑的。”想了想,似乎有點不那麽開心了,抓着他的手說,“你不能和別人乖乖,你要從一而終。”
他仿佛受了驚吓,“你在胡說什麽!”
她蠻狠地用力掣了掣,“你記住我的話就好了,我是不會害你的。這種事只能和一個人做,今天你明天他,你的嘴成什麽了?”然後在他一臉震驚的表情裏繼續哀嘆,“你那個藥還有沒有?給我一顆,我也要拿來喂你。只讓我一個人受約束,似乎不太公平。”
他哂笑了一聲,“你以為這是交易?本來就是你得罪了本座,本座懲罰你,要你一輩子為本座做牛做馬。”
“我現在不覺得這是懲罰了。”她靦着臉笑道,“反正我不會背着你和別人乖乖,也不怕腸穿肚爛。可是你呢?你能不能像我一樣老實?”
國師腦子有點暈了,暈着暈着心頭胡亂一陣驟跳。她這是在向他示愛,一定是的。說了這麽多表忠心的話,最後希望他也一心一意待她,放舟說過,陷在愛情裏的女人都這樣。
他眯眼看她,這麽年輕稚嫩的臉,她懂得什麽是愛嗎?一定以為喜歡就是了,不過她比九色踏實得多,九色受點委屈還蹶腿撒野,她不會。她倒是能吃苦,讓她幹什麽都不反抗,實在引發他欺壓的欲望。
“你希望本座一輩子只有你一個女人?”他垂眼看,看到她擱在席墊上的手,慢慢攀過去,壓在她手背上。
蓮燈有點不好意思,什麽只有一個女人,這種話聽上去太讓人害羞了,不過确實是她心頭所想,便坦誠地點了點頭。
“那個藥……待以後吧,本座覺得時候到了,自然會給你的。”他輕聲說着,往前靠了一點點,“本座現在想抱抱你,你不反對吧?”
在蓮燈看來抱抱的程度還不及乖乖,既然親都親過了,抱一下也沒什麽。
他 得她首肯,把她圈進了懷裏,收攏手臂,抱得很緊很用力。蓮燈靠在他胸口,天氣悶熱,即便大雨也沒能減輕空氣裏的燥意。他身上涼飕飕的,簡直是防暑佳品。所 以她拱過去,沒留神拱得太大勁了,直接把他撞倒了。他沒放手,把她一起帶倒,她不太客氣,手腳纏住他,痛快地喘了兩口大氣。
國師 畢竟是男人,這種情況難免心浮氣躁。況且離開長安,肩上的擔子一下減輕了,這一路對他來說和游山玩水無異。人在放松的狀态下,很多事都不那麽重要了,他懂 得開解和調劑自己,偶爾一次放縱沒什麽大不了的,越是這麽想,心越像風裏的柳條,搖曳款擺起來。不過他沒什麽經驗,不知道怎麽抒發胸口積攢的情緒,只是把 她壓在底下,看她的眉眼和嘴唇,都是他能夠接受的。
他低頭吻了她一下,“要乖乖。”
蓮燈傻笑着,這時候覺得國師應該也是喜歡她的。不過他的深衣都滾得起皺了,她小心替他捋了幾下,開始擔心他過會兒又要嫌棄,她還得找博士借钴鉧來替他熨平。
他和她分開一些,低聲道:“你以後就跟着本座吧,不管發生什麽事,在本座身邊,本座不會虧待你。”
她點頭不疊,連連說好。
他吻她的嘴角,從臉頰一直往下,嗅到她頸項裏少女的幽香,如蘭似桂,蕩人心魄。身體某一處蠢蠢欲動起來,他暗自驚訝,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了朦胧的欲望。是純粹的男女之情,對象居然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他尴尬不已,她還太小,很多事懵懵懂懂不明就裏。要是沖動之下做了什麽,以後她別無選擇時,也許會恨他的。
他艱難地撐身坐起來,略平了平心緒挪到妝臺前,扔了把桃木梳子給她,讓她伺候他梳頭。
蓮燈跽坐在他身後,從鏡子裏看他的臉,他似乎不太高興,難道是自己身上有汗味,熏着他了?她偷偷嗅了嗅腋下,好像沒什麽味道,不至于玷污了他吧!
“國師怎麽了?”她放輕了手腳篦那青絲,長而直的發,在日光下會煥發出類似靛紫的色澤。她一直很羨慕他的頭發,現在碰上機會,手指趁亂耙了兩下。
國師有點落寞,說不出哪裏不歡喜,總之笑不出來了。他垂下眼睫沉默良久,半晌才道:“剛才我們讨論的事,就這麽決定了。”
蓮燈經過了一連串的心情起伏,已經想不起來說過什麽了,遲遲嗯了聲,“哪件事?”
“我和你一起去碎葉城,讓昙奴回鳴沙山,有王朗照顧她,不會有事的。”
她皺眉思量,搖頭說不行,“解藥沒有找到之前,她不能和你分開。敦煌天氣太熱了,血沒法儲存,她斷了藥會堅持不住的。”
“那就一起去。”他把裝頭油的瓶子掂在指尖盤弄,一遍遍無意識地撫那凸起的紋路,說得斬釘截鐵。
蓮燈無奈,只得答應了,又道:“如果一同前往,我怕你們會有危險。長安發生的事,定王必然收到消息了,不知王阿菩現在好不好,但願他沒有什麽閃失。”
國師臉上淡淡的,眼睛裏的光漸次涼下來,語調變得禪語一樣單寒,“緣如潮水,聚散有時……情傾得太多,就不珍貴了。”
如果當真在乎,又怎麽能夠做到收放自如?只有不達心底才會有這種感悟,國師應該是時刻保持清醒的,淺嘗辄止,懂得自控。雖然很高明,令她佩服,但她卻沒來由的感到失望。
她把那把梳篦緊緊握在手裏,再看他,他慢慢閉上眼,外面輕雷陣陣,雨已經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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