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狐娘子(七)

不止傅雲書心中波瀾大起, 寇落苼也是心癢難耐, 似胸膛裏藏了只狡黠的貓兒,在心尖上輕輕一撓。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許久, 按在床沿的手緩緩上移, 隔着被子在傅雲書背上游移, 半晌,最終還是捏了被子, 溫柔仔細地幫他把被角掖好, 然後溫聲道:“晚安。”

房門開了又關,聽着那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傅雲書睜開眼睛, 長長地舒了口氣。放松過後又有無盡的悵然湧上心頭, 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火熱的臉,心想,今晚的藥怕還是不夠足。

還是壓不住自己這滿腦子歪心思。

傅雲書自我厭惡地抽了自己一巴掌,然後像埋沙的鴕鳥, 一頭紮進漆黑的被窩裏。

隔日清晨, 傅雲書特意起了個大早,穿好便服推門而出, 一擡眼便看見寇落苼倚在門外,像是已經等候多時。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一瞬, 傅雲書揚起笑臉, 道:“寇兄,怎麽在裏?”

寇落苼扭過頭, 道:“自然是等你了。”

傅雲書幹笑着道:“哈哈哈,多謝多謝。”許是昨夜的藥效發作,傅雲書望着寇落苼深幽的眼眸,好似沒有之前那麽別扭了,定了一定神,問:“寇兄可用過早膳了?”

“還未,”寇落苼道:“李嬸說今天為你踐行,種類格外繁多,非要等你一起到了才肯上菜。”

傅雲書幽幽地道:“我還以為寇兄是特意前來等我的呢,沒想到竟是迫于李嬸的淫威。”

寇落苼失笑,道:“你若是想,我以後可以日日等你,只怕你覺得不适。”

“不适?”傅雲書心裏一慌,眼珠子左右轉了轉,“我為何會覺得不适?”

“對啊,”寇落苼停下腳步,回頭定定地看着傅雲書,唇角帶着淡淡的笑,“你為何會覺得不适?”

“我……”小縣令一急,險些将讓某些不該出口的話脫口而出,好在關鍵時刻反應過來,連忙閉上了嘴,垂下眼眸,透過眼睫毛小心觑了眼寇落苼,躊躇半晌才道:“我沒有覺得哪裏不适啊。”

寇落苼問:“當真?”

傅雲書道:“當真。”

“哦。”寇落苼轉回身,背對着他平靜地說:“我還當你在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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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思被戳中,傅雲書幹笑着說:“寇……寇……寇兄為何會有此感?”

“近來見到你的時候少了許多,”寇落苼一邊走一邊淡聲道:“往日閑來無事時,你總會來找我。”

傅雲書轉悠着眼珠子找借口,“……剛結了案子,又撞上夏賦,偏還在這時候惹了風寒,就懶得走動,躲在屋裏的時候多了些,未曾想竟讓寇兄擔心了。”

寇落苼道:“我還當你對我……”

胸腔裏一顆砰砰跳的心如墜深淵,傅雲書的臉色都白了幾分,好在寇落苼走在他前頭看不見,艱澀地開口道:“怎麽?”

寇落苼道:“我還當你對我心生不滿。”

“啊?”傅雲書一愣。

寇落苼笑道:“我還當是之前移屍一案中我做錯了什麽,惹你不開心了,所以一直沒怎麽理我,礙于情面又不好直說,我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你。”

傅雲書忙道:“沒有!沒有的事!”

寇落苼問:“當真?”

傅雲書道:“當真!”

寇落苼扭過頭來沖他淡淡一笑,“這樣就好。”這一笑恍如東風過境百花綻放,看得傅雲書神魂颠倒,怔忪間聽見寇落苼又道:“傅兄。”

傅雲書半晌才略微回神,“……嗯?”

寇落苼道:“若以後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切勿埋在心裏。想說便說罷,我都會聽。”

傅雲書躊躇着點了點頭,“……嗯。”

待兩人走到飯廳,李嬸正好将一碟炸春卷放到桌上,轉身遙遙望見傅雲書,連忙迎出來,沾了面粉的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屈膝就要跪下,“奴婢見過縣令大人。”

傅雲書連忙将人扶住,道:“李嬸不必多禮。”

李嬸原本只是廚房裏一個打雜的,傅雲書因上任當日就被人往房裏塞了個姑娘,驚慌之餘對縣令府邸的人事安排産生了一萬分的不信任,尤其是廚房這一塊,更是慎之又慎地将人篩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将原來那幾個廚子踢了,換上李嬸同另外一個廚娘。李嬸在廚房裏受了幾年的窩囊氣,一朝撥雲見日,對傅雲書感恩得五體投地,每日變着法的給他做吃的,倒讓寇落苼享了口福。

寇落苼笑道:“李嬸,怎麽見了我從沒好臉色,見了傅大人就這麽欣喜?”伸手輕輕掐了把傅雲書的小白臉,道:“莫非是見傅大人生得比我好看,更加喜歡他一些?”

李嬸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甕聲甕氣地道:“寇師爺一張嘴又要吭哧吭哧吃東西,又要叭叭地講話,奴婢這是怕再多事,會将您累着。”

傅雲書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探到他腰間,威脅地掐了掐他腰間的軟肉,寇落苼語氣不善地道:“好笑嗎?”傅雲書連忙捂住了嘴,一雙桃花眼卻仍是笑眯眯的,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寇落苼無奈地一揉他的腦袋,道:“趕緊吃飯,吃完了好上路。”

旁人踐行往往是夜裏擺滿滿一桌的酒席,一群人舉壇相送,傅雲書這裏卻是兩人相對而坐,安靜地喝着今早現磨的豆漿。傅雲書面前擺着的燒餅也是剛烤出來不久的,他默默地喝着豆漿,眼睛卻一直盯在燒餅上,喝了半晌,覺得矜持得差不多了,斯斯文文地理了理袖口,正打算捏起筷子,卻有另一雙筷子夾了燒餅,放在自己面前的碗裏,擡眼一看,寇落苼手裏已捏了一個,邊啃邊說:“餅要趁熱吃,涼了就不是那個滋味兒了。”

傅雲書看了眼手裏的筷子,放到一旁,學着寇落苼的樣子徒手抓了只燒餅捏在手裏,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噴香的面粉和着芝麻、肉末與青蔥,滋味如花束一般在嘴中綻開。傅雲書一向是知道李嬸做得一手好燒餅,卻不知為何,她今日烤的餅更是格外美妙,叫他嘴裏的還未咽下,就又忍不住咬了兩口。寇落苼看着他如饞貓偷魚一般的吃相,忍不住輕輕地笑了,道:“我雖然叫你趕緊吃飯,但你也不必吃得如此急切,又沒有人同你搶。”說着,眼見他碗中的豆漿見底了,便又替他倒了一碗,推到傅雲書面前,道:“別光顧着啃燒餅,小心噎着。”

傅雲書擡眼一看,眼前的豆漿是黃褐色的,上頭漂着幾顆蔥花,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果然是鹹的。他心頭微微顫動,端着瓷碗的手卻紋絲不動,轉動眼眸,透過瓷碗上空氤氲的水汽,看見對面坐得端正的寇落苼,一邊拿勺子攪着碗,一邊道:“既然知府沒有命你速去州府,那麽咱們也不必玩命地趕路,慢慢來,別耽誤太久便是。咱們今天過了九曲廊,在晌午之前應當能到茗縣,茗縣地方不算大,但也不小,若是快馬加鞭,應當能在酉時出城,但這樣的話,咱們就得露宿山林了,我覺得倒沒必要平白受這樣的苦,不如在茗縣縣城門附近找一家客棧住下,待明日一早再動身也不遲。傅兄,你覺得如何……傅兄?”寇落苼見傅雲書呆呆地捧着豆漿碗,不喝也不動,碗身擋住了他大半張臉,不知小縣令在出什麽神。心中覺得好笑,寇落苼站起身,上半身越過桌面,悄然附到小縣令耳畔,道:“傅兄,你在想什麽?”

傅雲書一吓,手裏捧的碗險些摔了出去,好在及時穩住,以為自己偷看他看得入了迷的事被發現,梗着脖子僵硬地撇過頭去,道:“我……我……我在想這一路應當會平安無事吧?”

“你想的這是什麽問題?”寇落苼啞然失笑,忍不住擡手揉了揉他打理得整整齊齊的發髻,道:“有我在,自然會平安無事。”

“可不是嘛!”李嬸捧着一碟冒着騰騰熱氣的糯米糕擺到兩人面前,道:“有寇先生在,傅大人您就放心吧!”

寇落苼詫異地看着李嬸,“李嬸,你怎麽了,居然會說我的好話?今兒個出門忘了吃藥了?要不要我請邵大夫再來為你看看?”

一聽到“邵大夫”,傅雲書變得像一只偷吃了油的小老鼠,“哧溜”一聲心虛地低下了頭。

李嬸沒好氣地道:“還沒說完吶!要是你不能把縣令大人毫發無損地帶回來,這輩子都別想吃一口飯!”

“是是是。”寇落苼無奈地笑着應了,扭頭看着下巴幾乎要戳到胸口的傅雲書,佯裝無意地道:“诶,傅兄,你上次配的藥還夠嗎?要不要我去将邵大夫請來,臨行前再為你診一診脈?”

“不不不不用了!”傅雲書急得一蹦三尺高,生怕寇落苼說走就走,連忙抓住他的手腕,道:“千萬別!”對上寇落苼迷惑的眼神,才驚覺自己反應過度了,讪笑幾聲,松開手抓着寇落苼的手,搓了搓衣袖,道:“只是小毛病而已,邵大夫那邊病人又多,老麻煩他跑來跑去的,多不好意思啊。再者,往日都是我派小丁子去請他的,一下子換你去,怕是邵大夫還以為我吃藥吃出了事呢,別吓着人家。”

“哦,原來如此。”寇落苼笑眯眯地道:“傅兄真是善解人意。”

“是……是啊。”生怕夜長夢多,傅雲書将沒吃完的小半截燒餅往嘴裏一塞,拍案起身,雄赳赳氣昂昂地道:“寇兄,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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