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狐娘子(十七)

兩人本想着找個當地居民好好問問這雲間寺的來歷, 誰知牽着馬在官道上走了許久連個人影都沒有, 更不用說村落了,傅雲書一邊啃着幹糧一邊說:“這事兒倒也實在奇怪, 我一向知道慈姚縣與茗縣之間的地段人煙稀少, 卻沒曾想居然會少成這樣, 卻也不知是為何。這麽大片的地就荒廢在這裏,這兩縣的縣令都不着急的麽?”

寇落苼道:“一個賣茶葉一個賣瓷器, 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興許就不差這幾個錢了吧。”

這句話便如一把殺豬刀驀地捅進傅雲書的心窩,他低下頭默默地不說話了。寇落苼捅出的簍子, 只好自己負責安慰, 道:“不過當年九合的木患子菩提名揚天下時, 那等風光,絕非茗、慈二縣所能相比。”

“好漢不提當年勇,”傅雲書幽幽地道:“這次從州府回去,一定要想辦法複興九合。”

啃着幹糧騎着馬, 又順着官道走了許久, 這才遠遠地望見前面有一片農田,農田旁搭了幾間茅草屋, 一個灰衣老漢正揮着鋤頭在地裏幹活。

“有人!”傅雲書激動不已,一夾馬肚子, 跑到那塊農田旁翻身下馬, 也不顧田地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那灰衣老漢身旁, 客客氣氣地喚了一聲,“這位老大爺!”

老漢本在埋頭幹活,忽地聽到人聲,顯然吓了一跳,戰戰兢兢地扭過頭來,見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這才松了口氣,道:“你有什麽事嗎?”

傅雲書道:“老大爺,你知道你們這附近有一個叫雲間寺的地方嗎?”

“雲間寺?”老漢一身幹瘦老骨頭劇烈抖了一抖,“你問那鬼地方幹嘛?”

寇落苼也跟着傅雲書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問:“雲間寺不是據說裏頭菩薩很靈驗麽,大爺您怎麽說那是個鬼地方呢?”

老漢“嗨”了一聲,道:“你們說的那個菩薩很靈驗的雲間寺,是在州府的雲間寺,咱們附近這一個呀,”他朝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鬧鬼!”

“哦?”傅雲書和寇落苼對視了一眼,傅雲書問:“敢問老大爺,是怎麽個鬧鬼法?”

老漢道:“進了那裏頭的人,大多都再也沒走出來。”

“沒這麽恐怖吧?”寇落苼笑着扭頭看了眼傅雲書,道:“ 我們昨晚才在那破廟裏住了一宿,不也什麽事都沒有?”

老漢面露驚慌,丢下手裏的鋤頭連連倒退,“你……那你們究竟是人是鬼?!”

寇落苼指了指頭頂明晃晃的大太陽,又指了指自己腳底下的影子,道:“鬼能曬太陽嗎?鬼有影子嗎?”

老漢哆哆嗦嗦地将他們上下打量了半晌,顫顫巍巍地開口道:“你們……你們真是人?”

傅雲書懇切地道:“老大爺,我們真是人。”

老漢遲疑地摸了把傅雲書的手背,又掐了掐寇落苼的臉,确認都是柔軟溫熱的,這才松了口氣,道:“你們住哪兒不好?就是躺樹上,也比住那裏強啊。能活着出來,算你們本事。”

寇落苼睜着眼睛說瞎話,道:“沒有吧,我們昨晚什麽事都沒遇到啊。”

老漢道:“那是你們運氣好,碰上那鬼難得沒拖人。本來啊,它最喜歡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俊俏少年郎啦!”

傅雲書道:“大爺,能具體講講嗎?”

老漢莫約也是許久沒跟人聊天了,拄着鋤頭,從腰間抽出一柄旱煙,點着了便開始邊抽邊講:“這裏的雲間寺沒荒廢之前,是有一個和尚的,就是廟裏的主持,那主持獨自打理了雲間寺許多年,後來莫約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就收了個徒弟,收徒沒多久後,那主持就圓寂了。徒弟接任了主持之位,并奉師父遺命,想辦法将雲間寺遷去了州府,以望能向更多人宣揚佛法,這才有了州府的那座雲間寺。自那之後,這裏的雲間寺便荒廢下來,不知怎的生了精怪,專吃過路借宿人,特別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小郎君,亦或是垂髫孩提,總之進了那裏頭的,多半都再也出來。消息傳開,不但沒人再敢進去借宿,連大白天的都不太敢有人走到那附近了。”說着,他瞥了眼寇落苼腰間的佩刀,道:“興許是你們兩個男人,又會武,陽氣重,那精怪才沒敢對你們下手吧。”

寇落苼問:“大爺可知道那是只什麽精怪?”

“這我怎麽知道,又沒人親眼見到過,”老漢搖頭晃腦地道:“親眼見到過的都已經不是人啦。”

“多謝老大爺答疑解惑,”傅雲書略施一禮,道:“我們還需趕路,先且告辭。”

兩人朝水田外走去,老漢的聲音從身後遙遙傳來,“下次記得別去那鬼地方了!”

傅雲書笑道:“是。”轉回頭來,臉上的笑容卻蕩然無存,傅雲書冷聲道:“若傳言屬實,那狐貍精已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寇落苼卻搖了搖頭,道:“并不一定全是那狐貍精所害。”

傅雲書眉頭微蹙,迷惑地問:“寇兄何出此言?”

寇落苼道:“昨夜我與那狐貍精距離頗近,十分清楚地看見了她的臉,光就容貌來看,是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據那老漢所言,那吃人精怪已在此地肆虐已久,就年歲來講,對不上。”

傅雲書沉吟着點了點頭,道:“再者,那假扮精怪的兇手禍害了這麽多人,光憑一人之力,很難做到,應當有同夥,數量可能還不少。行兇、拐賣,亦或是分屍、埋屍,都是力氣活,如此想來,很有可能是一整個團夥作案。”

寇落苼道:“而那茶棚老板娘與狐貍精,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團夥的。”

“雲間寺……雲間寺……”傅雲書喃喃地道:“不知那遷去州府的雲間寺,又是怎樣的一處所在。”

兩人談話間,官道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寇落苼道:“估摸着咱們快到慈姚縣了。”

傅雲書點點頭,道:“慈姚縣小,今日一鼓作氣趕到州府,休息一晚,明早便去面見知府大人。”

打定主意,兩人一夾馬肚子,朝着慈姚縣的方向疾馳而去,待入了縣城之後,已是晌午時分,聞着菜香酒濃,小縣令不動聲色地将放了幹糧的包袱往身後藏了藏,笑道:“寇兄,咱們尋一家店坐下來用膳可好?”

寇落苼假裝沒看見傅雲書的小動作,貼心應下,道:“好。”

随意找了家飯店點了幾個菜,傅雲書按捺不住,向店小二打聽,“小二哥,你們這兒最近可有美貌少年郎失蹤?”

小二懵懵懂懂地道:“美貌少年失蹤?這倒未曾聽聞。”

傅雲書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放心地嘆了口氣。

小二又道:“但是前些日子,李家巷東頭的王寡婦的幺兒不見了。”

傅雲書問:“小孩子?”

“是啊,”小二點點頭,“才七八歲呢,不過前日這娃自個兒找回來了,聽說回來的時候滿身是血,可把他娘吓得,可等洗幹淨一看,娃娃身上卻沒多少傷口。”

傅雲書同寇落苼對視一眼,既然不是自己的血,那就是別人的血了。

寇落苼裝着關切的模樣,問:“那孩子身上沒傷口,應該安然無恙吧?”

小二卻搖搖頭,“外傷是沒有,卻不知是受了內傷還是怎的得了失心瘋。”

傅雲書問:“怎麽說?”

小二壓低聲音道:“那孩子,瘋啦!”

吃完午飯出了飯館,傅雲書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任由寇落苼一手牽着自己一手拽着缰繩走着,直到前頭傳來一聲“到了”他才悠悠然回神,環視四周,绾着頭發的婦人抱着洗衣盆蹲在門口搓衣服,白發蒼蒼的老頭兒坐在石階上曬太陽,一群小孩你追我趕大笑着從身邊跑過,怎麽都不像縣城門滿街路人行色匆匆的樣子。傅雲書不由皺眉,迷惑地問:“寇兄,你這是帶我來了哪裏?”

“李家巷。”寇落苼低頭沖傅雲書笑笑,“我向人問了路,”又一指前頭,“再往前走,就是東頭了。”

傅雲書既是感激又是歡喜,眼眸晶亮地望着寇落苼,道:“多謝寇兄。”

“謝我做什麽,”寇落苼笑道:“我自己也很記挂這個案子,只是據那小二所說,丢的是一個小孩子,與我們之前發現那幾樁,未必有多少關聯。”

“即便真無關聯也罷,問問也好,若真有隐情為我所知,總要管一管。”傅雲書道。

兩人一路走到李家巷的最東頭,看到一戶人家門窗緊閉,向街坊鄰居打聽了這的确是王寡婦的家,便上前敲了敲門。

“誰啊?”靜候半晌,門未開,只從門後頭傳來一個疲倦的聲音。

傅雲書正欲說話,卻被寇落苼攔下,在腰間摸索片刻,摸出一塊令牌,朝門板上一個破洞口一晃,道:“我們是慈姚縣捕快,聽說你家小孩出了事,特來詢問。”

胳膊肘輕輕拄了下寇落苼,傅雲書低聲道:“這令牌你從哪兒來的?”

寇落苼低聲回:“臨走前以防萬一跟王小柱借了一塊來。”

說話間,眼前木門“吱嘎”一聲開了,露出門後面一張枯黃憔悴的婦人的臉,她似是想沖他們二人笑笑,然而費了半天的勁兒,只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啞聲道:“見過二位官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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