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狐娘子(十九)
他心中一動, 悄然放下書, 無聲無息地朝門邊走去,待那黑影又靜悄悄晃過來時, 一把将門拉開, 然後低頭看着手足無措的那人。
傅雲書被逮了個正着, 對上寇落苼的目光,怔忪片刻, 然後幹笑兩聲, 道:“寇兄,你……你醒了?”
寇落苼笑道:“怎麽鬼鬼祟祟的, 我還當是個賊呢。”
傅雲書道:“什麽賊敢在驿站行竊啊?”
寇落苼道:“興許這賊為的不是行竊呢?”
傅雲書也笑了, 道:“做賊不為行竊, 還能為了什麽?”
“竊玉,”寇落苼一字一頓地道:“偷香。”
“……”傅雲書挑了一挑眉,看着近在眼前的溫香軟玉,惡向膽邊生, 伸手朝寇落苼胸前一推, 寇大寨主毫無防備,竟被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縣令推得後退幾步, 退回房中,眼睜睜看着房門“吱呀”一聲又再度合上。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寇落苼試探着道:“傅兄, 這是作甚?”
話還未想好該說些什麽,臉已經快人一步地紅透了, 傅雲書一對晶亮的眼珠子不知所措地轉悠了半晌,最終一定,理直氣壯地道:“竊玉,偷香!”
寇落苼立時怔住了,迷迷茫茫地看着他。
傅雲書對上他懵懂的目光,覺得自己有如那無恥采花惡賊,面對純潔無暇的黃花大閨女,心中生出愧疚,讷讷地收回手,正欲說些什麽,卻見眼前的“黃花大閨女”咧嘴一笑,十分主動地張開雙臂,道:“那你來吧。”
傅雲書只聽見自己胸腔裏心髒“砰砰”跳了兩下,瞬息腦海空白一片,待恍惚回神時,自己已撲進寇落苼的懷裏,雙臂緊緊地抱着他的後背。他急促地呼吸着,聽見自己耳邊來自寇落苼胸膛裏的心跳,喉嚨一陣發緊,半晌才艱難發出聲響,“寇……寇兄,我是在做夢嗎?”
寇落苼的聲音似是從天邊響起,卻又無比清晰,他淡淡地道:“你只有在夢裏才敢抱我嗎?”伸手反把傅雲書緊緊摟住,“可是你并非身處夢境。”
一句話将傅雲書心中的旖旎夢幻擊了個粉碎,他如夢初醒,連忙伸手一把将寇落苼推開,對上寇兄淡漠的神情,幹笑兩聲,“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逃也似的朝門外竄去,“我得喝藥去了!”說罷腳底抹油,一溜煙地跑了,卻仍聽見寇落苼的聲音從後頭淡淡地傳來——“何為體統?”
腳底一滑,傅雲書險些摔個大馬趴,堪堪穩住,頭也不敢回,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慌忙逃遠了。
小縣令溜得飛快,寇落苼卻如一尊望夫石般戳在門口站了許久,直到落日餘晖漸盡,才幽幽地嘆了口氣,從石頭變回人身,轉身進了屋子。桌子上仍攤着先前他随手翻過幾頁的那本書,拎起一看,滿頁寫着仁義廉恥,寇落苼一股無名火從心底起,随手将書往地上一扔,冷聲道:“我之所言,便是體統。”
驿站各色設施齊全,傅雲書讨來了砂鍋煤爐,此時正蹲在地上給自己的藥爐扇風,一邊扇一邊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念着念着,心中忽地想起某一日,天氣驟熱,他躺在後院一株柳樹下午睡,不知不覺流了一身的汗,将身下躺椅也沾濕,原本是睡得極不舒服的,後來不知怎的起了涼風,周遭酷熱瞬息消散,他頓時睡得安穩了。再後來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一看,原來是寇兄坐在一旁替自己打扇子,寇落苼對上他迷茫的視線,輕輕一笑,道:“你醒了?”擡手将一碗梅子湯擺到他面前,“我煮的,你嘗嘗。”
瓷白的碗裏盛了紅豔的梅子,上頭漂浮着幾顆碎冰,搖晃間碰在碗壁上,發出“當啷”脆響。
傅雲書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顫。
怔忪間,手裏捏的扇子落地,将傅雲書驚醒,他立即将扇子撿起,對着自己的臉狠狠地來了一下,罵道:“想什麽呢你!”長長地嘆了口氣,傅雲書咬牙用力地扇起火來。
說來可能沒什麽人信,傅雲書此番去找寇落苼,其實是為了案子。
所謂夜長夢多,總歸明日才去面見知府,今晚無事,本來正好去鴛鴦館一探究竟,若真查出些蛛絲馬跡,明日面見知府時,剛好可以一起禀報。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尚未出師,主帥便已陣亡在美色之下。
沒有同夥便沒有吧,傅雲書握緊了扇柄,心想,本縣一個人也可以!
京城權貴多如狗,一夥子不學無數的纨绔們平日裏除了可勁兒鑽研聲色犬馬,似乎再沒別的事可做。傅雲書曾被強拉去一塊兒玩耍,他看不上那幫纨绔們的游戲,只當自己是個湊人頭的,睒着雙冷眼站在一旁圍觀,還時不時打個哈欠,次數多了,纨绔們覺得這厮實在無聊,也就懶得帶他玩。傅雲書那時樂得輕松,現在卻暗自叫苦不疊,後悔那時沒多看兩眼多學幾招。
他第四十八次試圖将自己的手從身邊姑娘的懷裏抽出來,并再度以失敗告終,那姑娘睜着一雙含情妙目,摟緊了他的胳膊,嬌嬌弱弱地道:“公子,怎麽了,是奴家伺候得不好嗎?”
“呃……不……不是……”傅雲書一扭過頭,就能看見那姑娘胸前溝壑深深,立即暗念着非禮勿視瞥過頭,僵着身子道:“我……我只是覺得有些……有些……有些束縛……”
那姑娘輕笑一聲,遞了杯酒湊到傅雲書嘴邊,笑道:“公子這是緊張了,吃我一杯酒,就放得開了。”
傅雲書既不肯喝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只恨出門時沒将那把扇火的扇子帶在身邊,好此時再給自己來一下。
他一口氣喝光了熬好的藥,立時感覺身上男子氣概勃發,雄赳赳氣昂昂地大步走進鴛鴦館,身上一文錢沒帶,而胳膊已被姑娘摟了半個時辰。
聽說和鴛鴦館裏的姑娘聊會兒天都要一兩銀子。
傅雲書默默地感受着自個兒的胳膊往某處軟肉裏越陷越深,額前冷汗涔涔。
等他被發現其實身上一文沒有時,怕是要被扒層皮。光是受皮肉之苦便也罷了,若是被外人曉得,九合縣令傅雲書赴鴛鴦館白嫖被揍,再傳回縣裏,丢臉事小,革職事大,被老爹知道最大,他老人家必定會千裏迢迢從京城趕來,拎着鞭子将自己抽成一只陀螺。
傅縣令一邊感嘆沖動要不得,一邊扯了袖子抹抹額前瀑布一般的冷汗。
倚在他身上的那個姑娘見了他滿頭的汗水,做作地“呀”了一聲,笑道:“公子,您怎麽流了這麽多汗吶?是不是熱的?”
傅雲書生怕她替自己來擦汗,趕緊兩三下把臉抹了個精光,“還……還好吧。”
誰知這姑娘劍走偏鋒,小手如游魚一般滑入傅雲書的衣襟,“公子,你好熱……啊!”話音未落便是一聲尖叫,傅雲書在她把手伸進來時,腦子裏便“嗡”的一聲,憐香惜玉一詞立即從字典上劃去,猛地站起身一把将那姑娘推開,喝道:“放肆!”
那姑娘顯然是從未見過這樣做派正經的客人,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傅雲書,傅雲書也是不知所措地呆住了,心裏一陣歉疚,正躊躇着要不要把她扶起來,門外的人卻聽見了裏頭鬧出的動靜,生怕出了點什麽事,趕忙過來敲門,“公子?您沒事吧公子?”
傅雲書看了眼跌坐在地眼淚汪汪的姑娘,走過去開了門,硬起心腸道:“我不喜歡她,換一個。”
鸨母愣了一愣,瞥了眼屋內一臉委屈的姑娘,又将眼前這公子上下一番打量,她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待的久了,自有一番看人的本事,面前這位打扮雖然簡樸,但通身氣派不俗,想來不是個平頭老百姓,立時揚起笑臉,熱情地道:“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奴家馬上給您找一個!”
傅雲書急于擺脫身邊這位,想也不想,随手一指,道:“就他!”
“傅兄?”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傅雲書愕然擡頭,果然在燈火璀璨處看見了寇落苼,他身邊還摟了個明豔妖嬈的姑娘,看起來頗為怡然自得的模樣。傅雲書不知怎的忍不住磨了下牙,勉強提起嘴角,幹笑道:“寇兄,呵呵,好巧。”
寇落苼輕輕拂開身邊姑娘挽着自己的手,走到傅雲書面前,笑道:“阿弟莫非也是來這裏找樂子的?”說着,悄悄沖他眨了下左眼。
傅雲書頓時會意,心中卻仍然莫名不爽,幽幽地道:“哥哥這話說的,到這兒來不是來找樂子,還能來做什麽?”
鸨母道:“兩位公子原來認識?”
寇落苼點了一點頭,道:“兄弟。”
“哎呀那可真是緣分。”鸨母笑着拍了拍手,對傅雲書道:“這位公子方才說喜歡咱們柳絲?”柳絲正是寇落苼身邊那一個,與鸨母的眼神對上,立即嬌笑着迎上前,“柳絲見過公子。”
傅雲書看了看柳絲,又看了看一臉平靜的寇落苼,無名火從心頭起,皮笑肉不笑地道:“柳絲姑娘真是國色天香俏佳人吶。”
柳絲俏臉微紅,道:“公子過獎了。”
“哪裏是過獎,實話實說罷了。”傅雲書又望向寇落苼,道:“哥哥以為如何?”
寇落苼道:“嗯。”
作者有話要說:
老寇:嗯
小傅:你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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