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醫莊無醫(八)

薛子安嘆了口氣,一把攔腰抱住快要一躍而下的某人。

酒久在一旁看得眼睛不眨。

“你放開我!阿秋還在下面!”

“所以呢?你沖下去跟她陪葬?”薛子安順手點了他幾處大穴,一把将人扛到肩上,“酒久,人呢?”

酒久指了指山頂。

“人?什麽人?”蘇瞻洛問。

薛子安瞥他一眼,“還去不去跳崖了?”

蘇瞻洛抿抿唇,蹬了蹬腿,“快放我下來。”

薛子安照他腰上狠狠一掐,“問你話呢!”

蘇瞻洛又癢又疼,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蒼白的臉上硬是染上了幾分紅暈。

“哎。”薛子安看他一眼,長嘆一口,解了他的穴道将他放下,“碧蝶一直在你們屋子的周圍,阿秋不會有事的。”

他話音剛落,一聲清清脆脆的“哥哥”便從山頂飄了下來,随即一只小粽子躍出碧蝶的懷中,朝着蘇瞻洛砸來。

“诶,我就說阿碧最近去哪兒了,原來給你當保镖用了。”酒久小聲道。

“陰陽怪氣的,你什麽意思?”薛子安笑眯眯看着她。

酒久亦笑眯眯地回看他。

“我幫我師弟,你有意見嗎?”薛子安笑容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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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久亦笑容加深,“主人,我剛剛什麽都沒問。”

“酒久啊……”

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蘇瞻秋吓得把頭埋進蘇瞻洛懷中,“哥哥呀,他們在幹什麽?”

蘇瞻洛扯了扯嘴角,“大概是……炸山吧,不說這個了,你有沒有受傷?”

蘇瞻秋搖搖頭,“沒有哦,碧姐姐和夏哥哥都在保護我。”

蘇瞻洛這才看到一旁欲言又止的夏容,抱拳一禮,“多謝了,夏兄。”

“不不不,”夏容擺了擺手,“要不是拖了阿秋的福,我大概早被這火燒死了。”

蘇瞻洛:“所以夏兄是找我何事?”

夏容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其實……”

“啊喲喂!”酒久應聲從天而降,精準地落在了碧蝶腳邊,衆人擡頭一看,笑眯眯的薛子安正慢悠悠地走過來,他身後是缺了大半塊的山頭。

夏容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碧蝶将酒久扶起,酒久還在嘟嘟囔囔,“疼死我了,一點也不憐香惜玉……主人您哪天能找到夫人,太陽都要打北邊升了!”

“哦?疼?”薛子安笑容滿面地揉了揉手腕,“我給你揉揉?”

酒久立刻噤聲。

薛子安斜她一眼,轉過頭對蘇瞻洛道,“藥田燒了,化霜草怎麽辦?”

蘇瞻洛低頭看了看一臉不解的蘇瞻秋,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那個!”夏容突然激動道,“化霜草我家的山谷裏頭有!”

“九歌門?”薛子安摸着下巴打量他,“你們那裏什麽時候種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有、有一個朋友帶給我的……”夏容摸了摸後腦勺,晶晶亮的眼睛盯着蘇瞻洛,“那個,其實我來找蘇兄的原因就是,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話,要不要去我們那兒坐坐?我可以送你化霜草!”

“啊!九歌門在蜀中啊!”蘇瞻秋一蹦三尺高,小手拽着蘇瞻洛的衣擺,“哥哥!說好的!我們要去蜀中玩的!”

“包吃包住嗎?”薛子安笑嘻嘻道。

“包!都包!”夏容忙不疊點頭道,“薛兄也一起吧。”他頓了頓又不好意思道,“從小我就沒怎麽出過遠門,二位都是游歷過江湖的,如若方便的話,可以給我講講你們游歷江湖的故事嗎?讓我過過耳瘾也好……嘿嘿!”

薛子安點點頭,一把勾住蘇瞻洛的肩,“那我們就多有叨擾了。”

蘇瞻洛橫他一眼,小聲道,“我還沒答應呢。”

薛子安笑眯眯,“師兄替你應了。”

“哎,”一旁的酒久捅捅碧蝶的腰,“很久沒看主人笑得這麽欠了。”

碧蝶抿唇輕輕笑了起來,“你呀,這話被他聽到,半個山頭又得沒了。”

酒久回頭看了眼斷壁殘垣,聳了聳肩。

四人啓程。

拂雲醫莊一把火燒了個幹淨,薛子安作為大弟子繼承了醫莊,卻半分也不願意多留,連薛其的後事也懶得打理,通通交給了酒久和碧蝶,惹得酒久叫苦不疊,控訴聲行了将近五六裏才漸漸抛在腦後。

蘇瞻秋趴在馬車的小窗口上,看着遠處的拂雲醫莊逐漸成了一個黑點,才把腦袋縮了回來——那片本該寧靜、美麗的山水在頃刻之間化為了灰燼。

“哥哥,不用給晏哥哥捎個信麽?跟他講我們晚點回去。”

蘇瞻洛擦劍的手頓了頓,“不用。”

上次葉一羅出事那晚蘇瞻洛已經試探着去了信,但遲遲等不到回音,也不知道一劍山莊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至少,一劍山莊有人想殺他,現在是萬萬不能回去的。

“你還在擦這把破劍啊。”馬車的簾子一掀,薛子安鑽了進來,熟稔地拉了個靠墊墊在腦後,大喇喇地躺在蘇瞻洛身旁。

蘇瞻秋拉了拉他的袖子,“薛哥哥,醫莊的後事不用料理,就這麽跟我們一起走真的不要緊嗎?”

“一把火都燒光了,有的沒的都燒完了,無所謂了……”薛子安扯了扯蘇瞻洛的衣擺,“我可是剛剛被毀了家的人哪,你都不安慰安慰我?”

你這幅沒心沒肺的還需要安慰?蘇瞻洛心裏腹诽着,瞥他一眼,“你不是跟夏兄一輛車?”

“那個呆子,”薛子安搖頭,“從小被爹娘管得嚴,滿腦子都是江湖啊大俠啊,整天纏着我給他講走江湖的故事……我不管!再跟他呆下去我要瘋了!”

蘇瞻洛拿劍背敲了敲他的頭,“快滾,擠死了。”

“不要。”薛子安捏着劍刃,稍稍一用力,就将那柄剛被主人擦得锃亮的劍折成了兩半,順手從小窗扔到了外頭。

“喂!”蘇瞻洛瞪他。

薛子安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好像不是他折了劍,倒是他被劍折了。

“那等下到了驿站,我跟你換吧。”蘇瞻秋歪着腦袋道,“我跟夏哥哥一起好了,可是你不許欺負我哥哥哦!”

薛子安笑容滿面,“好啊,到了蜀中我請你吃擔擔面。”

“擔擔面?那是什麽?”蘇瞻秋不解。

“擔擔面啊,就是原來挑夫們挑着擔子在街頭賣的面,将面粉擀成面條,撒上肉末,浸以鹵汁,又香又鮮!”

蘇瞻秋兩眼放光,吸了吸口水,真真應了垂涎三尺這個成語。

“阿秋……”蘇瞻洛無奈地嘆了口氣。

“嘿嘿。”蘇瞻秋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走停停,除夕臨近的時候,四人剛走了一半路程。

“雪雪雪!下雪了!長安也下雪了!”

“阿秋!”蘇瞻洛長臂一撈,将那顆在冰天雪地蹦跶的小粽子牽了回來,緊了緊她的領口,又正了正她的帽子,才放手。

“揚州沒有雪嗎?”薛子安道。

“偶爾有,不過與其說是雪,不如說是冰霜。”蘇瞻洛雙眼随着那歡呼雀躍的小不點兒,皎潔的雪色将他的瞳仁映上一層暖意。

作為前朝的都城,長安還是保留着當年的盛景,雖少了一分熱鬧,卻多了一分滄桑。

臨近除夕,沿街挂起了大紅燈籠,将那分寒意盡數融在一片暖絨的燈光之中。

夏容從對街的客棧小跑着出來,朝二人招了招手,“反正也不急着趕路,我們在這裏休息幾天吧。”

年末佳節是客棧的淡季,前廳裏只有寥落幾人,與街上的熱鬧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淡季的緣故,屋子也好租不少,夏容租下了客棧後院一間獨立的院落。

“可是只有三間屋子的了,”夏容撓了撓後腦勺,歉意道,“抱歉蘇兄與蘇小妹妹擠一擠了。”

“無妨。”蘇瞻洛點頭道。

“有妨!”薛子安擠到二人中間,“阿秋都快十歲了吧?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呀,還是要注意男女有別的……”

蘇瞻洛擡起胳膊肘狠狠地捅了他一下,“我睡地板。”

“那就更有妨了!”薛子安沉痛地握着他的手,“我舍不得阿洛你睡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啊!”

“行啊,”蘇瞻洛眯了眯眼,“我睡你床,你睡地板。”

“打、打擾一下……”夏容一臉驚慌加迷茫,“那個,二位……什麽關系?”

薛子安嘿嘿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蘇瞻洛看着夏容又紅又綠的臉色,騰地就生起一團氣,憋在胸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別誤會了,”薛子安朝他眨了眨眼,“不是你想的那樣。”說罷,便牽着蘇瞻洛的手離開了,只留下臉色缤紛的夏容和見着滿院子雪樂得打滾的蘇瞻秋。

穿街走巷,路旁的燈火不斷倒退。

“你想跟我說什麽?”蘇瞻洛甩開他的手,“還非得神神秘秘的。”

“你不能沒有佩劍啊。”薛子安笑盈盈指了指身後的武器鋪。

“就這點兒事,”蘇瞻洛瞥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誰接連折了我兩把劍。”

武器鋪裏坐着一個老态龍鐘的婦人,在櫃臺前頭也不擡地繡着花,就連有客人來也只是擡個眼皮,又迅速放下。

武器鋪似乎只賣劍,劍挂滿了整座屋子,琳琅滿目,有長有短,有鐵劍也有軟劍,真真令人目不暇接。

“随便挑,錢我付。”薛子安道。

蘇瞻洛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阿秋給你吃了什麽藥?”

薛子安眉毛一挑,“我在你心裏印象就這麽差?”

蘇瞻洛轉過頭不語,認真挑起了劍,不一會兒便選中了一把三尺長劍。

“這把?不行。”薛子安拿過劍,以指叩擊,劍應聲而斷。

櫃臺後的老婦人動作一頓,掀起眼皮看了看兩人,又放下了。

蘇瞻洛呆呆地拿着斷劍,“你……跟劍有仇嗎?”

薛子安将他手中的劍柄随手一扔,“再挑。”

無法,蘇瞻洛只得又埋首于琳琅滿目的劍堆之中,正眼花缭亂之時,一把不太一樣的“劍”映入眼中。

“這是……拐子?”蘇瞻洛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武器,“怎麽混到這堆劍中了?”

“放錯了吧。”薛子安不以為意。

蘇瞻洛看着那只拐子,腦中不自覺地浮現黑衣人的身影。他不自覺地将拐子倒過來,只見一道镂空的葉印赫然印于拐子底端!

作者有話要說:

換地圖啦換地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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