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個月後,瑞恩躺在同一張沙發上,胳膊環着漢娜的腰,兩人窩在一起看電影。這時,他聽見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詹米站在玄關,瞪圓了眼,像貓頭鷹似的沖他倆眨了眨眼睛。“哦,”他說道。“我還以為你們在紮克家呢。不好意思打擾了。”他轉身要走。
“等等,詹米!”瑞恩爬下沙發,大步流星追上他最好的朋友,雙手握住詹米的肩膀,仔細打量起來。詹米的眼睛裏有可疑的閃光。“出了什麽事?”瑞恩小聲問道。
詹米聳聳肩,搖了搖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瑞恩抿了抿嘴唇。“寶貝,你能讓我們倆單獨呆會兒嗎?”他提高聲音叫道。
“當然。”漢娜善解人意地回答道。“回見,詹姆斯。”她拎起手提包,吻了一下瑞恩就走了。
“你不該叫她走。”詹米說。他用雙臂環住自己,臉上毫無血色。
“抱歉,我只是想在這兒待一晚,我以為你去紮克家了。”
瑞恩鎖上門,搭着詹米的肩膀,把他領到沙發邊,壓着他坐下,然後開了幾瓶威士忌,靜靜地遞給他一瓶,坐到他身邊,“想談談嗎?”
詹米搖搖頭,猛灌了一大口酒。
一個小時後,詹米整個人倚在瑞恩身上,他的臉緊貼着瑞恩的肩膀,一只手松松地攥着酒瓶,另一只手死死拽住瑞恩的衣服。“我真的喜歡過他,”詹米呢喃着,嘴裏的話含混不清,“瑞恩,我喜歡過他。”
瑞恩狠咬着腮幫子才沒脫口而出“我早告訴過你”。詹米現在需要的不是這個。
“我是說,”詹米嘟囔道,“我不愛他,我本來以為我會愛他的……也許哪天就愛上了,你懂吧?”
“我懂。”瑞恩哄着他。他的手指伸進詹米的頭發,給他按摩頭皮。
詹米哼唧了一聲,靠上了那只手。“他怨我不肯出櫃,這樣我就不能介紹他們認識。爸爸和他。我說我還沒準備好,他說……他說我只是不愛他……還說我不跟我爸出櫃我倆就完了。我只是——我不能。爸爸會……爸爸會失望的,他已經對我夠失望了。”
瑞恩想把蘭伯特和老格雷森抓過來痛揍一頓。
“你爸爸愛你。”瑞恩說。他很确定這一點,盡管亞瑟的做法不對,但他确實用自己的方式愛着他的獨子。
“可他還是失望。”詹米呢喃的聲音幾乎小到聽不見了,他的話都被瑞恩的衣服吸走了。“我一點都不像他,既不聰明也不冷靜,做生意也做不好。如果不是我遺傳了一雙格雷森家的眼睛,我都懷疑是不是出生時候抱錯了。”他咯咯笑。“不過這也不算什麽。崔斯坦也有跟我一樣的眼睛,但他不是格雷森家的人。”他又笑起來。“其實,崔斯坦更像格雷森家的人,比我強多了。他很聰明,幾筆投資都做得很成功——我從紮克那兒聽說的。爸爸會認可他。”
瑞恩捏住詹米的下巴,輕輕擡起他的臉。那雙藍綠色眼睛中絕望的痛苦讓瑞恩心頭如絞,五內俱焚。“要是又傲慢又狡詐的混蛋才夠格當格雷森家的人,那我很慶幸你不合格。蘭伯特那個傻逼說只有你爸爸祝福他才會愛你?可去他媽的吧,讓他蠢死算了。你才跟他在一塊兒多久?兩個月?這就見父母也太早了點。”
“我覺得他很想見我爸爸。”詹米抓過瑞恩的酒瓶,把裏面剩的威士忌一飲而盡。
瑞恩咬着牙,緩緩吸了一口氣。比起詹米本人,他身邊的人對亞瑟更感興趣,這并不是頭一遭。詹米已經習慣了,但他還是會傷心。
“再來一瓶。”詹米口齒不清地叫着,眼神渙散。
“夥計,你喝得夠多了。”瑞恩把他倆手裏的酒瓶拿開放到地板上。
“不夠。”詹米固執地說。
“夠了,”瑞恩說道。“再喝你明早起來該後悔了。”
“要是我醉了,你肯定也醉了。”詹米說。
“我才不像你酒量那麽差。愛爾蘭人可不是蓋的。”話是這麽說,瑞恩還真覺得有點醉。倒不至于明早起來頭痛欲裂,但他看東西已經暈暈乎乎,感覺很夢幻了。
“我不是愛爾蘭人,我是英格蘭人。”詹米嘟囔道,一副摸不着頭腦的表情。
詹米今天太慘了,不然瑞恩肯定要嘲笑他——難得他醉到接不上話茬的程度。“可不。”瑞恩捧起詹米的臉,輕啄他的前額。“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沒錯。”他親了親詹米的額角。
詹米顫抖了一下。“別,現在不行。我不能——現在不行。”
瑞恩皺着眉頭退開了點,看着他的朋友。
詹米神情古怪地瞪着他,嘴半張着,嘴角翹起,仿佛在做鬼臉,他的眼睛裏閃着渴切。“我——”他突然傾身靠近,兩人的嘴唇貼到了一起。
有一瞬間,瑞恩醉昏了的腦袋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詹米在吻他。
詹米在吻他。起碼他是在嘗試,他的吻技笨拙又滑稽,但也充滿了急切與渴望——那渴望把瑞恩吓壞了。
“求你,”詹米呢喃着,揪着瑞恩的頭發,嘴唇糾纏不休。
“求你了。”
瑞恩從沒那麽糾結過。一方面他吓壞了:這可是詹米,他最好的朋友,他愛他就像愛親弟弟。見了鬼了,他媽的他到底在幹什麽?但另一方面,瑞恩從來沒辦法在詹米傷心的時候拒絕他。而此刻,詹米滿臉淚水,正在傷心。
但他不得不制止他。
瑞恩再次用雙手捧住詹米的臉,輕輕地将他推開。詹米發出一聲嗚咽。
“詹米。”
他注視着詹米,直到對方眼中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孤注一擲的渴望漸漸消失,清醒過來。
清醒,尴尬,還有逐漸流露的恐懼。詹米好像突然間驚醒,他的臉漲得通紅。
瑞恩笑了兩聲。“我不反對失戀之後找人‘治愈’一下,但……我知道你醉了,可不至于醉到連我都能湊活用吧?”
詹米盯着他發了會呆,然後垂下了視線。過了一小會兒,他又擡起頭來看着瑞恩:“抱歉。” 他清了清喉嚨說。“我只是……我不是想利用你來‘治愈’什麽的。不用說你也明白。我只是…保羅的話把我氣懵了,他傷了我的自尊心,所以我可能……”他像小綿羊一樣軟軟地聳聳肩,“抱歉。”
“他說什麽了?”瑞恩問道。不用聽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沒說什麽,就是吵架時放的狠話,故意讓我難受的。”
“詹米。”
“他說……他說我性冷淡,在床上像條死魚。”詹米嘟囔着。“還說我吻技特別爛。”他固執地不跟瑞恩對視。
瑞恩慢吞吞地問:“詹米,你到底有多少‘經驗’?”
聽到這話詹米好像更不自在了。“我這輩子一直躲在櫃子裏。”
“多少?”瑞恩逼問道。
“在保羅之前,就跟別人親熱過幾次,還有一次手活兒。”
這回換瑞恩瞪人了。
“你和他做過全套嗎?”他終于還是問出口了,希望能聽到一個否定的回答。他不相信那個傻逼能好好對待詹米。老天爺,詹米完完全全就是個處。誰他媽都二十二歲了還是處?
“做了,”詹米盯着自己的手看。“我上了他。”
“但他沒上過你?”
“沒有。他想來着,我們試了,但我放松不下來。”詹米嘟囔道,羞得耳朵尖都紅了。
“我猜就是因為這個他才罵我性冷淡。”
“他放屁。”瑞恩想起他弟弟曾經告訴過他的事。“尼克說很多同志都不做全套,就互相撸撸管,口一口,又不是所有人都愛操屁股。”
詹米又聳了聳肩,看起來很想找個地縫鑽。瑞恩知道,要不是喝醉了,詹米絕對不會聊這事兒,清醒的他從來不透露自己的性生活狀況——主要他也沒有性生活。其實,聊這個讓瑞恩也挺不自在,但他不能置之不理——詹米拜他老爸所賜,已經很沒安全感了,要是在性方面也一蹶不振那可太慘了。
“還有,你的吻技不爛。”瑞恩說。
詹米猛地看向他,眼睛瞪得溜圓,很迷惑的樣子。
“當然,也沒好到哪兒去,還得練練。你熱情過頭了。”瑞恩得意地笑了一下。“我懂了——對着我,誰能把持得住呀?”
他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反應:詹米翻了個白眼,不過臉還是糗得通紅。“滾吧你。”
瑞恩依舊慵懶地笑着,向後一倒,展開胳膊搭在沙發靠背上。“你就這麽跟最好的哥們兒說話?他可正打算貢獻自己給你練手呢。”
詹米迷茫地眨了好幾下眼睛,看上去很招人疼。“你唬我。”
瑞恩穩穩地迎着他的視線。“沒唬你。我保證不笑話你,就是給你指出哪兒做得不夠好。”
詹米盯着他沒動。
“趕緊,趁我還沒改主意。”瑞恩說。
“你是直男。”詹米愣愣地說。
瑞恩挑了挑眉毛。“直男怎麽了?我們又不是真的接吻,我只是讓你拿我練練手,這樣下次再有哪個傻逼說你吻技差,你就能識破他了。”說實話,瑞恩對這個提議可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麽無所謂,光是腦補一下和詹米接吻他都覺得很詭異。但詹米需要他的幫助。更重要的是,他得安慰詹米,讓他明白他沒錯,幫他找回自信。
瑞恩看得見詹米眼裏的糾結——無論他醉得多厲害,要和親如兄弟的人接吻,他大概也一樣會忐忑。
但詹米又一次靠了過來……他靠得越來越近,直到兩人的嘴唇只相距幾公分。詹米的呼吸很輕淺,還顫抖着,瑞恩聞到了威士忌的味道。
“別這麽緊張。”瑞恩的手指伸進詹米發間,輕輕撫摸着。“你吻的是我,別害怕。”
詹米輕笑一聲。“這太離譜了。”他喃喃自語,凝視着瑞恩的嘴唇。
“有點兒吧。”瑞恩按住詹米的後腦勺,讓兩人的額頭靠在一塊兒。“學着點兒。”他努力忽略自己要吻的人是“詹米”,把嘴唇湊了上去,開始吻他。他确保自己吻得又慢又深,好讓詹米體會其中的要領。
但詹米完全跑偏了。他的唇又變得過于熱烈粘人。沒等瑞恩反應過來,詹米的舌頭就伸到了他嘴裏,還貪婪地吮吸着他的舌頭,又開始渴切地哼哼唧唧。瑞恩好容易才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但他覺得是詹米太沒經驗所以才這麽容易激動。盡管他這麽想,這事兒還是很詭異:在他心裏親得像弟弟一樣的人在吮吸他的舌頭,而且還沒羞沒臊地呻吟。他倒是沒覺得很糟糕。
只是奇怪到家了。
瑞恩終于打斷這個吻的時候,詹米還不舍地哼了兩聲。
“有進步,但你又熱情過頭了。”瑞恩說。“舌頭的動作也太多。”
“抱歉,”詹米慢了幾拍才回答。他看起來暈乎乎的,滿臉通紅。“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瑞恩說。“但這次你要注意我是怎麽做的。慢一點。”他微笑着說。“能做到嗎?”
詹米點點頭,舔了舔濕潤的下唇,微微張開嘴,等待着瑞恩的吻。
瑞恩這輩子還他媽從來沒見過這麽詭異的景象。他逼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俯身上前,又一次讓兩人的嘴唇貼在一起。詹米籲出一口氣,一動不動地讓瑞恩不緊不慢地吻他。這狀态沒能持續多久,沒一會兒,詹米故态複萌,急不可耐地吮着瑞恩的舌頭。瑞恩任由他親了一會兒,還是撤開了。他擦着自己的嘴唇,看了詹米一眼。
詹米眼裏有點水霧,他眨了眨眼睛,如夢初醒。然後他呻吟了一聲,一把捂住自己的臉。
瑞恩哈哈大笑。這整件事情荒謬透頂。
“你閉嘴。”詹米用雙臂把膝蓋緊緊抱在胸前。“你保證過不嘲笑我。”
“難道你不覺得很搞笑?”瑞恩說着,擡起胳膊環住了詹米的肩膀。
“老實說你沒那麽差,就是還欠點分寸。”
“我恨你。”詹米抱怨着,又捂住了臉。
“你的嘴嘗起來不錯。怎麽樣,聽我這麽說感覺好點沒?”瑞恩說。“好吧,這麽說挺詭異的。我這輩子親過的人可不止兩個,依我說——”
“三個。”詹米打斷他。
“我這輩子親過的人不止三個,很少有人喝醉了還能保持口氣清新。肯定是因為你有貴族血統。”
“我覺得你比我醉。”詹米哼了一聲。
“不可能。”瑞恩說。他嚴肅起來,轉過頭用鼻子蹭了蹭詹米的額角。
“蘭伯特就是個大傻逼,詹米。相信我,你不是性冷淡。”詹米和他根本不感性趣的人都能吻得這麽投入,性冷淡個毛線啊。想到這兒,瑞恩又親了親他的額角。
“我不開玩笑,你吻技不差,再說這事兒也不是全看技巧。一般來說,你表現饑渴的話,你的伴兒可他媽爽了,特別帶感。雖然我覺得有點怪——原因咱倆都懂——但我肯定不算數嘛。”
詹米緊緊抱着膝蓋,把下巴擱在上面。他別過頭,連側臉也不讓瑞恩看見。“對,你不算數。”他的語調幹巴巴的。
瑞恩眯起眼睛,潛意識裏開始不安。
“我累了。”詹米嘆了口氣,把頭靠在瑞恩的肩上。“我太累了。”他呢喃着,眼皮漸漸耷拉下來。“但願明天早上我全都忘掉。我不想記住。”瑞恩皺着眉頭,手指撫摸着他的頭發。
“我希望……一切會有所不同。”詹米小聲說。
“不同?”
詹米沒吭聲。
靜了很久,久到瑞恩覺得他可能睡着了,詹米才輕聲說道:“你想沒想過會有平行宇宙?那裏的咱們跟這裏的不太一樣?每次這樣想我都覺得好受一點,也許在另一種人生裏……”
他一下兒就睡着了。
瑞恩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來,帶回卧室。他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給他掖好被子。詹米一直沒醒。瑞恩坐在他身邊,背靠着床頭。
他皺着眉頭,看着詹米的睡顏,心裏某種預感越來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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