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王季平也算是宮裏老人,一直都在各個局所摸爬滾打,說話就總帶着一股油滑的腔調。

不難聽,卻也不怎麽讨人喜歡。

不過他這話一說出口,李令姝和楚逢年的情緒一下子就穩定下來。王季平作為一名醫者,望聞問切自是擅長,他說陛下好好健在,陛下就應當無事。

見王季平進了寝殿裏,楚逢年就踉跄起身,給他讓出一個位置。

王季平不知道先前的皇帝醒來又昏厥的緣故,他今日原本已經行過針準備走了,卻不曾想又被叫了回來。

既然過來,那就得給陛下請脈。

王季平先是聽脈,又看赫連榮臻的面色瞳孔,等都看完了,他才神色古怪地過來給李令姝請安。

“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他瞧着已經四十幾許的年紀,略有些虛胖,眼睛也小,不過那雙手,卻是保養得特別細致。

打眼一看,就油光水滑的,竟是比許多年輕姑娘的手還漂亮。

李令姝也很和氣:“陛下如何了?”

她和楚逢年幾乎是下意識地,都沒提皇帝陛下剛剛醒過來的事。

王季平沉吟片刻,說:“陛下血脈不通,經絡淤塞,以至于氣血虧虛藥石不進,這才十分兇險。之前陛下昏迷不醒,臣的針灸之術最最适合陛下。”

“年大伴找臣找得很及時,臣醫術或許沒有太醫們高明,但一手針灸推拿絕對是這個,”王季平豎了豎大拇指,“行過幾次針之後,陛下的狀況就穩定了,前兩日也能用進藥食,再堅持一月有餘,陛下身體裏的淤塞就能清除,不會再有危險。”

他不是大夫,也不是太醫,是特地被請過來給陛下瞧病的。楚逢年顯然已經山窮水盡,所以他說話也直白,能說什麽不能說什麽的根本不過心。

事實很明顯,他有本事,能治好陛下,楚逢年就會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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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姝也不覺得他說話冒犯,反而因為聽得清晰明了而安心:“這便很好,有勞王公公,不過本宮看王公公面色有異,卻是為何?”

王季平頓了頓,還是說:“一刻前臣還給陛下行過針,陛下的身體也不過恢複五成左右,這就已經算是極快的,但剛剛臣再請脈,陛下身體裏的血瘀已經全部清除,臣再行兩次針便能大好。”

也就是說,赫連榮臻醒來這片刻工夫,他的病就好了?

李令姝覺得這事有些玄幻,卻又不能顯出詫異和疑惑,只能是高興歡欣的。

“如此甚好,那陛下什麽時候可醒來?”

王季平就卡了殼。

說實話,如果身體狀況恢複,病人醒來是遲早的事,但皇帝陛下的情況特殊。他一開始是傷到了頭,而太醫又未曾全力醫治,導致他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人也一直都陷于昏迷中,沒有清醒的跡象。

現在哪怕他身體裏的沉疴血瘀都已疏通,可人醒不醒這個真不是大夫能決定的,很多時候,都要靠病人自己。

他就是再耿直,也不敢給皇後娘娘打這個包票。

李令姝一看他這臉色,立即就明白過來:“王公公極是辛苦,這些日子也全賴你費心,陛下這裏有太醫和王公公在,本宮還是十分放心的。”

“只要你給陛下用過心,陛下心裏就有你,本宮心裏也不會少了你。”

王季平的心就一下子落了地。

看來這位年輕的皇後娘娘,還是很懂宮裏這些門門道道的。

她這是給王季平兜底,萬一以後治不好,也有太醫在前面擋着,絕對不會讓他有什麽後顧之憂。

王季平想了想,還是道:“娘娘,那臣就鬥膽再說一句。”

“陛下這般養着,須得特別精心,每日按摩、針灸、翻身不能斷,人也得保持幹淨整潔,他日若是能醒,身體才能迅速恢複過來,也不容易留下什麽病症。”

古代可沒植物人這一說,但大夫見的病症多,到底也是有些見識的。

這些睡症病人能不能醒來是一說,家裏人若是保養得當,那身體狀況确實會更好一些,也能多維持幾年壽數。

李令姝聽他沒把話說死,就估摸着他對陛下醒來不抱希望,但陛下剛才确确實實是醒過來的。

她同楚逢年對視一眼,楚逢年就道:“咱家明白,高歡,去送送你王叔叔。”

高歡就笑嘻嘻過來,陪着王季平出了寝殿。

等人走遠了,李令姝才道:“陛下這裏,就勞煩大伴精心照料,陛下如今身體好轉,能用下藥食,就已經很好了。”

楚逢年抹了一把臉:“娘娘放心,臣絕不敢敷衍。”

李令姝扶着蘇果的手起身,過去看了看已經安眠的皇帝陛下,才道:“若是陛下能就此好起來,便是上蒼垂憐。”

說了這會兒話,時辰便差不許多,李令姝轉身出了寝殿,楚逢年親自送到殿門口。

李令姝頓了頓:“年大伴,本宮知你出乾元宮難,若是有要緊的事,盡管派人去尋張大福,他很機靈。”

楚逢年:“是。”

安排好這一切,李令姝就幹脆利落離開乾元宮,直接回了南華殿。

原本以為今日就可以順順當當過去,結果剛一到南華殿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四喜的哭聲。

李令姝面色不變,卻是輕輕捏了一下扶着她的蘇果的手。

兩人進了南華殿,穿過跨門,擡頭就是巴掌大的院落。

南華殿的後院自然跟坤和宮的完全沒辦法比,卻也精巧雅致,往日李令姝最喜在這運動納涼,天氣極好的午後在玉蘭樹下布一張桌,就連臨出來的佛經都帶着玉蘭香。

而此時,李令姝卻沒心情看了。

後殿正廳裏現在圍了三兩人影,李令姝打眼一看,卻發現從未踏足後殿的琥珀竟也在。

除了她,還有正捂臉哭的四喜和依舊沒什麽表情的蟠桃。

只不過此刻蟠桃緊緊抿着嘴唇,看起來比平日裏更兇一些。

她們這會兒都圍在廳中,根本沒聽到李令姝的腳步聲。

蘇果微微皺眉,上前道:“都在瞧什麽?娘娘從前殿回來,竟是無人伺候。”

琥珀回過頭來,看一眼李令姝,往後退了一步。

李令姝這才發現,她們三個中間圍着的,竟是小腮紅的鳥籠。

她心中一顫,兩三步上前,一眼就看到小腮紅躺在籠子裏,小腹微微顫動,似乎只有微弱的呼吸。

李令姝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

“怎麽回事?”李令姝沉着臉,先問還算淡定的蟠桃。

蟠桃就福了福:“回禀娘娘,娘娘之前剛一離開南華殿,這邊小腮紅就突然一頭栽倒在鳥籠底,四喜正巧在寝殿內收拾,瞧見小腮紅有異樣就過去看,結果發現……”

她這麽說着,聲音都越發低沉下來,顯然也不是那麽淡然。

小腮紅看起來只是一只普通的玄鳳鹦鹉,但它卻擔着神鳥的身份,若真的在她們南華殿出了事,這誰也擔待不了。

李令姝看她半天也不敢繼續說,自己也着急,打開籠子去摸小腮紅的小身子。

還是熱乎的。

“不要啰嗦,有一說一,吞吞吐吐的像什麽樣子。”李令姝沉聲道。

她一直都是很溫和的,從來也不曾跟她們這些宮人發脾氣,便是現在搬來南華殿,也從不見她多有郁結之氣。

這還是幾個小宮人都一次看李令姝發火。

四喜原本膽子就小,加上害怕,這會兒更是滿臉淚痕,一句話都說不利落了。

琥珀看了看低頭不吭聲的蟠桃,又看看只會哭的四喜,不由嘆了口氣。

“皇後娘娘莫急,剛才情形臣大約知道一些,小神鳥似乎是突然昏厥,又沒了氣,四喜吓壞了,就去求臣過來瞧瞧,當臣和蟠桃趕到的時候,小神鳥瞧着倒是有些微弱的呼吸,就是不明顯而已。”

李令姝點點頭,略松了口氣,把小腮紅從籠子裏捧出來,放在眼前仔細看。

小腮紅這會兒正閉着眼,小小一團躺在她手心裏,臉蛋微紅,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就跟睡着了一般。

李令姝輕輕摸了摸它的小肚子,又摸了摸它圓圓的小腦袋,最後整個上下摸一邊,發現手感還挺好。

“小腮紅只是困了吧?”李令姝不太确定。

不管剛才是否真的沒有生息,現在的小腮紅還好好的,李令姝也沒見過鳥類生病到底是什麽樣子,一時間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琥珀也過走過來仔細瞧看一眼:“娘娘,臣看小神鳥應該無礙,今日就讓它好好睡,待明日看看,若是還不醒再去司羽監叫羽醫。”

李令姝輕輕嗯了一聲,讓蟠桃去取個小墊子來,整齊放在鳥籠底部,讓小腮紅睡得舒服一些。

一般鳥類都是站着睡覺的,平日裏小腮紅也是如此,今日鬧了這麽大動靜,只能讓它躺着睡下。

等安頓好小腮紅,李令姝才親自送琥珀回前殿。

“今日有勞姑姑,小宮人們不懂事,給你添了麻煩。”

琥珀面上淡淡,說出來的話倒是很溫和:“娘娘宮裏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李令姝也知道琥珀不要那些打點,于是再度道謝,這才回了後殿。

她一進去,就沉下了臉。

四喜還很驚慌,不敢上前,就連一向都很冷靜的蟠桃也猶豫了,兩個人就縮在外廳,一聲都不敢吭。

李令姝坐在貴妃榻上,蘇果過來伺候她更衣淨面,待一切都安穩下來,李令姝才道。

“過來。”

四喜跟蟠桃對視一眼,兩個人一起進了寝殿,然後蟠桃就利落跪了下來。

“奴婢知錯。”

她這一跪,四喜也跟着跪下。

李令姝淡淡問:“哪裏錯了?”

蟠桃頓了頓,低聲說:“奴婢先沒照顧好神鳥,又慌慌張張弄得草木皆兵,最後還打擾了琥珀姑姑的清靜,實在該罰。”

四喜這會兒卻是不敢哭的。

“奴婢,奴婢哪裏都有錯。”

她一直都在照顧小腮紅,對它感情比蘇果和蟠桃都深,加上本來就膽子小,一看神鳥突然沒了氣,可不就吓壞了。

慌張之下,人就容易辦錯事。

她千不該萬不該,直接去求琥珀姑姑拿主意。

李令姝嘆了口氣,卻不叫她們起身。

“四喜,之前司羽監那一回,本宮以為你長進了,”她說,“沒想到你骨子裏還是甩不脫這膽小慌張的毛病,今日是琥珀姑姑性子好,沒怪你打擾,他日若碰上別的什麽人,直接治你一個看護神鳥不力的罪名,你又當如何?”

她話音落下,四喜的面色慘白如紙。

一邊的籠子裏,小黃鳥微微動了動翅膀。

朕一會兒不在,發生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朕不在,都沒人鎮場子了,沒了朕皇後可怎麽辦?

皇後娘娘:涼拌吧。

三更結束~!明天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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