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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妃拜見的過程很簡單,大約行過三叩九拜之禮,便可起身,給太後和皇後奉茶。

李令姝接過茶,擡頭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鄭欣芝。

三個人中,她是最普通也最沒特色的那個,但李令姝就是覺得她需要特別關注。

鄭欣芝感受到皇後的目光,沖她溫婉一笑,看起來單純又可愛。

李令姝也笑。

她淺淺抿一口茶,待又喝過王小憐的敬茶,請安禮就算結束。

赤珠清了清嗓,三個新娘娘便素手靜立,李令姝也垂眸不語。

太後面露慈祥,說話也慢條斯理:“從今往後,咱們娘幾個就是一家人,便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

“如今陛下正病着,有皇後侍奉,你們就不要再過去添亂,閑暇時候多學學宮規禮儀,也好為哀家分憂解難,多分擔一些宮事。”

三人便低聲應:“是。”

太後聲音越來越重:“如今宮中內外,朝野上下,都等着看咱們一家子的笑話,你們且要記得,進了宮門便是赫連家的人,若是做了什麽錯事惹人閑話,哀家也保不住你們。”

這話就說得很不給面子,幾乎明晃晃的說,陛下重病不能召寝,她們就算守活寡,也得老實本分地守着,便是跟旁人多說幾句都不行。

剛一進宮的小姑娘,心裏多少有些少女懷春,便是陛下重病,她們期望的也是以後。

陛下還年輕,未來的日子那麽長,誰都不知如何。

但迎頭來的,就是太後這一盆冷水。

李令姝不知她們想些什麽,目光所及,卻都是低下頭去,叫人看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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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聲音越發沉下來。

“你們別覺得哀家說話難聽,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宮裏的規矩便是你們的金科律令,明日起就會有管教嬷嬷去給你們教授,記得好好聽。”

訓完話,太後就扭頭看向李令姝。

李令姝立即挺直腰背,異常恭謹。

“皇後,你是陛下的發妻,是正宮皇後,她們若是行差踏錯,也有你的一份責任,你可要認真記在心上,時刻訓導她們。”

這才是入宮第一天,就把她們仨跟自己放在對立面上,真是讓人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太後這麽說了幾句,便道:“你們今日忙了許久,也很辛苦,便各自回去安置吧。”

她是專門對着新娘娘們說的,等她們三個低着頭退出去,太後才露出些微笑容。

“近來蓉玥的姑姑是不是經常去南華殿打攪?”

李令姝立即答:“沒有打攪,孫姑姑擔憂公主殿下的身子,理應去祈求佛祖保佑。”

太後就嘆了口氣。

“蓉玥這孩子被哀家寵得有些嬌氣,其實也不是多大的病,只略微沾染些風寒,她自己不肯吃藥,這才拖到今日都未好。”

李令姝淺淺一笑:“娘娘哪裏的話,公主自來是金枝玉葉,比任何人都嬌貴,孫姑姑一片忠心,理應成全。”

太後就顯得很舒心。

“你是好孩子,也是好長嫂,那哀家就提蓉玥多謝你。”

李令姝忙起身行禮:“娘娘折煞臣妾,臣妾怎麽敢當。”

太後也不過就是試探她幾句,見她似乎什麽都沒聽明白,便揮手叫她退下休息去了。

等皇後退下,赤珠才扶着太後起身,一步步往雅室裏行去。

“娘娘,皇後娘娘沒見過什麽世面,許多事也都不太明白,娘娘又何必特地提點。”

太後卻搖搖頭:“赤珠啊,咱們走到今天不容易,自然要小心行事,一點纰漏都不能出,便是皇後是個傻子,哀家都不希望昭陽殿跟她有接觸。”

“是,娘娘所言甚是。”

太後目光一閃,眼神越發冷淡:“哀家瞧着,那個孫姑姑伺候公主時候太久,久到什麽都敢管。”

赤珠心中一凜,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口。

太後她了他一眼。

便是兒女已經長大,太後也年将四十,可她的面容依舊如二十幾許的婦人那般妩媚動人,一絲一毫的老态都無。

她笑的時候就如三月的粉白桃花,溫柔多情,可她若是板起臉,那眼神裏的冷意卻能刺透人心。

赤珠已經伺候她二十多年,此刻被太後這麽冷冷一瞥,依舊心中打顫。

“娘娘的意思是?”

太後輕聲說:“公主眼看就是大姑娘,過幾年就當婚配,身邊伺候的姑姑,應當選些更謹慎的。”

“是,臣這就去安排。”

“你辦事,哀家最放心,”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臉上複又揚起和煦的笑,“辛苦你了。”

另一邊,李令姝這會兒也搖搖晃晃回到南華殿。

她剛一進前殿,就瞧見孫姑姑領着個眼熟的宮女從裏面出來。

李令姝頓了頓,等她們行過禮,才淡淡道:“姑姑今日來得早。”

孫姑姑道:“公主近來好些,臣便想早些過來,回去還要伺候公主用藥。”

李令姝點點頭,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那個宮女。

自從去慈寧宮次數變多,她見過的慈寧宮宮人也更多,這個小宮女以前應該是在慈寧宮做奉茶宮女的。

孫姑姑知道皇後看出其中的門道,往身後看了一眼,轉身跟李令姝道:“太後娘娘關心公主,又怕咱們昭陽殿的宮人伺候得不周全仔細,因此便派了四個宮人過來幫忙。”

李令姝就說:“娘娘是慈母,這般愛護公主,真是感人至深。”

客氣說過話,李令姝也不等孫姑姑再回應,直接回了後殿。

孫姑姑回頭看了一眼逼仄的南華殿後殿,閉了閉眼,也不跟身後的那個小宮女說話,直接出了南華殿。

李令姝自己也不曾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孫姑姑。

幾日之後,七月初時,她才聽人說,孫姑姑因照顧公主太過辛勞,染了風寒一病不起,已經撒手人寰。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令姝正在後殿院中跟小腮紅玩。

她自己做了幾塊木牌,上面刻了一至九的數子,努力教小腮紅數數。

當然了,她自己的興致很高,做好後就拿給小腮紅看,還對它笑得一臉慈祥。

“小腮紅,為娘一定好好教你,讓你成才!”

赫連榮臻看到那幾個木牌和木牌上的字,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後哪裏來的那麽多點子,整天以折騰自己的神鳥為樂,并且無論他怎麽抗拒不配合,她都樂此不疲。

就像現在這般,李令姝拿着一二三三塊牌子,對赫連榮臻反複說:“小腮紅,記好哦,這是一、二和三,咱們今天先背這三個數。”

赫連榮臻:謝謝,朕兩歲就會背了。

他心裏這麽想,眼睛卻不肯看,一直在邊上挪動小爪爪,假裝不耐煩。

學不會學不會學不會,不想學!

李令姝根本就不理會他的抗拒,不管小腮紅的頭怎麽扭,她都能把木牌準确怼到它眼前,逼着它看。

“小腮紅,努力背哦,為娘知道你很聰明,你一定能學會的!”

赫連榮臻:朕……朕很笨,朕是個傻子。

他反正抵死不配合,這要是讓李令姝知道他什麽都能一學就會,那還得了?

李令姝看它不聽話,一開始還很有耐心,最後看他在那開始用喙啄起木牌來,不由也有些着急。

“小腮紅,不好好學習,是不能吃飯的。”

赫連榮臻:……

體罰孩子是不對的,你自己不是說過嗎?要素質教育!

赫連榮臻:不,朕不是她的孩子,朕腦子錯亂了。

他只覺得被李令姝的一二三四念叨的精神錯亂,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一個時辰之後,赫連榮臻幾乎都要放棄抵抗。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了敲聯通前後殿的跨門。

因現在宮中多了三位新娘娘,不知道她們會不會過來“拜會”,李令姝這段時候都是關着跨門的,有人來一定會敲門。

四喜這會兒正守在李令姝身邊,見她點頭,忙過去開門。

卻不曾想,門外竟是許久不來後殿的琥珀姑姑。

“姑姑快裏面請。”

李令姝放下手裏的木牌,扭頭看向不請自來的琥珀姑姑。

琥珀今日的神情略有些肅穆,李令姝對四喜道:“去看看午膳準備得如何。”

四喜便低頭退下。

琥珀來到近前,看李令姝正在跟神鳥玩。那神鳥沒有用腳鏈也沒剪羽,卻沒有亂飛,只親昵地跟在李令姝身邊,乖巧陪她玩。

琥珀想了想,決定還是跟李令姝說一聲。

“娘娘,孫如……沒了。”

李令姝一開始沒聽懂,她眨眨眼睛:“什麽沒了?”

琥珀嘆了口氣:“娘娘,昭陽公主的管事姑姑孫如,昨日病逝了。”

李令姝這次聽得明明白白,她手裏的木牌啪嗒一聲掉在木椅上,心中一片混亂。

“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她可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琥珀抿了抿嘴唇,似乎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冷笑。

“皇後娘娘,在這宮裏面,不是非要有病才能病逝的。”琥珀聲音很低。

這是李令姝第一次,從她聲音裏聽出些許的恨意。

這位一心向佛,平淡到似乎早就與佛一心的居士,內心深處,也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李令姝不知道要說什麽,她只覺得一股冷意從背後竄上來,凍住了她四肢百骸。

“娘娘,臣只是過來告訴您一聲,讓您心裏有些譜。”

宮裏的事就是如此,不能行差踏錯半步。

李令姝沉沉開口:“公主……公主知道嗎?”

琥珀去問:“公主殿下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李令姝閉了閉眼,只覺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什麽壓在喉嚨裏,讓她喘不過氣。

“多謝姑姑。”

琥珀沒再多言,她沖李令姝行過禮,便退出去。

李令姝坐在那發呆,好半天都沒說話。

赫連榮臻仰頭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是被吓着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李令姝定然從未見過這樣的事。

肮髒、黑暗、罔顧人倫。

宮裏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赫連榮臻跳到李令姝的肩膀上,低頭蹭了蹭她的臉頰。

盛夏時節,李令姝的臉卻是冰冷冷的,她仿佛一尊不會動的雕像,就連聲音也被人奪走,什麽都說不出口。

似乎過了許久,李令姝才回過神來。

她輕輕嘆了一聲。

“唉。”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長到這麽大,還要重新學算數,朕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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