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來客

正挽着袖子手忙腳亂給兩個小鬼洗刷間,阿良從外面進來了,他手上拎着一個食盒,本是面帶松快,看見宋文彥二人不由得一愣:

“少爺?”

宋文彥頂着張貓咪臉,臉上濕漉漉的,有幾分不好意思,但又挺直了腰板略微點了點頭以作回應。

而長柏在宋文彥背後哭喪着一張灰暗的臉,容玉則在一旁陪着笑:

“已經很淡了,幾乎看不出來了!”

長柏擡起頭,聲音惱怒而委屈:“你又騙人!”

“誰騙你了,阿良,你過來瞧瞧,長柏是不是一點都沒變?”

阿良是個老實人,哪裏像容玉一般坦然地睜眼說瞎話,只在一旁支支吾吾的。

容玉指望不上這老實孩子,只好笑嘻嘻将桌上的銅鏡偏移了一點,

“男人嘛,黑一點更帥,瞧瞧,這小俊男是誰喲!怎麽無端端比起早上來的時候更英俊了幾分?”

長柏哪裏還會信任他,恨恨地将銅盆裏的洗黑了的帕子擰幹,拼命在臉上搓了起來。

可臉都被搓紅了,那點陰影一直下不去,當下又立刻紅了眼睛。

容玉幹咳幾聲,覺得自己這玩笑真的開過火了,心裏難得的愧疚。

都怪宋俨明那厮!若非他不這麽關着他,他也不會憋悶到拿兩孩子開涮啊。

阿良放下了食盒,這場面自然沒有他說話的時候,原本他想跟容玉說說話的,哪怕一句也好,因為這些日子愈發忙碌了,每次送了食盒過來,便要匆匆往家裏趕了。

——那個“蒸蛋糕”賣的很好,往往他挑着擔子到平日裏去的街巷時,就已經有好些人在那裏候着他了。偶爾做得少了,挑到街上沒半個時辰就賣完了,所以他每天做的量更大了,也就更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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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辛苦,可每當将一把又一把的銅錢丢進床底下的甕裏面時,聽到那些清脆的聲響,渾身的乏累便消失殆盡了。

這一切,都是公子帶給他的,他想好好報答他,雖然他現在錢不多,但是他想要報答他。

他摸了摸懷裏的一盒香玉坊買的膏脂,他想,快入冬了,公子這樣細嫩的皮膚定是受不住風寒的。雖然這小小的一盒膏脂花了他許多銅板,但若能讓他的公子鮮妍依舊,再多的銀錢他也願意。

容玉轉眼瞥見阿良沒像往常一般快速離去,卻是一幅踯躅不定的模樣,不由道:“阿良,你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麽?”

阿良啊的一聲,看了眼一旁的宋文彥及長柏,又連忙搖搖頭,然後将食盒放下,猶豫片刻,跟容玉道:

“公子,我先去了。”

容玉知道他忙碌,點點頭,笑道:“快去吧,你小子別太累了。”

阿良心下一暖,腼腆地點點頭,便匆匆往外去了。

這時候已幾近飯點,他們鬥了那麽久的地主,又折騰了一番,肚子自然餓了。

容玉也不例外,他搓着手走了過去,将裏面阿良做的幾盤菜端了出來。

其實是幾樣簡單的菜,一大碗酥炸小黃魚,一小碟炒地三鮮,一碗雞絲豆腐羹,都是容玉教過他的。

但阿良做得精心,且生怕容玉吃不飽,量都是往多了做的,他雖然要在收工後馬不停蹄回家做糕點,可容玉的飯菜他是一點兒也不會馬虎的,做好之後也都是第一時間趁着熱乎勁送過來。

熱騰騰的菜肴散發着熱氣,鮮香撲鼻而來。

空氣中一聲咕嚕,宋文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而長柏已經将脖子往那邊伸了:

“這菜例怎麽沒有見過的?”

平陽侯府每月都是固定的菜例,除了主子們的吃食可按着吩咐随時進行更改,下人們以及後院寄住的客人的飲食相對都是固定的,每倆月才能變更。

雖然長柏是宋文彥的貼身小厮,關系匪淺,但飲食上自不能逾越規制。此時看了這些不一樣的吃食,自是好奇又垂涎。

他哪裏知道阿良私下給容玉開小竈。

容玉忘了這一層,可該看見都被看見了,藏藏掖掖反而顯得做賊心虛,又怕累及阿良,随口胡謅道:

“府裏的飯菜吃不慣,拿些銀兩讓阿良去外頭買的。”

長柏早已對府裏的吃食絕望,國子監的飯菜又是一等一的難吃,這會兒看了芳香四溢的菜肴,尤其是那碗金燦燦的炸魚,當下咽了咽口水,

“是哪家?看起來……甚是好吃。”

他的眼睛一直往這兒瞧,明明垂涎着,卻眼巴巴地顧左右而言他,也不明說,容玉心裏好笑,反正這麽多他也吃不完,自然招呼了,

“吃兩口?”

長柏一喜,但想到了什麽,便收了喜色,拿着眼睛小心翼翼觑着宋文彥,

“少爺?”

宋文彥心裏也想吃,但自持身份,只是咳了咳:“既是你想吃,便吃吧。”

長柏連忙過了去,抓起一只炸得金黃酥脆的炸魚,重重咬了一口,唇齒間幾聲清脆聲響,魚香四溢,酥脆可口,連裏面的骨頭都炸透了,美味噴香,嚼幾下便可以直接吞下去,簡直好吃極了。

長柏忙不疊将剩下半只丢進嘴裏,油汪汪的嘴巴忍不住嚼吧着:

“公子,這哪家的師傅做的呀?京城裏居然有這等手藝的廚子?”

容玉幹笑:“誰知道呢,到時候問問阿良。”

話畢,他也順手夾了一只炸魚咬了一口,心裏頗是滿意,他這位徒弟的廚藝可算是愈發精湛了。

又看見宋文彥依舊小老夫子似得站在那裏,容玉忍不住将他拎了過來,

“愣着幹嘛,吃呗!”

長柏已經不跟他計較臉上的污漬了,他又抓了一只炸魚入嘴,含糊道:

“少爺,你也吃吧,真的很好吃。”

宋文彥猶豫片刻,也拿起一只咬了一口,那瞬間,心裏悄悄啊了一聲,立刻感覺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明明就是平平無奇的食材,可偏偏好吃得要将舌頭給吞下去。

他也吃過炸魚,但完全比不上這次吃的,更酥,更脆,甚至光吃酥皮就已經很好吃了。

三個人沒兩下就将一疊炸魚吃得幹幹淨淨的。

長柏吮了吮指頭:“什麽時候還能吃到這樣好吃的東西呀。”

容玉喝着湯笑:“這個有什麽?好吃的東西多着呢,比如這秋高氣爽的天兒,正适合找一處人煙罕至的山澗,宰一只肥羊,将蔥段、姜片塞入它腹腔,抹上粗鹽,花椒、大料、小茴香末等入味,用豬網油包一層,拿旺火烤得表皮金黃油亮,扯一只羊腿下來,內裏軟嫩多汁,配美酒,觀山景,那才叫絕呢。”

宋文彥聽得神往,長柏早已經忍不住了:“一定是極美味的!”

“那可不!”

容玉看着這倆小朋友,饞他們道:“明日你們帶些物料過來,我們就在這院子裏燒烤!保準你們吃了都舍不得回去!”

一說起明日,宋文彥突然想起邀請他赴宴的事兒來,忙道:“明日可不行,明日便是啓明節,府上有辦家宴的。”

他頓了頓,期待地看着容玉:“容哥哥,我已經跟兄長知會過了,想邀你去參加,不知你是否肯去?”

容玉噗的一聲噴出一口湯來:“你、你說什麽?宋俨明讓我去赴宴?”

宋文彥微笑道:“兄長該是未見過你,是我做主的,但我尋思你去他應該會很歡迎的。”

容玉僵硬笑道:“是啊……他可歡迎我了……哎,小宋,我跟你說——”

他本想直接跟宋文彥攤牌他跟他大哥之間的恩怨,但突然轉念一想,除了這個機會,他哪裏還有什麽機會見到宋俨明。

見不到宋俨明,他只能被關在這座小院子,無聊到拿兩個孩子尋開心。再這麽下去還不知道會不會養出精神病來。

當下打定了主意:“很好,我會準時赴宴的。”

念及什麽,他瞧了瞧外面門口:“可是那些府兵怕是認不得我,不讓我去呢。”

“你是貴客,豈有讓你獨自去的道理,”宋文彥喜道:“明日我會親自向你來送帖子的!”

Ok!

容玉立刻擺出了一個受寵若驚的笑。

倒是長柏不肯罷休:“公子,你剛才說的那個‘燒烤’可不能不作數啊。”

容玉彈了一下他的腦袋,他心情本就不錯,此刻自然答應的很快:“放心,記着呢!找個時間讓你們見見世面!”

這下長柏臉上可算是真正笑開了,一點兒也沒了剛才郁郁寡歡的模樣。宋文彥心裏更是高興得很,想起明日的家宴,又看看眼前的人,這可是他第一個帶去的朋友呢。

容玉看着倆孩子開心的笑容,自也是露出一個極其歡快的笑來。

***

十月十,啓明節。

這是北安朝創朝的日子,自是普天同寝。

皇帝會在這一天宴請百官、賞賜衆人,以彰顯天家仁德。同時神天壇外将舉行盛大的驅傩儀式,驅疫逐鬼,祈求皇天後土恩澤北安朝。

這一天普羅大衆自也應上舉行家宴,比起除夕的熱鬧來也不遜色。

平陽侯府自也是不例外,寅時剛過,天還未亮,整個後院都忙活起來。點燈籠,掃橫梁,仆婦小厮進進出出忙碌着,一派節日的氛圍。

這種大節日,戚總管更是忙得很,侯爺已經一早進了宮裏,按慣例,等參加完官宴,午時左右,侯爺便會回府主持家宴。

戚總管可不敢怠慢,略顯臃腫的身體靈活地周轉在各處,井井有條地指揮着衆人,時不時指點幾句。

還沒緩過氣來,又見正大門的燈籠居然挂歪了,登時大怒,将兩個仆役罵的狗血淋頭。在他的監督下,兩位下人終于戰戰兢兢将紅燈籠挂好了,他這才擦了一把汗,罵罵咧咧走進府門去。

戚總管并沒有發現有人在不遠處望向這邊。

一個身着玄青勁裝的青年正抱着一把寶劍站着。

他身姿挺拔,周身倜傥,兩道劍眉入髻,星目朗朗,讓人絕不敢小觑,此刻他看着平陽侯府那四個大字,嘴角噙着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嘲諷,

“父親,孩兒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場修羅場的家宴。

————————

昨天收到幾條反饋,有些話要說。

首先這次寫的小受絕對跟以往寫的都不一樣,可以說,他是個缺點相當多的人,我寫不了完人,也沒有**寫完人,包括宋俨明,後期也會有軟肋,也會有性格上的缺陷,但這才是一個符合事實的有血有肉的人設,我盡量塑造得他們讓人喜歡。

當然,作者筆力有限,也許并不能很完美地把控這個度,但會努力去做。

另外,說到邏輯,雖然我常想在文案上标注無邏輯三觀死來掩蓋自己把控人物能力的不足,但換位思考,我也是讀者,當然希望一篇打發時間的文盡量能夠從邏輯脈絡上說服我,從而得到一定的閱讀快感,所以吸收部分親的提醒,決定将小受現代的身份改為四大所并購高管,這樣對于小受鑽營取巧,無所不用其極的特質也有所解釋(求生欲:并購大拿們,請原諒我。)

寫文是悅人(也許并不)悅己的事,大學在寫,工作了也在寫,甚至如今有了孩子也在寫,有些文如今複讀不堪回首,但确實給我帶來過很多快樂,希望今後也是。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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